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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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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每一个细节都被虞从舟识破,楚姜窈也不敢再瞒,就怯怯地点了点头。

虞从舟心中倏忽飞凉,哥哥做事向来有因有据,究竟为了什么要叫窈儿在月蚀之夜匡他来此?

他在脑海中飞速地搜索,蓦地忆起冬至那夜、哥哥问他为何在离石住下,他那时半醉半迷,似乎说了离石、蔺祁二城军防交接恐有疏漏、樊大头第一次独领三军,令他放心不下……

难道、竟是为了离石、蔺祁二城?!虞从舟心跳疾速加快、再不言语,立刻将小船划至岸边,抱着姜窈飞身上马。楚姜窈满心不解,想要问他、却见他眼中片刻间已多了道道血丝,她立时感知种种仓惶不安。

两人一骑向西疾驰,可惜来时顺风、此时逆风,寒意凌冽刮在脸上、猎猎生疼。

遥遥尚未看见离石、蔺祁二城城郭,西风之中竟已夹带浓浓血腥气味,乌云掩过、天地间再无星月光辉,姜窈明显感到从舟的手臂在她腰间发僵发颤。

马道一处急转,山谷退却、城墙显现,离石、蔺祁二城之间的小小谷地上黑压压一片冥乱、似坠满乌雀、又似鱼呈浅滩,虞从舟顿觉天旋地转、眼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亦或是、不敢看清楚。

此时云过月显、光洒大地,谷地上三万具赵军尸体血染草木、红得刺眼,霎那间似乎漫山遍野处处浮着冤魂。

虞从舟几乎跌坠着落下马去,他匍跪在地,想要站起身、却是做不到,一路膝手并用,战栗着爬进尸堆中。其中多有他相处多年的兵士,他嘶喊他们的名字,一具一具翻摸过去,冀盼其中尚有人或仍有一息。

但绝望层叠,永无尽头。每一个赵兵都卸了兵甲,连外氅都不曾着,他们大多仍伏跪在地,保持着向月叩拜的姿势,背脊上却有秦军羽箭深深扎入,将他们牢牢钉死在地上。

没有一人生还、没有一人……虞从舟只觉吸不到气、心中肆虐着一种直欲成疯成魔的痛楚。

是他、是他自己泄露了军情,才会被嬴淮利用。嬴淮早已算准今夜有月蚀之象,他当初谍居赵国多年、知道腊月月盈时,赵人会群聚于空地、把酒欢饮、赏月庆年,他亦深知月蚀过境的那一刻时间里,赵人约定俗成皆会卸甲除剑、磕首跪拜……此时若放箭屠杀,连半点反抗都不会有。

嬴淮果然算得极准、算得极狠,连亲生兄弟都算进一程。

此时南北两城的城墙上、烽火连绵燃起,辉映天各一方。霎那间,虞从舟的视界中,夜如昼、血如魔。耳边却狠戾地传来两城中秦人的高歌庆祝。

他窒息着抬头望去,十面烽火耀亮了城头猎猎旌旗,血红的旗帜上、狂书一个“范”字。

他顿时血蒙了眼,拔出长剑,疯魔一般向城门冲去。秦兵守卫见居然仍有赵人未死,急忙从城上放箭。虞从舟全然不用剑挡格,只顾向半未吊起的护城索桥奔去。有箭瞬时刺入他肩头、他竟似毫无痛感、依旧迎着箭雨狂奔。

“住手!”城墙上一人疾呼,正是范雎。弓箭手立刻停了箭矢。

虞从舟由护城河边扬身跃起,踩踏着悬在空中的吊桥,沿索而上,须臾功夫,他一人一剑的冰辉已耀映在城头。

他右肩中箭、便以左手持剑,一步一沉地向嬴淮走去。秦兵欲擒住他,嬴淮反而冷冷命众人退下。

从舟的剑尖顶在嬴淮胸口。但看见嬴淮的眼睛,他方才歇斯底里的厮恨忽然如烟飞灭,只剩下坠入冰潭的绝冷,

“是你… 真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利用我、反来害我将士、陷我于不忠、不义、无耻、无心?!”

