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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者和年轻神父的故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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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忏悔者沉浸在回忆之中。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的母亲是一个矮胖的妇人,有着一头卷曲的红发。她的脸盘大而圆,下巴上的赘肉足有三层厚,走路的时候还会随着她的动作在皮下来回晃动。她的手指粗壮而又笨重,我不止一次地听见,她为打翻或是弄破什么东西大声咒骂。她的双膝微微外翻。我想那大概是某种疾病,我从未见过她的腿有站直的时候。就连她的舌头也比一般人厚上足足一倍。在她骂人的时候,常常能将唾沫星子喷洒得很远。尽管并没有护理执照,她却靠照顾周围的老人为生。那些人也和我们一样贫穷,同时还缺乏自我照顾的能力。他们的子女通常每周让我的母亲上门一到两次,给老人做一些必要的清理。您大概可以想象,在我的母亲还没去之前,那些干瘪的身体有很多时候是浸泡在他们自己的便溺之中的。母亲力气很大,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个成年男人搬上搬下。我之所以要对您说起她,是因为我们之间实在太不相似了。我们的头发不同,眼睛的颜色不同,在身材或是长相上也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她大概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只在外人面前叫我的名字,‘斯科特’、‘斯科特小甜心’或是‘我亲爱的斯科特’。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她只叫我‘小杂种’。这让我不止一次地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一个家庭的不幸常常会延伸成每一个家庭成员的不幸。
  
  年轻的神父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的忏悔者。那张精致得犹如天使像的面孔上并没有多少情绪。他就像是在陈述发生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的过往,唯有间或抖动的下巴表达出他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惧情绪。
  
  “从小我就被关在地下室里。那里仅有一扇比地面略底的小窗。光线很难照射进来,电灯的开关在外面的走廊里,通常只有母亲来给我送晚饭的时候才会被打开。也许您很难想象,我就这样活在黑暗之中,并且对此十分习惯。相对一个孩童而言,我睡觉的时间不太多,而且大多是在白天。母亲一天给我送两次饭,清晨和傍晚。我白天睡觉,偶尔会翻看她给我带来的绘图读物,晚上则在一片漆黑中玩我最喜爱的游戏。我想象自己的身躯和黑暗融为一体,整个房间都充盈着我的影子。我的一部分正在墙壁上爬行,突然被外面路过的车灯灼伤,然后缩回黑暗的角落中疗伤。”
  
  “直到现在,我都有一种感觉。光线是我的敌人,我应该避免被它照射。当然,这仅仅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是夏天最毒辣的太阳,也不能让我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相反,强烈的光让我的影子变得更加清晰。他犹如实体,我可以从那一团纯黑的阴影中分辨出他的笑容。是的,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年轻的神父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他想起小时候参加过的许多次宗教仪式,想起那首让他感觉灵魂被荡涤一新的圣诗,想起教堂中的高大彩玻璃给他带来的梦幻享受。
  
  我有注意到过自己的影子吗?
  
  不。
  
  一次都没有。
  
  “意外发生的时候我正在睡觉。小窗上的玻璃碎了。我的床就在窗户底下,所以被子上全是碎片。我爬出来,在地上看到了罪魁祸首。那是一个橄榄球。我曾在绘图读物上看到过各种球类的描述,但是我还是愣了足足几秒钟才把它认出来。”
  
  “窗外有人在说话。除了母亲,我从未跟别人交谈过。我能听懂他们说的每一个词,但却无法连贯地理解其中的意思。我走到地下室另一边的墙壁那里,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蹲着的三个男孩,他们毫无疑问都比我大。”
  
  “他们叽叽喳喳说了很久,我才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是想叫我把橄榄球丢还给他们。我尝试丢了几次。这个橄榄核形状的东西在我的小窝里四处乱弹,却始终无法顺利抵达窗户的位置。‘爬上来,小不点!’三个男孩中的一个说。他看起来比他的同伴稍微年长一些,也更聪明一些,微微塌陷的鼻子两边满是雀斑。”
  
  “我试图站上床。一片碎玻璃划伤了我的脚底。我把它拔出来,随手丢到地上。然后把被子连同上面的碎玻璃一起推到一边。‘他受伤了!上帝,他流血了!’上面的某个男孩惊叫起来。我看到他将头探入窗户,脸上露出既焦急又害怕的表情。我赤着脚走到床的最里面,用双手托起橄榄球。不过很显然,高度仍然不够。”
  
  “‘你应当快点清洗伤口,再包扎一下。’上面的男孩小心翼翼地避开残余的碎玻璃,试着捞了几下,也没有成功。‘让开!让我看看他!这可怜的小不点!他是怎么受伤的?’另一个脑袋挤掉了前一个。是那个长着雀斑的男孩。他显然看到了我在床单上留下的血脚印。男孩们快速说了些什么。我试图跳跃起来向上丢橄榄球,不过这一次还是没有成功,我根本无法控制这玩意儿的方向。”
  
  “我焦急起来。母亲下班回家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每个星期三她总是在这个点回家。我本能地意识到,如果被母亲看到这一幕,将对外面的男孩们十分不利。我又丢了好几次,还差点在床上摔倒。终于,橄榄球被上面的一双手接住了。‘快……走……’我对那个还在朝我看的长着雀斑的男孩说。”
  
