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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翊卫军的人大多聪明,知道这人不受皇上待见,便举止越发粗暴起来,一人直接揪起常明兮的头发,让他的下巴高高昂起,另一群人架住他,待到了池边,骂了声“下去!”便一把把他推入池内。
水花高高溅起。
大量水从鼻腔、口中迅速灌入,池水深不可测,双脚踏不到底,眼睛也都睁不开来,常明兮在水中扑腾着,一口气也上不来,意识渐渐趋于模糊。
耳中什么都听不到,所有的声音,都被池水阻隔到了另一边。
可这种感觉为何是那样的熟悉……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昨日的那个雨夜,雨声入耳如一片轰响,黑云遮月,常明兮被一脚踹得跪了下来,两个太监各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接着死死地将他的头按进了水中……
我……我不是常明兮!
像是雨夜中一道雷电闪过。
雨哗哗地下着。
像是一场梦醒,身在水下的楚楼猛然间睁开眼,恍然间只看见自己面前一个被压入水中的脸,那是常明兮的脸!楚楼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挣扎着,喘不上来气的模样,而此刻的自己也是同样的,缺氧让他的胸口闷得简直要爆炸!
他们的感觉仿佛在这一刻相通了,在窒息之中,死亡的恐惧感像一片巨大的黑暗压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常明兮忽然睁开眼。
他们对视。
楚楼看见,他的眼神里,满是愤恨、幽怨、不甘……
和自己的眼神……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那一刻,在濒临死亡前的那一刻,仿佛他就是他,仿佛他们是同一个人!
不——!!!
他惊醒,全身都是汗涔涔的。
床榻边,两名婢女模样的女子半蹲行李:“常主子,您醒了?”
3、第三章 常明兮
殿下跪着数人。
“皇上,不可啊!先皇曾许常明兮无需殉葬,此次他死而复生,恐怕是先帝显灵,给皇上一次有过则改的机会啊!”一白发老臣抱拳在耳侧,说罢又俯首行礼,想要劝仲仪改变主意。
“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啊!”
一声之后,众大臣悉数跪下,叩首道。
仲仪抬起眼帘,冷冷扫视着匍匐于脚下的众大臣,久而,只见为首的老人跪得久了,撑着身体的双臂都在颤抖,他这才身子往龙椅上斜斜一靠,一字一句都拖得极长:“司刑房曲三针,办事不力,赐死。”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再次叩首:“吾皇圣明!”
仲仪坐姿没变,还是那样懒懒的倚着,左手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想,既然常明兮没死,那你就替他去死好了。
“主子,您受惊了,让奴婢伺候您洗漱。”耳侧忽然传来温柔细语,说完,那名婢女将毛巾在脸盆中浸湿,又拧了拧,伸到常明兮的眼前。
常明兮刚醒,还未从方才梦中的心悸中缓过来,只看见一双手伸了过来,竟吓得一巴掌过去,把婢女手中的毛巾打落在地。
端着脸盆的,和刚刚说话的那名婢女都是一惊,慌忙朝后退了两步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
这一巴掌下去,常明兮倒是回了魂,刹那间清醒了不少,他回想着那个梦境,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抬头,透过床幔上的紫色的流苏,看见头顶上华美的壁画,壁画上云雾间的仙女丝带飘忽,似真似幻。他抬起双手举在眼前,接着,五指渐渐向掌心收拢,双拳紧握。
我还活着……却已是常明兮了。
这定是老天知道我心中怨愤,给我指的另一条路!
“你们起来吧。”他说。
两名婢女低着头站了起来,不知下面该如何做,这脸还擦不擦了。
“都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名婢女回头与另一名婢女对视了一眼,眉心蹙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不记得了?”
常明兮抬手按了按额头:“做了一个梦,便忘掉了许多东西,以前的事情,大概都不记得了。”
二人听得似懂非懂,只猜想常明兮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兴许是受了刺激,于是一人屈膝道:“奴婢名叫安宁,她叫淑节,名字还都是您给取的。”
安宁,淑节,这不都是夏历中的季节么?
常明兮从床榻上探身望向门口,那里站着两个侍卫,只是因为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他问道:“那门口的二人,是不是叫凄辰和朱律?”