嬴淮本以为他可以在河上赏月、至少不会看见这一场屠杀洗城,却不料他竟然来的这么快,这谷间尸体还未来得及处理掩埋……

嬴淮心中也有些不忍,却只能沉声道,“他们是赵兵、是秦国的敌人,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是你的敌人……那我呢?!我是赵国上卿,我又是谁的敌人?!”虞从舟郁苦难调,冷剑猛地一挥、架在他的肩胛上。

“你,和我,是秦人,命格如此……”

嬴淮再想不到还能劝些什么,叹了一息道,

“从舟,你又几时真的挣脱的了?”

一语道破,原来从舟不得不面对的、仍是那幅绝难之境。

二人在银剑两端恍如隔世。

短暂的沉默,虞从舟苦笑道,“不过数月之前,你还让苏辟入赵,协签赵秦安合之盟,原来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你只是想稳住赵人、谋时而动……”

“兵不厌诈,我又有何处做错?”

虞从舟长剑微晃,哥哥没有错、那究竟错在何方?

“从舟,那夜在父王陵前,是你劝我、要争我所求、谋父王所盼。你心里早该清楚,六国湮灭、天下合一,就是父王的所求所盼,你岂能维护赵人、反而对父王忤逆?!”

听到‘忤逆’二字,从舟明显僵硬了身体。嬴淮趁此一瞬向他走近、想要缓下他的攻势,从舟却惧怕地向后猛地一退,银剑随之在嬴淮肩头划过、割裂了他的衣布,险些划破他的皮肤。

嬴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剑,冷道,“你要为了赵人、杀我复仇?你若真要复仇,秦王宫里那些人,毒害父王母后、连累我们兄弟天涯相隔、漂泊异乡,他们才是我们要复仇的人。”

从舟心中一颤,自己方才失魂落魄、竟然险些刺伤了长兄… 他促喘着颓了剑式,向后蹒跚了几步,

“哥哥,我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资格去复仇了……我十五岁拜为赵将、征战沙场,我杀戮的秦兵秦将、早已血染山河。他们是不是早该来向我复仇?!而如今,这三万同我出生入死、信我如命的赵国将士……”他颤巍巍地从城墙高处又望了一眼城下血谷,泪水再度满溢、面庞尽湿,

“竟然尽数被我出卖致死… 他们、又何时来向我复仇?”

他拖着剑、步履颠簸,视线空洞,泪蒙了双眼。他转过身走下城楼,“从舟!”嬴淮似乎想留住他去路,几步追上,却见从舟刹那回首,挽起宝剑,银光一闪、已将锋刃架于他自己颈间。

他声调平静如死灰,仿佛世间一切早已浸入冥界,

“你是长兄,我不敢伤你。但我至少、还可以杀了我自己……”

嬴淮不敢再逼他,退后两步,眼睁睁看着他行尸走肉一般踱出城门、重又走入尸谷

……

夜雨霏霏,虞从舟满身皆濡湿寒意,却只是停不下机械般的动作。他将一具一具尸体扶起、背在身上、背去山丘的南面。

赵人喜阳,死后都要埋于山的阳面,最忌讳、葬身积水的谷中……

他往往复复,透支着体力,眼睛渐渐看不清楚、脚步依旧记得路途。

忽然有一只手触到他的肩头,他一惊、似被鬼吏追杀的孽魔、蓦地回首,却看见楚姜窈红肿含泪的双眸。

他却好像愈发惊惶、怔怔向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一棵枯树上,

“是他让你留在我身边的?是为了有一天、我可以按他所需、消失或出现?”

他越来越没有自信。窈儿如此美好,凭什么会在哥哥与他之间、选了落魄的他?她自幼便对哥哥惟命是从,或许这段时间来、也是受他所托…

他语声失魂、悲伤难抑,“为什么帮他骗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布了局、动了念……?”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楚姜窈心中澎湃、口中却说不出辩解之话。

虞从舟落魄地又跛行了几步,忽尔目光钝钝、恍然道,

“我怎能怪你… 你也是秦人,为国为亲、你都应该帮他的。”

姜窈心中痛惜如潮水汹涨,她奔过几步,想要将他紧紧抱住,却被他双手握住肩头。

他眼底一抹青灰中满是求乞之色。他看着她、眼睫颤抖了良久,竟是低身跪在她脚下,

“但这三万将士都是我十年里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的泪水一颗一颗如珠迸落,“到头来,却是我出卖了他们,害死了他们!… 我… 我真的成了秦人的暗间… ”

