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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眼中的光彩渐次亮起来:“怕过了昨日,今日还有更怕的。姐姐说得对,我若一直这样怕下去,别人还没把我怎么样,我自己先掐死了自己。”
如懿稍稍宽慰:“但愿我们以后,只这样扶持着走下去,不要再有昨日和今日这样的事了。”
两人撑着伞走在凄凄冷雨之中,如懿挽紧了她的手臂,彼此的身影依偎得更紧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这深宫中无处不在的寒冷与阴厉。
入了宫中,如懿先陪海兰回了后殿看她足上的伤口上了药,等着天色擦黑了,便见惢心悄悄儿带着李玉进了暖阁。
李玉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如懿向他招手道:“怎么不进来?”
李玉迟疑着:“小主,奴才怕给您招麻烦。”
如懿停了手里拣艾叶的功夫,笑道:“本宫自己还不够麻烦的么?要怕麻烦,便不叫你来了。你放心,这个时候王钦跟着在咸福宫伺候,没空理会你了。”
惢心扯了李玉一把,李玉拐着腿便坐下了,如懿让惢心搬了个小杌子过来让李玉坐下,惢心手脚麻利地替李玉卷起裤腿,李玉忙遮了一下,惢心笑道:“好吧,你要害羞就自己动手。”
如懿忍不住笑:“卷起来看看,在本宫这儿怕什么?”李玉臊眉搭眼地卷了裤腿起来,如懿见膝盖上又红又紫一片,夹杂着青肿,跟油彩似的,翻起的皮肉还往外渗着血,不由得变了神色,便问,“跪了多久?”
李玉带了几分伤心委屈:“一个时辰的碎瓦片,瓦片都跪得碎成渣了,又换了铁链子跪了一个时辰。”
如懿带了几分探询的意味打量着他:“就为你伺候一时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玉惹出了伤心,抽抽搭搭道:“就为了几桩差事,奴才露了几分乖,讨了的喜欢。王副总管就不高兴了,做什么都挑奴才的刺。这不今天被他逮了机会,就狠狠罚了一通。”
如懿叹了口气,伸手从紫檀架子上取下一瓶药粉,小心翼翼地往他伤口上撒了。李玉疼得直龇牙,忙拦着道:“娴妃娘娘,您玉手尊贵,怎么能麻烦您替奴才做这样的事?”
如懿撩开他的手:“这云南剑川上贡的白药粉,兑着三七和红花细磨的,止血祛淤最好不过了。你要想明天还站起来在御前伺候,当着这份差事,就乖乖坐着上药。”
050 上药
惢心笑着在李玉额头戳了一下:“瞧你这好福气。我伺候小主这么久,也只一回烫伤的时候小主替我上过药。”
李玉感激得热泪盈眶:“多谢娴妃娘娘。”
如懿叹道:“你不必谢,要不昨晚惢心通报的时候你替她向传了话,本宫还不知道落到什么田地呢。”
李玉微微正色:“那因为王副总管不肯,惢心又与奴才一早相识的。奴才想着,总不能让娘娘在咸福宫遭难。别看平日里不太到延禧宫,心里却在意的。”
如懿微微失神,旋即道:“这就你比王钦聪明的地方了。可王钦资历老,位次高,你的聪明要随随便便露了出来,不好好藏在心里,就害了自己了。”
李玉若有所思:“娘娘的意思……”
如懿取过惢心递来的白纱,替李玉将膝盖包好:“居人之下的时候,聪明劲儿别外露。尤其上头还不容人的时候。喜欢你的聪明,别人却未必。回去的时候也别露出怨色来,好好奉承着王钦,毕竟在他手下当差呢。”
李玉拐着腿起来,打了个千儿道:“原奴才糊涂了,多谢娘娘指点。”
如懿将药瓶塞到他手里:“好生收着药,偷空就上上药。伺候的时候当心点,亮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
李玉答应着去了,惢心抿着嘴笑道:“小主终于也肯上心了。”
如懿怔了片刻,慢慢挑拣着艾叶:“能不上心么?连环套这么落下来,差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王钦什么人?皇后一早收服了的,只有李玉,聪明,又你一早结识的可靠人儿。”
惢心低声道:“听说,皇后为了拉拢王钦,打算将身边的莲心给王钦配了对食儿。”
如懿睁大了眼睛:“真的?”
