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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徐勋已经听出徐良这老汉是调侃自个居多,耸了耸肩正要说什么,大门内突然就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却是气急败坏地冲着他低吼道:“回来了怎么还在门外呆站着,我都等你好一会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溜出来,还浪费时间!”
沈悦瞪着徐勋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就因为这家伙捎的口信,她千辛万苦趁着父亲傍晚出门的功夫溜了出来,为此甚至想破了头在房中故布疑阵,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家里唱了空城计,那瑞生是一问三不知,金六则是嘴里掏不出一句准话,因而她几乎都等得快疯了。这会儿眼看徐勋看着自己仿佛还在惊讶,她一下子忘了其他,一把就将他拽进了门去。
见徐勋无可奈何地被人拖走了,站在那儿的徐良不觉笑得更深了,嘴里又慢条斯理地念叨着刚刚没说完的下半截话:“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丫头也被你糊弄了去!”
“没时间了,长话短说,你说要见那个妻儿被逼死的人,这是为什么缘故?我老实对你说吧,句容乡间这些时日转悠的人太多了,赵家已经有了警惕,你这么个外乡人跑过去实在是太扎眼了!那个人从前给沈家打过短工,你把你的打算对我说说,若是可能,我再让干娘去想想办法。”
“我的打算……”打量着面前小丫头那招牌式的男子装扮,徐勋突然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上竟还挂着两只精致的金丁香尚未摘下来,不觉微微一笑,“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打算当然就是歪主意。耍耍奸,使使诈,骗骗人,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听这些会污了耳朵。”
“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别拿我当小孩子!”沈悦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按着桌子就站起身来,“只要结果好,哪怕法子促狭些也不要紧,我又不是那些迂腐的老道学。”
“真要听?”
“当然要听!”
见小丫头死硬地盯着自己,想到自己要做这档子事,总得取得人家的配合,徐勋只得勾了勾手示意小丫头凑近些,旋即立时上前挨着她的耳朵说出了一番话来。两人虽是打多了交道,但这样亲密的姿势却还是第一次,小丫头本能要躲,可当声音响起,她立时忘了这一茬。然而,徐勋说话时那一阵阵热气就这么呵在她的耳垂上脖子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只觉得耳朵脖子面颊都在一阵阵发烫,可这种异样感觉须臾就被徐勋大胆的设计给全都冲没了。
她一下子挪了开来,指着徐勋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都说了让你别听的,你自己偏要死硬。”徐勋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随即才认认真真地说,“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既然对手卑劣,那我也不得不用更卑劣的手段。”
沈悦死死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问道:“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错,这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徐勋哂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至于你那句话,只是别人对成功者的恭维而已。不过,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会尽力善后。”
尽管心中恨不得赵家那卑劣的老家伙立时倒台,可徐勋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因而沈悦站在那儿呆愣了许久,最后觉察到有人轻轻压着她的肩膀,她才抬起了头,茫然之下竟是没指责徐勋居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把那人的名字和住处告诉我,剩下的事情我去做。我的主意,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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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街镇守太监府,内书房。
坐在书桌后头的傅容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陈禄,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能确定,徐边真的死了?”
“十有八九。公公,那支商队路过江西时遇盗匪,当时官府怕事情闹大,影响了主官的考评升迁,硬是把事情按下了,一应死者的名姓等等都没有留下来,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徐边从前两三年总能回来一回,这一次却是八九年音讯全无,应该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陈禄顿了一顿,等傅容考虑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说起来,徐边把徐勋抱回去的时间和年龄,有的是文章可做。”
“且让咱家再想想。”傅容摆了摆手,沉吟好一会儿,这才摇了摇手说,“先看看他对咱家夸了海口之后,接下来会怎么去做。你那一丁点人手,留心国子监和赵家的动静,不用盯着他了。由得他去折腾,这南京城死水一潭这么久了,他就带了个瑞生和徐良,就凭这一丁点人手,他要真能折腾出什么,就算是再烂的烂摊子咱家也乐意!”
说到这里,傅容便笑了起来,只那笑容中不免流露出昔日在宫中司礼监时的狠戾。就算徐勋夸口也不要紧,他的杀手锏已经送去了京城,这会儿兴许人就该下来了!
第八十二章 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太平门位于南京城东北,因南京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法司就在门外,相传入夜便是哀声四起,因而此门便得名太平二字。由于这是南京诸门之中唯一没有水路环绕的城门,守城的官军也比其他诸门来得多,对于入城者的搜查更是尤其仔细。相反,往北郊出城的人相对较少,这盘查就松得多。
多花了几个铜子,徐勋这辆车没怎么查验就轻轻巧巧就出了太平门。上了官道,他忍不住一再往身边瞟,见小丫头咬牙切齿就是不看他,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家大小姐忧心赵家逼婚,会大大方方允准你出来。可这一趟来回起码得一整天,万一晚上赶不回去,你家老爷难道还会察觉不到家里少了人?到时候追问下来你怎么办?”
“不用你管!”沈悦头也不抬地撂下这么一句,老半晌悄悄抬了抬眼,见徐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这才轻哼一声道,“我家老太太这几日身体不好,大小姐借口到鸡鸣寺拜佛祈福,还说要住一晚上。总之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同车的李庆娘看着沈悦这一身男子装扮和用她特制油彩涂抹过的脸、脖子和手,再瞟了一眼都已经改头换面,年纪粗看至少大了十岁的徐勋和瑞生,想要叹气又不能当着徐勋的面,心里简直把自己埋怨死了。要不是她教沈悦从小习武,又磨不过她的央求,小时候也不知道编了多少侠女侠客的故事给小丫头讲了,能把人养成这样的烈性?就算沈家不算书香门第,哪怕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可连这男女同车都来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了得!
