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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西境偏壤,白日间酒坊大多歇业未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酒坊,却酒质不佳。但既然是虞从舟连番敬她、想要她醉,她自然不会推却,连饮三爵。
她没吃什么早饭垫肚子,又这么连连干杯,很快就双颊泛红,额间发烫,头眼昏沉。
楚姜窈借着酒兴,从上到下细细看着从舟每一寸,不羞不赧。他眉眼的棱角,他鼻子的轮廓,他嘴角的弧度,一切都那么完美。上天造人果真是有偏爱!而她,已属幸运,此刻能够和这天赐一般的“邯郸虞君”对坐陋室、共饮共醉,夫复何求。
她娇俏一笑,说,“哥哥,这酒不好,待我们回了邯郸,哥哥要带我去一士安!好久没喝到一士安的醇酿了… ”
“一士安… ”听到这名字,从舟心中惙惙,那里是江妍第一次主动邀约他的地方,也是…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姜窈的地方。
一切恍如昨日,只因百般蹉跎,却似翻作前生。
“好。我也喜欢一士安!”他举起一爵,突然全部饮下。劣酒烧喉,他觉得胸口有痛。他抬眼看了看姜窈,她方才连饮三爵,不觉得烧痛么。
“哥哥为什么喜欢一士安?”姜窈仍然侧着头看着他,眼波中漾着酒色轻灵。
“不为什么… 就是,偏爱它的名字!”从舟苦笑几声,又倒满一爵,仰首饮下。
“‘一士安’?好名字?我不喜欢。”姜窈接过他倒剩的那酒壶,贴嘴即饮,直饮得双眉落寞而锁,双眼无望而闭,
“……乱世不安,何来一士之安?”
她扔了那酒壶,哧啦啦碎了一地。她绵软地侧趴在桌上,眼眶中忽然湿润,想是酒气蕴逆。
“你真的是小乞丐么?你何时识得说这些话?”虞从舟也侧趴在桌上,隔着酒杯酒爵,逆着地平线、对望她的双眼。
姜窈又妩媚地笑开了,“缺什么才乞讨什么。我乞讨的是人心,又不是诗书礼经!”
她忽然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踱到从舟身边,诡异地笑道,“我若考哥哥几个字,只怕你还答不上!”
从舟仰转头,哼笑一声,“说来听听!”
姜窈眨了眨眼,故弄玄虚道,“堯、舜、禹的‘舜’,加上‘日’偏旁,念什么?”
从舟心想,有这么个字么?好像有吧,他脑海里飘过“瞬间”的“瞬”,那发音一样啊,不知姜窈又在搞什么鬼。
“还念,舜…?” 他试探道。
姜窈不置可否,稍点了点头,从舟不屑地笑了。
姜窈突然再战,又问,“那堯、舜、禹的‘堯’,加上‘日’偏旁,念什么?”
从舟酒意阑珊,在桌案上蹭了蹭头,笑着喊道,“还念堯!”
“‘摇’个头,是破曉的曉,念‘小’啦!” 姜窈嗤嗤笑着,得意地转了一圈,终于立稳,眼光氤氲地看着他。
他也忍不住笑了,自己总是轻易就着了她的道。
他不服气地说,“是我醉了!”
“我也醉着,所以还是哥哥输了!”她又笑了,笑得比酒还令人发热。
他心中按奈不住,倏地立起身、故意嗔道,“长幼有序!敢跟哥哥顶嘴?”
姜窈仍不知深浅地坏笑着,从舟两步上前、浅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见她噘着小嘴,便说,“既然你醉了,我抱你回去。”
“哥哥也醉得厉害,可会半路将我扔了?”她双手紧拉他的衣襟,顽皮地将侧脸全贴上他的左胸。
“扔了你也还是得把你再寻回来,我何必麻烦。”从舟挑眉一笑。
姜窈放心地闭上眼。在他转出小酒坊的时候,她在他怀里、挥霍着酒意,憨憨笑唱道,“今朝且醉今朝酒,明日问罪明日泅… ”
……
到了下午,晁也他们终于回来了,并寻回了那人尸首。仔细寻查之后,却只找到一卷无字绢帛,再无它物。
樊大头说,“会不会掉进江里,字迹被水泡没了?”
