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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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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时词穷,期期艾艾的说,“我真没有骂你啊……”
  他笑而不语。
  灯火恍惚,嚣张的俊容罩上了一层阴影,略略显得几分黯淡。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笑得有点苦。
  “我就算骂过你……”
  我不甘不愿的补充,“也不是当真的啦。”
  “好吧。”他颔首。
  哼,难得我开口安慰人,自己都佩服自己悲天悯人,竟然敢给我毫无反应。
  “我是说真的,那个……”
  “知道,”四公子颇大度的拍拍我,“你肚子里谁都骂过,所以我也不冤。”
  我真是给他气死了。
  “谁说的,你以为谁我都愿意骂啊!”我吼。
  他看着我直笑。
  我反应过来,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我怎么遇上你这么个冤家……”
  又一杯酒下肚,这个人跟牛皮糖似的,看也不会真恼,我也懒得跟他扯皮,自己感叹,“自从认识你,我就没啥好事。”
  “是吗?”他还问。
  “是啊,”天地良心,我说的这是真话啊,“气都气死了,我真怀疑,是不是命里跟你犯冲?”
  四公子呵呵的笑,“怎么会,我一直觉得挺开心的。”
  我瞪他,还真没见过这种把自己的开心建筑在别人的愤怒之上,还坦然相告的厚脸皮。
  拿起杯子一口喝了,压压火。
  再倒,四公子伸手将酒瓶移开一点。
  “你干什么啊……”
  “少喝点,你喝醉了。”他淡淡的说,酒瓶始终拿在我手前一寸处,就是不给我。
  “拿来。”
  “不行。”
  “拿来!”
  “不行。”
  “我没醉!”
  他摇头,根本不信我。
  什么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这都知道!”
  我骂,骂得大快人心。
  他又在那边笑,一付不和我计较的样子。
  我很上火。“不许笑!”
  四公子笑着摇头,继续玩酒瓶在我手前一寸处游走的游戏,两人过招般来来回回,我愣是没碰到一点瓶子的边。
  我火大了。“不给拉倒,本公子,哼,不稀罕!”
  他听了,眯眼端着个酒瓶,笑得肩膀耸得一抖一抖。
  我火冒三丈,“喂,告诉你别笑了,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还假!”
  他看看我,不笑了,不过也不生气。
  “……这我知道。”
  无语问苍天,有人这么明知故犯的么!
  呆了一会,我突然想明白了,咧嘴开始笑。可惜啊可惜,站那人模人样的,白长一张俊脸啊……暴殄天物,不知羞耻!
  衣冠禽兽,皮厚如墙!
  我摇头晃脑,为终于发现他的真面目而笑个不止,笑啊笑,直到累的笑不动,停下来喘气,眼前一片晕眩。
  眨眨眼睛,亭子在眼前快速歪斜。
  花花一片,只能闭上眼睛不看。
  “喂,小心……苏……”
  亭子怎么可能动呢,我想,其实还是人在向地上栽吧……嗯,落地就说明对了……还好,地上……不怎么硬。

  梦醒时分
  
  醒来头昏脑涨,看看周围摆设,一片茫然。愣了少刻,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缓缓得出结论——这里恐怕是廉王府。
  昨天晚上大概喝醉了……
  四公子害的。
  起身披了衣服,打开门,看看日头竟然都过了中午。
  头一次来就形象全无的醉倒在人家府上,这就是所谓醉酒误人啊,我苦笑。
  门外等着的丫环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敲门进来问候。
  “公子醒了,公子头疼吗?”
  “唔,还好。”
  疼得要命啊。
  丫环了然的福身。“您稍后,奴婢就给您送醒酒汤来。”
  洗洗弄弄一番,我离开房间,打算告辞回客栈。
  丫环告诉我王爷大概在书房,我按着昨天依稀记得的路径,往东边走,不久碰上了院子里在逗鸟的定襄王。
  “苏公子,休息的可好?”他放下手头那只鹦哥,笑着问。
  “苏鹊醉酒失态,给府上添扰,实在抱歉。”
  “客气什么,你可是贵客。”
  廉王府上,也就这定襄王豪爽,不做作了。
  “定襄王,不知四公子在何处,苏鹊想向他告辞。”
  “哦,他早走了。”
  “走了?”
  懂不懂什么叫待客之道啊。
  “你这是要回去吗?”定襄王问我。
  “正是,既然四公子不在,我向定襄王告辞也是一样的。昨日苏鹊不明就里,多有打扰,这就回去了。”
  “唔,你还不如就在这等,省得跑来跑去的。”
  他说出一句我莫名其妙的话来。
  “什么?”
  “算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本王不送啦。”
  他说着就笑笑送客,眼光又转回到那只五彩肥鸟身上,添食加水、拿棍挑逗,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
  亏我刚刚还以为他算个正常人。
  酒醉伤身,回了客栈还是觉得疲乏。沐浴更衣,吩咐掌柜一声不要进来打扰,我直接上床,想再睡个囫囵觉。
  迷迷糊糊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有人敲门。
  “谁呀?”我没好气,不是吩咐不要打扰了。
  外面的人不应声。
  我从床上爬下,外衣也懒得披,“砰”一声拉开门,正要叱问,看见十数个蓝衣带刀军爷,一溜的站在门外,把客栈狭窄的走道,挤得密不透风。
  对看数眼——“砰”的一声,我又把门合上。
  完了,闻哥出事了!
  脑子里只出现这一句话,六神无主,现在,该怎么办?
