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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悠悠哂笑,君王一怒、为心头之好举全国之兵力讨伐邻国,那,不正是他自己刚刚做过的么……
“也罢,随你。”秦王笑着起身,睨了公子市与王稽一眼,转身向牢外走去。
秦王一众消失于视线,公子市还是冷着脸,范雎上前浅浅一揖道,“虞卿其人、公子本当好好利用……多年来他始终是赵王的入幕之宾、主政功臣,赵国从九原到高唐的地形险易、兵力多少他无一不晓。公子若能套得他的真话,于王上面前、便是大功一件。”
公子市哼了一声,穿胸灼心的刑罚都没有用,哪有那么容易叫他开口?
范雎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公子,虞从舟毕竟曾是赵军主帅,经年武将、往往吃软不吃硬,公子若要撬开他的嘴,用刑只怕会适得其反。还是要温言相磨才好。”
公子市砸了砸嘴,脸皮牵着一点笑说,“既然王兄都说了、杀不杀虞从舟全凭范相的意思,我当然听范相的……这便去灭了那火烛就是。”
☆、真假忘川
清晨;近郊一处翠墙别院。
嬴淮打听到公子市将虞从舟软禁于此,辗转来寻。但找遍别院,竟不见从舟影踪。忽然看见饲马人的马车停在侧门;嬴淮心中似乎猜到几分。走近马车,两大桶马料边的杂草堆里隐约有一人蜷缩着。嬴淮拨开草芥,果然是从舟。他身上还渗着血;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能爬过这么远。
嬴淮见他命息微弱、面无血色、双唇惨灰;不由心中酸痛。伸手去抱他;他忽然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惊惶地望向他。
恐惧中终于看清是嬴淮,虞从舟抑下碎咳、残息游离、问出一句,“你若放过我… 秦王可还会守诺、放了平原君么?”
嬴淮痛心叱道,“就算这次放过他,下次我还是要攻赵、还是会擒他,你又有几条命可以换他?!”
虞从舟避开他的眼神,愧疚道,“我说过绝不与你作对,却还是… 但我真的没法眼睁睁看着……我不想欠平原君、更不愿欠赵国。”他带着些恳求,又道, “我知道……你也想要赵军兵防图。可是我,我不能说。”
“所以你想逃?!残败之躯又能逃到哪里?”
“我知道自己早就无处可逃… 能不能成全我、把我带去没有人烟的山里?我在这里、若是不肯开口、只会受公子市更多□。”
嬴淮怎会不知从舟的心性,想到父仇母恨不得报、弟弟又在同一个仇人手中身陷囹圄,心中揪痛纠缠着无奈,情不自禁地将从舟抱进怀里。
虞从舟伤口顿时剧痛、心不堪负,咽下两口腥涩,摒着仅剩的一点气力说,
“你和窈儿都安好,我并没有什么再牵挂的。你不必救我,我的身份会连累你,把我放在远远的地方就好… ”
……
咸阳向北几十里的甬山上、有一条江,江水异常清冽,无杂无沙、一望透底,但江中不知为何却也没有鱼。
没有人知道这江叫什么名字。
一叶小舟飘荡在江面。水色透青、远远看去,倒好像小舟浮于天际、飘于云上。
虞从舟渐渐有些苏醒,身上虽无力气,但似乎伤口裂痛消了许多,心间焦炽的折磨也淡了几分。
他恍然睁开眼,发觉荡在舟上、周围山水一色,碧青澄澈,白云沉在水面上,雾气朦胧、温润染身。
这里竟似是天上仙境。他以肘撑起身,身体轻飘飘的。自己究竟是到了哪儿了?
云雾间飘着一道淡淡的茶香,他转身去看,竟见嬴淮坐在船尾、燃着一只小炉,炉上熏着一壶茶。
“感觉好些了?”嬴淮透过雾气望着他。
哥哥终究还是舍不得他……但自己明明帮不了他,他想要的他不肯给……他轻轻一声叹息、谢字已不知轻重,“哥哥又为我耗了许多时日?”