杜宾和楚姜窈在一旁笑了。樊大头喊道,“笑啥!”
楚姜窈不吱声,杜宾说,“若入水即会消失,这暗人也不必跳河自杀这么麻烦,舌头舔几下、在这锦帛上抹点唾沫不就成了。”
樊大头砸了砸嘴,没再说什么。
众人围看那卷无字帛,想不出所以然。那帛甚薄,亦不似内有夹藏。
楚姜窈想起在死士营里曾见过一种紫色汁液,可用来在绢帛上写字,待到干透,即会了无痕迹,绢上空白一片。因而极适合暗人间传递信息,只需将绢帛靠近烛火略微加热,字迹即显。
但这种暗人行道上才用的事,她如何能说的出口呢。
她出了大帐,转悠了一大圈,回来时他们还是研究无果。她挤到晁也、杜宾身后,跳啊跳,但无奈他们二人个子太高,她什么也瞧不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但是都没有提到加热的方法。楚姜窈心里痒痒,说不出来。
她心念一动,故意像个抢不到玩具的小孩一样喊起来,“给我看看嘛,你们都看了那么久,我还没瞧过呢。”
不过没人理她。她顽皮的从晁也、沈闻两人中间钻了进去,一手抢住那绢帛一角。樊大头抓着那帛,毫不松手,“你个小孩子家,看什么看!”
“就看一下嘛!”楚姜窈耍着小无赖。
“不给!”樊大头向后一扯。楚姜窈借机稍一用力,也偷偷猛然拽了一把,“嗤”的一声撕下了绢帛一角。
楚姜窈呵呵笑着拿着那一段绢帛钻出人群,听见众人“诶呀!” “毁了!”,此起彼伏,由以樊大头那声“你娘的!”最有气势。
她跑到大帐最远一角,假意为了偷得片刻,实则因为那角落最暗,她最有理由靠近烛火。
众人向她压来,她倒不紧不慢。一道道紫色痕迹在烛火热燎下渐渐隐现,而且越来越清晰。
“明明有图嘛,为什么你们都说看不见?!”姜窈假装好奇地说。
众人不信,但走近一看,方才分明纯白的绢帛此时的确显出各种线条。
沈闻道,“这些线条,怎么会突然显现出来?难道是,因为靠近烛火,遇热则显?”
沈闻急忙把樊大头手中另一大半绢帛拿来,也贴近烛火熏煨。片刻之后、帛上果然亦现出连绵线条。两幅绢帛合在一块儿,似乎有些像地图,又有些像卦谱。若是地图,似乎是在三道山脉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那河流在三道山脉相辖的盆地处分开两条支流,一条流往西南,另一条流往东南。河流分支的地方有紫红印记写了一个识不得的符号。
众人不解这幅图究竟是何意思。虞从舟沉思片刻说,“此事蹊跷,我必须回一趟邯郸,呈给王上看。”
他走回主桌落座,交代道,“只是,若秦人或匈奴人知道营中无帅,很可能集兵来攻。尔等要小心备战,尤其沙陶那两个山卡要埋伏兵力。”
“黑衣人全被我们杀了,公子爷放心,主帅离营的消息绝不会走漏!” 樊大头道。
虞从舟哼笑一声,“穿黑衣的是暗人,不穿黑衣的、更有可能是暗人。”
这句话听得楚姜窈身上一冷,面上仍故作镇定。
☆、和氏玉璧
虞从舟走后那几日,边境并无异常。但到了第九日,匈奴将军谷巴廷果然率众来攻。至于原因,或许真是因为获悉赵军主帅离营,也有可能是那多名匈奴暗人无一人返回,因而领军前来一探虚实。楚姜窈将事情一一禀报给主人知悉。
赵军的各处暗伏的确钳制住匈奴人的几波进攻,但匈奴人海战术,来势不绝。幸而五日之后,虞从舟返回西境,并且率领一支人数不多、却是赵军最骁勇的胡服骑射之军,大破匈奴主军,歼敌两万有余。匈奴主将谷巴廷亦在乱战中被射死,剩余匈奴部军四下溃逃
……
转眼到了来年初春,东线战事捷报频传,廉将军连下齐国十数城,直捣齐国都城。