听说沈家那位大小姐还这样大费周章,徐勋眉头一挑,心里倒是觉得那位千金行事比沈光大方周全,还挺会为下人着想。眼见劝说不动,他也就不费那口舌了,反而是见瑞生坐在车厢中一动不敢动的局促模样,他冷不丁把一个扁圆的剔红牡丹纹捧盒递了过去。
“啊?”
“呆坐着无聊,来,吃两个蜜饯果子润润嗓子,然后说两段你在乡下的趣事来听听。”
瑞生正在那出神。他没想到徐迢竟把陶泓送给了徐勋,更没想到陶泓还识得不少粗浅文字,才刚来就能在家里整理书架,而他因为这身份,再能留在自家少爷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免不了暗地里自怨自艾。而今天徐勋出门把陶泓放在家里留守,而是带了他出来,他越发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没能耐,这会儿听了徐勋这话,他一时就有些呆头呆脑的。
“愣着干什么,说啊?”
见瑞生还是不开窍,徐勋忍不住屈了食指中指,一下子就给了小家伙一个重重的栗枣,见其抱着头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他才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你是要进宫的。一进宫门深似海,以后要再这样自由出来闲逛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就凭你这待人接物的本事,到了里头兴许真得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这些天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去哪你就跟到哪,好好看看学学。读书认字眼下我教你也来不及,能教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啊!”
此话一出,别说瑞生完完全全愣住了,就连沈悦和李庆娘也忍不住为之大讶。沈悦侧着头看了徐勋好一阵子,突然冲着他扑哧一笑:“我就没听说过哪家少爷有这么待小厮的……不过听着怪让人感动的,看不出你这小骗子还是个好人!”
“我家少爷当然是好人!”瑞生气呼呼地瞪了沈悦一眼,随即把捧盒往位子上一撂,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在徐勋面前跪了下去,满脸郑重地要磕头,可两只胳膊偏被人一把托住,这脑袋怎么都碰不下去。抬起头看见徐勋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终于忍不住有些酸涩的眼睛,眼泪竟是夺眶而出,随即更是使劲吸了吸鼻子,脱口而出道,“少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又哭了!
对于这时不时如同女人一般掉眼泪的小家伙,徐勋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心中不忍,于是索性板着脸递了旁边盒子里的一沓细纸过去,见其红着脸转过身又是擦脸又是擤鼻子,好半晌才转过身来,他这才笑道:“别那么严肃,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动不动磕什么头!好了,还是刚刚那话,你从前在乡下有什么趣事,都说出来听听!”
有了瑞生的活跃,这接下来的一路自然是有说有笑。就连本是赌气一定要跟来的沈悦,也被瑞生比划着说当年种出老大一个南瓜,却被别家猪圈里窜出来的猪咬了大半个,结果害他鼓足勇气和那头猪斗了一场,自己鼻青脸肿却没能猪口夺食的往事给逗乐了。外头驾车的徐良听着车中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孤苦伶仃大半辈子,除了那个贼和尚,他就没什么其他亲近的人,没想到快到知天命之年竟是能经历这般热闹,哪怕这趟去京城没个结果,他也知足了!
从官道拐上了小道,一身乡间妇人打扮的李庆娘便出了车厢和徐良并排坐着指引路途,为免惊动村里其他人,不多时就把车停在了一处少人经过的树林里。按徐勋的说法,就李庆娘带路,他带着瑞生过去就够了,可小丫头哪里肯,再加上徐良也担心路上遇到歹人,于是一行五个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开了过去,让他无奈得很。
接下来虽是老长一段步行,身体大好的他自然丝毫不怵,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身边那小丫头竟是鬓角额间连汗都没出,那短衫长裤底下的一双大脚步履如飞。
见了这一双大脚,徐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怀疑也没了。小丫头那性子暂且不提,大明朝开国那会儿,马皇后的大脚甚至被称之为奇葩,现如今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天足?
由于李庆娘之前来过,因而一帮人并没有循着人来人往的主路入村,而是绕了一条远却没人的小路。据她一路走一路解说,那余浩原本在村里还算是一个富户,可从前赵家有家奴盗财远走高飞,赵家人遍寻不着,便诬赖了他窝赃,于是祖传的几十亩良田就这么被讹走了。破罐子破摔的余浩又被人勾搭爱上了赌博,欠下了赵家的高利贷还不起,竟是被人寻上门来要卖了妻女,那一对母女却烈性,竟是在人押着她们过河时投了淮水。
“他人浑浑噩噩不吃不喝,我上次虽劝解过一回,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差不多就是在寻死。”
李庆娘这一叹气,从徐良到瑞生,从徐勋到沈悦,全都是默然不语。徐良半辈子蹉跎见惯了各种阴私惨事,自己的房子甚至也被人一把火烧了;瑞生年纪小性子又腼腆,却是被父亲害成了如此光景;徐勋前世大起大落,今生从初来乍到开始就始终在挣扎求存;李庆娘因娘家见罪被夫家驱逐,改头换面隐身沈家做了二十多年仆妇;就连自小锦衣玉食如沈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