  “‘不!你脚上的伤口必须要清洗干净。你家里还有人吗?是那个胖老太婆把你关在这里的吗?’我不知道他口中的胖老太婆是谁,但是我很担心。母亲就要回来了,她总是在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后打开房门。于是我捋起袖子,向上面的男孩展示我伤痕累累的手臂,那是母亲在惩罚我的时候用刀片划伤的。‘快……走……这……很……危……险……’我试图向他表达,我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如果被她抓住,他很有可能受到跟这一样的惩罚。”
  
  “男孩的脸色变了,他迅速抽回手臂。‘听我说,小不点!’几秒钟后他再次将头探进窗户,‘我会找人来救你的。要多加小心,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这时,我听到了从屋子另一面传来的尖锐摩擦声,某个隆隆作响的东西靠近,然后又突然变得悄无声息。我抬起头,男孩的脑袋消失了。他们应该已经听从了我的劝告,远离了这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会给我今后的生活带来多么重大的影响。”
  
  忏悔者突然顿住了。他的眼珠依然是骇人听闻的黑黄双色,然而年轻的神父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对这双眼睛的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的,不是怜悯,也不是想要代表上帝伸出援助之手。
  
  仅仅是想要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兴趣而已。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听到自己说。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母亲推门进来。她显然是被屋里的情形吓了一跳。但是,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直接破口大骂,或是示意我躺下接受惩罚。她将晚餐放在桌子上,抽出一把椅子坐下,用一种紧张的语调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被什么人看见。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虽然她只是一个笨重而又丑陋的妇人,但是那时她在我眼里,却是犹如上帝一般全知全能的存在。”
  
  “我将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不过并没有提那个长雀斑的男孩坚持要来‘救我’的事。我本能地认为,这个消息大概会让母亲本就绷紧的神经立即走向崩溃。”
  
  “不过她的状态的确很不对头。她握紧双拳,用一种十分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就好像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然后她吐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节,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中捕捉到类似‘该死’、‘必须逃走’、‘绝不能让他们发现’等等字眼。”
  
  “她走出地下室,一反常态地没有锁门。房门笔直地打开着,但我并没有趁此机会出去看一眼这栋我住了整整十年的屋子的其他部分。我很害怕。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而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我一点点把被子上的玻璃碎片挑出来扔到地上,然后用这层单薄的阻隔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很快,外面传来了暴躁的整理东西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很久,偶尔还能听到有什么被打碎在地,以及母亲随之而来的咒骂。我始终躲藏在被子下面。这一次就连黑暗都都无法让我放松精神。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在许多人家的房子里都开始响起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的时候——我当时并不知道有电视机这种东西存在,尽管母亲每天都看电视,但我一直认为那是夜晚才会来访的客人。”
  
  “母亲再次走进地下室。‘小杂种,因为你的愚蠢,我们必须离开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这个狗娘养的小杂种!’她对我咆哮,扯着我的一条胳膊向外走。我几乎跟不上她的步子。我第一次看到地下室以外的世界,却又根本来不及分辨周围的每一样新鲜事物。我们坐上了一辆轿车。我在绘图读物上看到过这种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同一页上还画有火车、小货车、警车以及消防车。”
  
  “母亲踩下油门,我的脑袋猛地撞在椅背上。道路两边的东西开始倒退,我甚至来不及分辨它们和我从小窗户中看到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意识到猛踩油门的声音可能引来邻居的注意,母亲放慢了速度。我们平稳地驶上一条较宽的马路。然后,我在右边的车窗里看到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她灯火通明,大约有三四层楼高,有着白色的外墙和一扇扇拱形的窗户,像极了绘图读物上的奶油蛋糕。”
  
  “在车子驶过的时候,借着门廊上的灯光,我看到那幢房子的门口站着几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牵着一个男孩的手。是那个长雀斑的男孩!我兴奋地趴到车窗上。他们的对面站着一个长发的女人,她正对他们挥手,像是就要离开。她转身的时候,我瞥到她胸前别着一块闪亮的牌子。然后长雀斑的男孩突然和我视线相接。他抬起手,指向我们的车,张开嘴发出尖叫。而他身旁的男人脸上也很快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母亲再次猛踩油门。男人对长发的女人飞快地说了些什么。我转身趴在椅背上,看到那女人气急败坏地朝我们的方向追了几步,却根本无法赶上车子的行驶速度。这时候,我们拐了一个弯,那三个人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这些该死的青少年保护协会的蠢货!’母亲对着方向盘喷出一口唾沫星子。她将车开得飞快,我的头好几次撞在车玻璃上。那天夜里,我们扬长而去,从此再也没回到过那个地方。”忏悔者叹了口气。
  
  “现在你还跟你的母亲住在一起吗?”年轻的神父突然开口问道。
  
  “现在?”斯科特摇了摇头,“不,现在我再也无法回到她的身边了。”
  
  他的语调中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是一个好选择。”年轻的神父鼓励道。
  
  “是吗?”斯科特叹了口气,“不过离开她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现在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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