直至此时,齐王方才发现苏秦竟是燕国派入齐国的间谍。因而苏秦多年来怂恿齐王废黜贤良、政令残暴、穷兵黩武、私吞宋国,就是为了使齐国陷入内忧外患,挑起其他诸国对齐的愤懑、使五国结盟来伐。齐王盛怒之下将苏秦车裂处死。但齐国此时已然兵败如山倒,难敌五国联军之厉。
廉将军与燕国大将乐毅合力之下、攻破临淄,齐王仓惶出逃,逃至莒时被近臣所杀。五国很快瓜分齐国七十余城。这一仗后,齐国势力大减,终难东山再起。
伐齐大军悉数回到赵国,西境空匮的压力也大为缓和,赵王即招虞从舟返回邯郸。
此番夺得齐国诸多城池,廉将军功不可没。赵王欲拜他为上卿。相邦平原君出列上奏,称虞从舟严守西境,击退匈奴来犯,使赵国不至于腹背受敌,令东线将士可稳定军心、聚力伐齐,亦是大功一件,理应晋爵。
赵王欣然点头,以为二人共升上卿,乃赵国双喜,宜择日同拜。
虞从舟正欲出列谢绝,忽然触到赵王幽幽一个眼神,他又收了脚步。或许,王是怕廉将军独大、日后会有专权之忧,因而亦同升他为上卿,是为君王平衡御臣之术。
不过群臣中自然有好事之人、为廉将军不平,在朝堂上造势,说虞从舟区区小功,怎可与廉将军的奇功相比,居然也被升为上卿。
虞从舟并不理会。既然王要的就是稳中有乱的朝堂,自己便做那众矢之的又如何。
一些本来就喜欢拉帮结派的臣子于是蜂拥来到廉将军的府邸,贬虞抬廉,欲博得廉将军的青睐。不料反而惹怒廉将军,全遭“送客出府!”,廉将军立于府门口,冷冷睨看诸人说了句,“大王亲政,虞上卿功不可没。去年此时他就该升做上卿,尔等宵小休要误国!”
一语激起千层浪,赵王亲政究竟与虞从舟有何关系,坊间于是流传开各种传闻。但写史之臣只字未提,那一段事终于还是一个传说。
虞从舟心中感激廉颇,但一个谢字太轻飘。因而朝上事务,他总与廉颇商量会意,朝下相遇,他亦总是恭敬礼让。廉颇因此曾与近臣笑道,“与虞卿同朝为臣,颇之幸!”
虞从舟心中平和,他知道这正是王上最想要的平衡关系:廉颇与他互相欣赏、也互相牵制
……
而不久之后楚国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缘起三百多年前,楚文王在位时只对申国的亡国国君情深如寤、予取予求,临终,他怕申候不见容于太子等人,遂将楚国镇国之宝和氏璧赠与申侯,嘱其逃命他国。
失传了几百年的和氏璧在这一年春天忽然又重现乱世,原来仍为申候后人申桤所持。楚王以此为耻,闻信勃怒,派兵剿杀申桤、并欲夺回和氏璧。
申桤一路逃命,携璧北上,直奔赵国,更将和氏璧献与赵王,以求庇护。
赵王得此传世绝宝,欣喜之余,在王宫大宴群臣、共同赏璧。
那一日,虞从舟本以为楚姜窈定是最想凑热闹的那一个,但回到府中,楚姜窈却来向他辞行,说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要离开几日,等办完了,她自会回邯郸。
虞从舟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错落感觉,这么多日子以来,似乎有些习惯她在身边。他很想知道她所说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也很想问她、究竟何时才能回来。但这些问题都卡在喉间,问不出口,终是平添堵郁
……
而和氏璧在赵王怀中尚未捂热,秦王便已得悉此事。范雎建议秦王假意用十五城向赵王换璧,以挑起事端。
秦王很快遣使赴赵,以十五城为饵,请赵王换玉。赵王踌躇难定。秦国这一招以礼相请、以城换玉,不答应怕是行不通,那样便给了秦国口实,或引起攻伐。但秦王分明没有诚意,只怕送去玉璧,却连空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