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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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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帛夹在两指之间,缓缓展开。
  背透几行文字墨影,虚实之势,一如长泰宫彼之玉屏。
  殿中如遭冰封。
  景元觉垂首看了半晌,又合上锦帛。
  默默不发一词。
  场中气氛沉滞难料。定襄王突然抢上一步,跪在我身侧道,“先帝猝崩,此必伪诏,诚不足信!”
  续续又有数人高低接语,都是同此一词。
  景元觉有若不闻。
  他只手握着那方锦帛,在紧张的气氛中微颔下身来。乌黑的发披散在耳侧,墨如点漆的眸子直视着我,道,“——这又如何?”
  这句话,竟是慨然承认了。
  以这句话为一个圆心,一圈圈的荡出去,在覃朝最中心的城里、最中心的檐下,荡出了一片哗然的涟漪。
  我心下哀恻,一刹能渗出血泪。
  闻哥啊……
  景覃之明王。
  今还你承乾真名矣!
  殿中纷乱,絮语频繁,有若东西市场。
  面前肃立垂眸的帝王,却与我共成一个方圆——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的身后和我的背面就地为牢,将那些外间的风雨飘摇,都隔绝阻挡。
  他抿着唇,一眼不眨,等着他的答案。
  我堪堪避过眼去。
  正当此时,大片不合体统的哗然声浪中有个声音浑厚平稳道,“有道是自古成王败寇,天下唯有能者居之,何况吾皇文武兼备、承命于天时人乎?”
  及至回头,原是廉王徐徐出列,面向同僚。
  “明王八载匿行,上无礼于宗庙,下无献于社稷。如今海内清平却来争功,姑不论其心究竟,已是不孝、不义、不仁……纵使皇兄复生,本王以为,亦知大统难托。”
  他的地位和身份摆在那里,说的话在情在理,从来福相温和的脸上又难得正容肃穆,端的叫人敬重。
  殿中语声渐渐平息下来。
  廉王等到此处,顿了顿,忽然间凌厉目光扫向全场,话锋一转,“遑论此诏出现时机过于巧合,又是真伪难辨。”
  这一番话玲珑老辣,比之他两个儿子,是多出不知几倍的功力。
  朝人噤声敛气,及时回神,止住了一时脑热之举。
  ……其实时至今日,景元觉早已根基稳固。这一份所谓遗诏横空出世,且不论真假,都是浮云过眼,翻不起层几浪花。
  朝中大半是识时务之俊杰,一刻迷途,旋知巨树擎天、撼动何易。
  “苏鹊不敢如何。”
  我仰起脸对着景元觉。
  多希望也能一眼,望进你的心里去。
  “陛下既知先帝有诏,还请网开一面,免去众拥明王人死罪。您面前之人,充其量不过受人挑唆,罪犯盲从,更兼明王殿下本有储位之实,当减当赦!”
  景元觉没有回应。他眼睛眯了眯,却循着我话里一处,一字一顿道,“何谓受人挑唆?”
  可叹你聪明一世……
  我等的就是这句而已。
  嘴角慢慢上扬,由低渐高的笑起来,直到笑不可抑。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此时尽能推开身后的桎梏,长身站了起来,“乃是明王可笑,随众可笑,刑判可笑——陛下可笑!”
  景元觉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他眼眸微颤、嘴唇蠕动,似要脱口阻止我说下去,可惜已经太晚。
  我含笑着看他,一口气不再停歇, “明王者,空有储命却早溺镜湖,根本无关后事,徒留万千骂名——而是一人身负大仇,机缘知其曲折,便假托明王之名招兵买马、聚众成庄,整整历时八年,欺上瞒下、煽动无数、谋图不轨,虽终违天命而事不成,却几能缳首陛下,饶是万死亦不枉也!”
  众皆缄口,噤若寒蝉。
  景元觉眼中一时精光暴涨,面如金纸,唇色发暗,却又生生的按捺下去,只甩袖断喝一声,“荒谬之极!”