“是。”
果然如此,好歹也是一届状元郎,仅仅是婢女和侍卫的名字,都取的这般风花雪月。
常明兮掀开被子下了床,一层秋雨一层凉的时节,刚走了两步便感觉一阵风从门口灌进来,叫他从头到脚打了个冷战。
安宁取过件披袄,给他搭在肩上。
常明兮停下脚步,将披袄又往肩上提了一提,接着便到处走着,打量着这间院落。这应该便是花榭了,先帝金屋藏娇的地方,十年前,常明兮在殿试中因随口吟出一首《长君赋》,年仅十六便被钦点为今科状元。本以为状元及第,自此大好前途尽在眼前,谁知满腹诗书才华,只因一副容貌,竟全无了用武之地!世人皆道:今科状元好风光,金榜题名见帝王。夜作皎月常明兮,摘入花榭照宫墙。
先帝贪恋常明兮的美色,起先是强要了不算,后来居然在后宫之中耗了巨资建造了花榭,将他软禁于此。自此常明兮以男宠的身份长居后宫,六宫粉黛登时无了颜色,多少嫔妃在深夜里咬着被角妒骂,又有多少嫔妃的枕下藏着扎满了银针的小人。
朝堂之上亦是如此,正值敌国作乱之时,先帝却迷恋男色,大臣们纷纷上书谏言,有一大臣在上书中声声激愤,称常明兮是祸国妖孽。先帝大怒,在早朝上摔了折子,当场要了此人的性命。这天以后,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也是这一件事,朝堂上两派党羽渐渐浮出水面,一派是以楚楼父亲楚衡天为首的拥四皇子琰元党,一派是以燕朝泽为首的拥九皇子仲仪党。
然而,这样一个拥有惊世之才与惊世容貌的男人,这样一个被人鄙夷、被人哀叹、被人妒恨的男人,他的一生就在一个滂沱的雨夜,葬在了小小一方桐池中。
常明兮抬腿迈出门槛,院子里的两株枫叶正红,如霞似暮,再看另一边,开得正盛的秋海棠后的墙上,最后一朵蔷薇花,随着风幽幽败去了。
他回过身子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心中冷冷一哼,心想果然是软禁,不然如一般后宫中的嫔妃可得不到这种待遇。
“你们,谁是凄辰,谁是朱律?”他问道。
两个人的眼珠转了转,这才跪下,分别应道:
“奴才是凄辰。”
“奴才是朱律。”
常明兮看他俩的模样,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等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又把手伸过去晃了晃,这才震惊地发现,他们竟然都是盲的!
难道先帝的意思是,不许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看常明兮一眼!
如此霸道!
不仅如此,他俩不但是盲人,而且脸上也有残缺,凄辰左脸颊上被烧伤了好大一块,朱律的右脸上也有一块大如手掌的胎记,两个人虽不算丑陋,可乍一眼看过去,也会觉得心惊肉跳。
“我且问你们,前一夜,曲三针那个混账东西把我架出去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常明兮定了定心神,没有叫他们起来,反而沉声问道。
凄辰和朱律半晌无言语,直到常明兮再次厉喝了一声“说!”,凄辰才迟疑着开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前夜之事,奴才们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常明兮挑眉,声音淡淡,话锋又是一转,“其实你们做的没错,错的是先帝已去,而那一夜的常明兮却没有随之而去。所以今天,我来告诉你们,花榭里面只能有一位主子,不管是谁,哪怕是当今圣上来了,你们只能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我。”
听着这番大不敬的言论,凄辰和朱律脸色均是一变,惊诧之中竟是连回应都给不出。
“你们的命,如今是在我手里,该怎么做,你们心中应当清楚。”常明兮柔声道,话中却夹着三分利刃,“若是胆子小的也不打紧,回头再换一个进来,我反正是胆子大的,不在乎这花榭里死上一个两个招来晦气。”
秋风凛凛,已渐有冬日的肃杀之意,天空一碧如洗,却隐隐地透出些灰黄。
“是。”
虽心中有惑,但再无片刻犹豫,二人齐声应道。
大致在院落里绕了一圈,地方不大,可处处有景,屋后还有一口方井,井后一株腊梅,还没到开的时候,只结了粒粒花骨朵儿。整个花榭里,除了淑节、安宁、凄辰、朱律四人之外,没有多余的下人,倒是清静得很。
回了屋里,坐在铜镜之前,叫淑节帮着梳洗,安宁那一边去熬小米粥了。坐定之后,他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两颊削瘦,瞳孔中神色黯淡,都说常明兮是美人,可如今瞧来,倒是有些名不副实的味道了。
“你必然觉得我有些变了吧。”常明兮看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淑节。
淑节低头默默地梳着他的一头长发:“奴才不敢。”
常明兮朝前伸手,一根手指顺着镜中自己脸颊的轮廓滑下来,“也不妨告诉你,我已不是原来的常明兮了。”
淑节梳发的手滞了一滞。
她极为小心地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常明兮,还是一样的容貌,可的确是变了太多,从昨日她就发觉了。以前的常明兮,自从住进花榭中后,一天比一天消沉,甚至自残过不少次,回回都是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后来,他也不寻短见了,只是渐渐的,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阴冷,他依然是美,可美的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般。
但是今日的常明兮……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淑节的回忆。
淑节一惊,慌然间收回视线,只低头盯着手中一缕黑发,不出声儿。
常明兮目光渐沉,窗外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棱地落下来,停在屋顶上,驻脚远望。
“我要回朝堂之上。”
他说。
4、第四章 疯
也许是那日池中一溺,醒来后又临风一吹,那日晚,常明兮便开始咳嗽,一声声都是肺部的剧烈震颤,在整个胸腔里轰鸣着,整整一夜都不得安眠。
淑节和安宁那夜也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想着去内务府要一些川贝枇杷,好熬了汤药给常明兮服下,只是不知道先帝走了之后,内务府还会不会像原先一般对这位昔日的主子客气奉承。
“昨日主子与我说了一些胡话,什么‘他不是他’,‘重回朝堂’什么的,我听得心惊,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好?”淑节眼中流露出些担忧之色。
安宁道:“不如请太医来看看吧。”
“如今宫里的太医也势利着呢,只怕……”
两个人正坐在门槛上唏嘘着,门口忽然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们站起来一看,来人是宫里的翰林学士,许由是许大人。
许由是手里提着个食盒,走近后问道:“你们家主子呢?”
安宁朝屋里一瞧,说道:“正看着书呢,奴婢给您通报一声。”
许由是点一点头,便站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安宁走出来,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