嬴淮默然不语,从舟忽然忧心问道,“但你若在此,让窈儿一人落单,她可会危险?”
嬴淮侧过脸,眼波随着水色斑驳支离,
“我与她、并未行夫妻之礼、亦未有夫妻之实。那日只是说与秦王听的。”
他并不去看从舟神态,寞寞又道,“我也是几日前方知她还活着,是平原君悄悄带她入秦的,当初,或许也是平原君救下她的……可惜我从前不知,将平原君一众都软禁在漱幽宫,那时我盛怒难抑、一心只想讨伐赵国为她复仇,未曾想、她还活着、与我一般、就在咸阳城中。
“还是她猜的懂你的心意。她知你必定担忧平原君安危,所以逃出软禁之处,重回王稽帐下作宫中侍卫、是想要见机救出平原君。她明白这会乱了我的计划,所以亦不敢来见我。
“她世家都是秦人,却因为你,宁愿违我的意、一心要救一个赵国公子……她心里只有你,她等的人也只是你。”
一江向晚寂寂,二人对坐寥寥。
沉闷许久,虞从舟怔怔开口道,“竟是平原君,救下了她……”
嬴淮以竹筒舀起江中清水、闷于壶中,一颗心犹如茶片一般在沸水中上下蒸腾。
“她的手疾、也是平原君寻了扁鹊传人、为她医好的。我从合泽捡到她时,她才一、两岁。我从小带着她、为她穿衣换裙……所以那腿侧胎记,只是自小就见过罢了。”
“哥哥不必向我解释……”从舟听出他语中悲意,不由亦觉得风木皆寒。
“我的心自然不会向你解释。我只不过,不愿令你误会她。”
嬴淮撩起羽扇,晃过水面的风,将小炉中的火扇得更旺些。
“至于那心口纹的莲花… 当初她年少无知时,有恶毒女子骗说是她母亲,将她骗入勾栏。因她不从,那女人曾烫伤她胸口……后来救出她后,她也总以此为不洁,自艾自弃。我便哄她说,莲花最纯洁,若纹一朵莲花遮住疤痕,就可以摆脱过去。
“我为她纹过一朵,后来无人知晓时,我在自己胸口也纹了一朵。不为摆脱、只求与她纠缠一世… 那时,的确是有与她并蒂连理的奢念……”
嬴淮倏地一抬眼,望进从舟眼中道,“但我和她之间,向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你莫要疑心她。”
虞从舟眼波通透,摇了摇头道,
“窈儿心里始终有你,我知道。……你也知道。”
嬴淮摇扇的手忽然停在空中,一心难全、两情相对,这一生为何会爱得这般疲惫。
山风轻动,从舟的卷发拂过面颊、双瞳中映着散不去的心底柔波,
“一辈子就这么短,一个人若能真心真意地爱过两次,亦是一种幸事,我都愿她珍惜。”
嬴淮未料到从舟会这样说,心中却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但我毕竟在众人面前伤了她的清白。”
从舟见他眼底水雾闪烁,不禁有一丝怪异的感觉,又见嬴淮手间愈发颤抖,惘然急问,
“你、你要做什么?”