  ……
  良久静默。
  景元凛、景元胜兄弟几番欲言又止,直至一旁杵立的顾文古寒声打破沉默,“你……说的是谁?”
  我将目光从景元觉身上移开,掸了掸衣阕上的灰尘,向之一拱手。
  “正是长夜庄二庄主,区区在下。”
  殿中人犯拼命挣扎,场面混乱,一时几欲掀翻看守。
  他们耳中听得分明,口中却不能言语,一腔怨愤无处发泄,便竭力要冲到前来。
  朝臣议论又起,纷杂更上尘嚣。
  乱中只听蒙恒三声大喝——狮子吼功一发肝胆俱震,瞬时威慑全场,待得数十威武卫振作精神,将手脚器械一并施加上去,方才将人齐齐按住。
  那厢的朝人嘈杂一并静了下来。
  景元觉胸脯起伏,一双目里几能射出雷电,道道劈灼在我脸上。我拱手之势尚且未收,却已从瞠目结舌的顾文古前转回,对着他高声道,“陛下何其英明,纵然一向厚礼待之,实对苏鹊身份早有容疑,不如就趁今日人证、物证俱在的机会,妥善剖个明白,好不作他日后悔之想!”
  他凝目弹指,忽的阖眼,脸一仰,朝天冷冷渗笑起来。
  “好!你且说!”
  心像碎成了无数块,却茫茫似不知痛楚。
  耳边的人声淡漠远去,竟又如入了咫尺圈隔的屏障之中,只余我他二人。
  惶惶中,听得自己凄厉的声音,一字一血念出,“八年之前、长泰宫变,杀母亡父之仇,如何能共戴天!”
  景元觉倒退一步,眼中沉静破尽,盛满难以置信。
  我将怀中圆玉掏在手上,那物莹莹润泽,殿中火光照耀之下,脂白生亮,更如若栩栩一株生莲。“此物是家父庆德侯亲手所刻,与查抄后宫存太长落玉公主玺印同出于一石,若然有疑,取来一看便知——”
  不探那人脸色,我又盈盈掬笑,“方才殿外已与太后相认,只是表哥还不曾识出在下。今日这殿中,也不知多少该唤一声叔伯的旧识……不若有请范大人一一引见了,好叫在下重新相礼?”
  待他人反应之前,我蹲身一把撤掉了范师傅口中的布条。
  那一把嘶哑喑暗的嗓音即时响彻殿中。
  “不错!明王亡后,老夫心有不甘,欲与小侯爷成事,找得一个肖似明王的傀儡,将其部旧召集——”
  此刻廉王抢上,“啪”的一掌扇在范师傅脸上,跺脚怒喝,“范楚云,你休要胡言乱语!”
  可惜已经晚了。
  廉王如此韬晦人物,许阻得了我颠倒乾坤,却阻不了双双本末倒置。
  范师傅忍着口角滴血,伏歪在一边急速叙说,“此事机密,止老夫与小侯爷两人知晓,若非小侯爷今日……宁为玉碎,老夫……咳……宁死亦不会泄露半分!”
  范师傅啊!
  你养我数载,从不曾青眼。谁料头次配合,竟然这般契合?只可惜,没有来次,好再叫他人胆寒!
  廉王脸色极差,却又不能当众一掌劈下,让范师傅从此闭口。范师傅挨过一下,索性一不做而二不休,“此事从头至尾,不过一场私仇——可笑那枉以为立功的叛徒……咳……和这殿上愚蠢的竖子小儿,根本不知……就里……还口口声声追讨什么明王!”
  他桀桀大笑起来。
  蓬头垢面,齿间渗血,咋如鬼魅修罗。
  一场笑完,灰浊的眼珠转过来,凝在我的脸上,定了须臾。
  “小侯爷——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竟是一头抢在威武卫刀刃之上——脖颈之上,鲜血顿如涌泉,朝天喷薄不息!