  门里我心跳如鼓,门外有人继续敲门,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很有耐心的那种。
  环视一周,别说屋里连半个武器都没有,就算有武器我也决不是正规军人的对手,咬牙跺脚,只能跳窗逃了!
  下面千万不要有埋伏!
  “苏大人……请您开门。”
  我一时愣住。
  一条腿已经踩上了窗台就要发力,可这句话如此有礼,使我不禁犹豫。
  “苏大人,小的们无理,还请您开门。”外面人又说了一句。
  片刻之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来抓我的人,绝对不会这么跟我废话的。
  “等,等一下。”
  把腿撤下来,抓过衣服穿好,严肃的开了门。
  “什么事?你们是什么人……”
  我话还没说外,面前“唰”的跪下一片。
  “苏大人,”仅剩为首的一人还立着,冲我躬身,“请您进宫觐见。”
  “我什么?”
  “苏大人,您有经世高才,廉王已将您推荐给圣上,圣上有旨,宣您即刻进宫觐见。”那人解释,身后将官打开锦袋,现出一个明黄布帛,他指道,“圣旨在此。”
  然后那人将明黄布帛双手高高托起,呈到我眼前,“苏大人,还请您见礼接旨……苏大人?”
  什,什么?
  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近距离瞻仰这片土地上最雄伟的建筑。
  太宗性务实,覃朝皇宫沿承自前朝百年宫殿,据说如今的样子已算俭朴。
  远看,宫阙重重,出檐深远,斗拱雄健。
  近看,金柱琉璃瓦,紫金翠玉廉,鸾凤雕窗格,蟠龙踞宇檐。
  富丽而不奢华,庄严而不浮夸。
  不过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逼人的肃穆。
  不论看了多少本帝王纪事,宫闱密谈,欣赏了多少戏文,都不如在那高高的宫墙下走一遭,亲眼看着它们把秋高气爽的天空划成窄窄的一条,把排立着的骠悍禁卫军衬得矮小,把侍卫和我通过的脚步声放大得空洞来的真切。
  走了不知道多久,来到一处宫殿下阶,上面匾额极端正的三字楷书“弘文殿”。
  按吩咐跪在阶上,看见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郭怡,顾文古。
  那两人虽是跪着,身子却挺得笔直,对于身处此境,显得毫不意外。
  我觉得我,随时都会瘫软下来。
  廉王,不,廉王世子定襄王,就算我□廉王选秀会里胡闹了一场,你们也不用真的就把我这素昧平生,身家不清不白的人上荐吧。
  面君,是一个一个单独进行的。
  我是最后一个。
  看见郭怡出来的时候,春风得意。
  看见顾文古出来的时候,意气风发。
  “宣苏鹊觐见——”
  我要进去的时候,是面色发黑,胸中反胃。
  跪在下面,不敢抬头看高高在上的人。
  再怎么听说他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他也是这个帝国,这个煌煌帝国的皇帝。
  他不说话,我就不敢平身。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膝盖已经开始发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悄悄用手指点地撑着。
  我忍不住了。
  “草民苏鹊不敢擅瞒陛下,草民无心出仕,昨日在廉王府中,纯属误打误撞,并非有意与郭,顾两位才子相争,那两位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真正千里挑一的人才,草民胸无大志,平生只会舞文弄墨,闲云野鹤惯了,不通礼教,不敢惑乱朝政。”
  上面人像没听到一样,毫无反应。
  我心中疑惑,皇上不是……睡着了吧。
  “抬起头来。”
  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还有点熟悉。
  我抬头,兴奋的仰望天颜。
  直接愣在当场。
  “不必跪了,起来吧。”他说。
  我还愣在那里。
  “苏鹊,朕让你平身。”
  太,太可笑了。
  “苏鹊,你没有听见朕说话吗?”
  昨天还你啊我的相称的人,今天就变成“朕”了。
  我跌跌撞撞爬起来。
  “你是朕挑的,和廉王府无关,”低沉的声音平稳的响起,依然如同松海听涛,却没有了玩笑和戏谑,“你有多少才学朕清楚得很,也不用在这装假了。”
  不见了平和,不见了泰然,一对凤眼,直接锐利的盯着我的表情,朱唇轻抿,嘴角微抬,倒是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
  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相处的一幕幕却在眼前浮现,再是清晰不过。
  ……谁能让李仲恭和卢度毕恭毕敬?
  ……谁会去祭拜明王衣冠冢?
  ……谁该死的敢把太宗秘史当作笑话来说?
  ……谁一口一个不问世事,又能用那种口气调侃今上批驳吏治,全然不怕给自己惹来祸端?
  ……谁还能动用廉王一家,重重设卡,百般刁钻的选拔人才为他服务?
  我真是……
  笨到家。
  热血冲上头顶,我向外便走。
  “站住!”
  脚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不听使唤没法停。
  “你站住!”
  直走到门口,寒光乍现,侍卫明晃晃的刀剑逼在眼前。
  鉴定完毕,好刀。
  我不知死活的回头。
  “陛下,让苏鹊上当,有趣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也算惊世狂言了。
  说就说了,我面不改色,反正他不是涵养好么,他不是深藏不露么,他不是会装么?
  皇上皱起龙眉,从案几后走下来,人还没走近,就用手指着我。
  “你……”
  他的表情很复杂,我开始考虑我大祸临头的可能性。
  走到面前他终于把手指放下,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朕想过你千种反应,却没想到你又转身便走。为什么如此生气?”
  我没话说,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渐渐有扭曲的趋势。
  最后我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憋出话来。
  “……草民惊吓过度,君前失仪,万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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