嬴淮只是淡淡一笑,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羽扇迎风、微点江面道,“这江、名为‘忘川’,这茶叶、出自忘山上的湮情树。忘川水与忘山茶,慢慢炖煮,饮后便可忘情……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你放心,从此以后,我自会忘去她,再也不会让她困扰。”
杯沿轻抵唇边,嬴淮落寞欲饮,烫热的蒸汽迷蒙了他的双眼。
虞从舟忍痛跪起身,广袖一甩、撩飞了嬴淮的手中杯,一杯一茶皆尽落入忘川。
“你不必忘记她,我也不需要谁成全。此生不管她爱谁,我心里都是一般恋着她。她从不让过去的束缚自己,哥哥,你也不必… ”
……
那一拨一撩,又牵扯伤处,须臾,从舟再强撑不住,又钝钝地陷入昏睡。
嬴淮重又斟了一杯忘川之茶,怅然一笑望着从舟的睡颜,他竟真的会信……世间安有忘情水,想求得忘情水之人,不过都是,情深成痴、痴人说梦、梦浅而终、终难忘情。
他只是想从此了断自己的残念,用从未爱过的神情,去爱从不属于他的小令箭。
咽下清苦薄茶,假装自己已然忘记。但脑海中、小令箭自幼到大一幕一幕的婉转轻灵却更加清晰生动。嬴淮苦笑着仰面躺在舟上,衬着云雾眺望她的模样,从心口唤出几声“小令箭”、悒悒轻声而叹,
“此生此世,我仍爱你……此爱此心,与你无关。”
……
沉睡犹如隔世之久,从舟毫无意识地随着小船漂于忘川水上。嬴淮已不知去了何处。
梦一点一滴醒透,从舟闻见花香袅袅,在身边层层酝开。
闻香识人,那是窈儿的温醇。他愣了一瞬、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这一生、竟然还能、再次触到那段体温。
他不敢睁开眼,怕与她重逢第一眼、会被泪水淹湿。他将额头嵌进她怀中,默不作声地搂在她的腰间。
姜窈亦轻轻抱拢他,一寸一寸拂过他的卷发。等过太久的变迁,这一瞬间,生命仿佛飘于云颠,不敢回首从前。
她眼中干涸、心中翻涌。明明度过无数盼念,但梦幻变真时、她只是轻轻吻上他的发线。
那一吻、是他生命中失落已久的天真,他蜷起身,告诉自己不必再害怕梦,因她终于不再是梦。
她就在他身边,这样真实。
两心依依,相拥无言。丝毫没有身体上的欲念,只想偎着彼此胸口的温度,从此朝朝暮暮。
日升月移,微微有些天明,小船依旧飘零于水上,二人却像是在此间生了根。
一夜沉默对眠,从舟的世界中似乎空灵的再不剩下其他,从前不知、爱意可以这般简单、而又凝着默契。他与她之间,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激炽,只是淡淡如水、已醇醇入心。
在凌晨最寂静的时分,他听见姜窈轻轻开始哼唱,她声音黯哑,飘荡在他耳中却像是天外仙音……
云深深
暗里辗转星辰
轻酌浅声
唱与谁闻
水涳濛
隐约锈凝前尘
韶华可剩
半点旧痕
萧瑟心门
换谁空等
等在无望归程
一程一程悄冷余温
霜染旧城
不堪一梦
梦过生死变更
一
作者有话要说:* 躺在床上想到的酸文,结果导致那天两点多还木有睡着……原来还是写虐文比较容易安心入睡,hia hia
☆、处心积虑
数日之后;虞从舟在郊外长亭与平原君送别。那时方知,是赵王救下了姜窈。
一年未见,平原君似乎亦憔悴许多;但终于见到从舟,他眼中闪烁着紊乱的光芒。
二人沿着长亭且行且惜,还是平原君停在一段阑干边、先开了口;
“王兄说;你爱那楚姜窈;他怎会看不出来… 她既是你爱的人;他不会狠心去伤害、即使她是秦人……王兄还说,护你救你他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亲手埋下你和他之间的隔阂。”
一字一句、都像是王在他耳边轻语,从舟立在风口、衣袂微荡、心绪难平,想不清自己究竟修了何种福缘,竟处处得人恩荫、一再绝处逢生。
原来自从赵王试出楚姜窈的真心,便想着要放过她。也是夙缘巧合,姜窈被押入死囚牢时、要求以黑布罩脸……于是行刑那日,赵王将另一名死囚蒙上黑布、换下了她。
平原君换了个姿势、避开他的视线又道,“但楚姜窈在赵国毕竟是被定了罪名的秦国间谍,王兄不想你与她在赵国相见、怕再次累你入罪。王兄本想把她送回秦境,是我……是我一时妒意蒙心,恨你竟爱上这女子,所以在半路上悄悄把她截下。
“我把她软禁在府中,原本是想、要让你与她再难相见,或许你就会回心转意忘了她……但没想到你听说她被处死、心神俱灭,从此不见了影踪。若你自尽,我… 我真的害怕是我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