他渐渐萎顿、依着她的衣裙滑坐在地,侧脸紧紧贴在她的膝上,

“窈儿,你为什么不告诉哥哥,我宁愿和他们在一起、死在哥哥的箭下。那就再也不用被身份国籍折磨、也不会被天上的父母怪罪。可是我… 他们全都因我而死,而那时、我却在舟上月下、与你赏月品酒……”

他越说越是自恨,倏地悔郁丛生、直起腰背,左手猛一用力,从右肩拔出那支被秦兵射中的羽箭、就想向自己心肺扎去。

楚姜窈大惊失色,起手猛敲他的左臂麻穴,箭被震落在地,她极为后怕地一投身、扑进他怀里。此时满心痛疚,但连一句劝慰的话也讲不出口。

虞从舟的眼神早已麻木,但他的身体仍旧感知到她比他颤抖得更厉害。

他默默低下头,盯着她看了良久。她眼中含泪而又面带愧疚的模样、是他多年来最无法面对的心伤。他最不忍她受这般磨心的痛苦,便搂过她、轻轻点了她的睡穴。

看她眉宇渐松,昏睡在他胸口,他苦笑着望着天上满月,凄然道,

“我是个罪人,是赵国的罪人、也是秦国的罪人。对王不忠、对兄不孝… 我不该再拖累你、更不能让你也受这些熬心的折磨。”

他低头贪看她的睡颜,修长的手指极是珍爱地抚过她的脸庞,

“窈儿,我这一生,杀戮太多,罪孽深重……幼时、害死了娘亲,后来、又逼死了爹爹,更有千千万万的秦人子弟死在我手上,而今夜短短半宵,又是三万条赵人兵魂被我出卖…

“若我这样的人、还能活得平和幸福,那当真是天理不公。

“但窈儿你没有错。是我早被命运圈定,罪不可恕。我不能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罚。”

☆、梦淡离别

姜窈朦胧地睁开眼;周围世界不知何时全都换了荧荧纯白,没有暗夜、没有血色,明明应是寒冷冬日;却偏偏温暖如春。

无风无雪,但一层一层雪白的幔纱在身边翩扬,撩起柔软暧昧的弧度;暖火融融地在远处烘燃;空气中弥蒙着一丝润心的熏香。

这是在哪儿?她的思绪随着那飘渺的熏香忽明忽灭、虚无得、仿佛浮在风中。

背脊暖暖的、有人依偎。她回过头;是从舟的模样;但又似乎不同。从舟向来长发束起,而此时此间,他那一头微卷的长发旖旎泄下,衬得他倾城的面容愈加妖孽魅惑。

那人慢慢贴近,栗色的瞳眸散着温柔的光,这般眼神、动人心魄,确是她的从舟、没有错。

他的嘴角是一弯醇醇的曲线,眉目如拂水清风,淡淡中仍带有几分孩子气息。一身白衣扣搭着淡紫的腰饰,出尘如仙、似乎不染一丝烟火青埃。

“这是在哪里?”她听见自己呢喃。

“这是在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梦里。”

从舟浅浅而笑圈住了她,那笑容仿佛遥遥难及,却又无边蛊惑人心。

她于是信了,这是在她的梦里。没有城郭山谷中的杀戮,没有血海沉浮的尸骨,他不再锥心愧痛,她无须自责难辩。

她满足的沉在他怀中,梦在梦里很安全,爱在爱里很销魂。这般梦境,仿佛是她求过千年、才得的恩赏,她只愿一生都如此沉沦。

她伸手抱住他,心中燎烧着冀盼、盼与他融为一体。

白纱轻旋、拂面而过,留下淡淡的酥痒,她与他在帐幔下百转千柔。他的脸轻轻埋进她胸口,似乎听见她心间的呼唤,他柔柔的含住她的荷尖。

她愈发干渴,他缓缓以指尖慰之以甘露。

他手指翕动,她满心只觉充盈着温暖、并无疼痛,手臂愈发搂紧他的脖子,身体随着他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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