  血沫飞溅到我的脸上,染红了我的视线。
  闻哥。
  闻哥啊。
  你无辜遭变,怀才难施,数年隐忍,怅恨难平……
  只望能够从今消去,至此往后,任那天地广阔,四海尽可逍遥!
  我抹开了眼前的血。
  不及起身,却听身前人犯群中极是凄切的几声“唔!唔!唔——”,但见一个血污满身的人当中跃起,竟是天生神力一般绷开身上枷锁麻绳,扑倒沿途三个威武卫,及到近前,又一掌劈中那个因人犯自绝而愣住的卫士。
  就是一眨眼间的事。
  那卫士侧身倾倒,那人抱住地上毫无声息的躯体,将他搂在怀中,呜呜的哭泣。
  我一霎间又惊又喜,抖着手三番二次,方拉开她口中的破布。
  “芸、师父……”
  我以为她,我以为她已经……
  “老范!老范——老范啊——啊啊啊啊——”
  她满面泪流,血迹和污渍混杂着泪水铺盖了整张老脸,填满了所有的沟沟壑壑——从没见过她这么丑的模样。
  “芸师父,芸师父——”
  我的话音半途卡在喉咙里,因为已经惊恐的看见她的嘴角淌出一缕艳丽夺目的红。“别急,等芸娘陪你……老范,你这个不守信的老头,要等芸娘陪你……等芸娘陪你啊……”
  她絮絮叨叨,声音却渐渐低下去。鼻孔、耳洞、眼中,先后渗出不断的血色。
  这是自绝经脉之相。
  我骇得说不出话来,手僵在身边,伸也伸不出去。恍惚间却见那糊满了血和泪的眼,自痛彻中缓缓朝我转过来,那其中的目光,竟奇异的清澈透亮。
  复杂,又纯粹。
  “乖……”
  她轻轻的比过一个口型,将头挨在范师傅的肩上,闭上了无神的眼。
  我觉得世界都摇晃着倾覆起来——
  所有都镀了一层虚影,不大真实,也不大相关。什么恩仇,什么爱恨……一刹之间,好像都遥遥远去,不再那么要紧。
  胸腹间翻江倒海的痛,好像也都不清晰。
  我听到有人嘶声的喊,感到温热的液体源源上涌,直至铺染了半身。
  只是歪倒,往芸师父的身上,勉强靠去。
  再也经不起……
  我再也经不起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写到这里呀。
不胜惊讶的亲,请看章节标题!
要反应~~
另外,喜欢杯具的亲,下一章看完后,请点右上角红叉……顺便留下乃们的爪印。
喜欢HE的亲,继续跟俺走……

注:
《江城子》(白燕鸿)
相思无奈老儿郎。
不成双,泪两行。
姑苏聚后,南北万里长。
君子兰开君不见,生怅惘,却痴狂。

这个词牌可以仅写半阕。注意太后的名字“周君兰”。
看一下苏轼的《江城子》,就会发现相似之处,才疏学浅,什么都不说了: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昭然灼然

额间一星半点的痛。
  其中血与火的热烈,雪与林的苍凉,都如一阵烟云,随风淡漠远去。
  到了最后,连深处紫藤漫天的沉醉与报春遍地的烂漫,都化作星屑和尘埃,渺然再无踪影……
  我吐出一口长气。
  听在耳里,却是一句微弱的呻吟。
  红袍黑皂帽的人掀开我的眼睑,见到指下悠悠凝神转向他的眸子,匆忙收回手。他在床边跪下,金针插入皮卷,皮卷纳入药匣,倒退出去。
  视线尚且模糊,也可看出此屋熟悉。身下软榻,身上丝被,清淡名贵的熏香充斥满室,惟其中一缕若隐若现的药味,破坏了室内的庄雅。
  重华东阁。
  又回此间。竟又能回到此间。
  医官出去时,阖上了门。
  室中一片寂静中,有人缓步至床边,手执一本卷扎,向下静静看我。
  俊朗的面孔英逸依旧,眉目间,却沧桑几许。
  许久,他移开眼光,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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