“可不呢!王钦看上莲心都好久了。只皇后这么打算着,还没松口。”
如懿出神了一会儿:“皇后也可怜,万人之上有万人之上的孤寂害怕,就像站在塔尖上,一阵小风都成了大风,吹得人站不稳。”她将手上拣好的艾叶递给惢心,“算了,别想这些事了。把这些艾叶送去给海常在。”
惢心答应着去往海兰处。如懿望着惢心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叹息,这宫里又有谁过得轻巧呢?微末如宫里的奴才,高贵如万人之上的皇后,谁人不在孤寂害怕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夜色渐要降临,晚归的鸟儿在檐头盘旋着,咕咕作声。“……今晚不知翻了谁的绿头牌”,如懿心转此念,一声轻叹转身进房。
皇帝夜深时分来看的如懿。如懿原本没想到皇帝会过来,已经在寝殿里卸了晚妆,正拿热水兑了玫瑰花拧的汁子浸手。冷不防三宝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一脸捡了元宝的欢喜样子:“小主,来了!……您快接驾吧!”
如懿连忙擦净了手,才站起身子,皇帝已经进来了,笑道:“好香的玫瑰花味儿,倒叫朕忘了在冬天了。”
如懿只穿着一身水玉色的萱草纹寝衣,也不及换衣衫,只得福身下去请安。皇帝忙扶住了她,柔声道:“受了两日的委屈了,还不赶紧坐下。”
如懿凝视着他纹丝不动的衣裾,湖蓝底银白纹饰,那样熟悉,又带了久未见的陌生。不知怎的,如懿心中蓦然一软,忍了两天的眼泪便潸潸落了下来。众人会意,赶紧退了下去。皇帝伸手沾了她的泪水,低低道:“你不爱哭的人。这回哭了,真难为了你。”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沉默的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洇出斑驳的泪痕,仿佛夜来霜露,无声地染上了衣裳上的花枝。
皇帝搂过她,静静地按在自己的肩头,欷殻У溃骸半抟晕渥拍阋恍┤兆樱岫阅阌泻么ΑV辽俨换崛巳说哪抗舛级⒆拍悴环拧彼档酶粢恍半奘韬隽恕!
如懿忍一忍泪:“疏忽了。外头这么冷,夜深了你还过来……”
皇帝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过来,这里不安稳。”
如懿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那臣妾可以去养心殿。”
话音未落,皇帝已经吻上她的额头,以他的温热来安抚她这几日的惊辱。皇帝的语气低低的,却那样贴近,就在耳边,也在心上:“朕昨天看你在咸福宫浑身湿透了,朕很想来拉你一把,给你披上衣裳,狠狠责罚那些欺辱你的人。可如懿,朕不能那样做。因为直到那一刻,朕还以为,朕在人前爱护你,便害了你。如懿,再出了今日的事,朕却改变了主意。或许朕冷淡了你,所以她们越发以为得了意,以为你失宠,所以敢欺负你,陷害你。你放心,朕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如懿依偎着皇帝,感受着他身上陌生而熟悉的气味。那种气味,让她在覆劫之中尚且觉得安心的来源。她依依道:“臣妾最喜欢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你放心。有这句话,哪怕臣妾现在身处慎刑司,臣妾也能安心不怕。”
皇帝轻舒一口气:“幸好,你懂得的。”
如懿挽住皇帝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臣妾懂得。臣妾初嫁的那一夜,看见臣妾的第一句话,就一句‘你放心’。臣妾这一世的放心,便从那天开始的。”
皇帝低首吻住她,呢喃道:“你懂得就好。”
如懿懂得的。但有知心长相重,即便她受了这些日子的寂寞与冷遇,仍能感受如情意,脉脉蜿蜒于彼此心上。
紫铜蟠花烛台上的烛火一盏一盏亮着,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映着重重紫绡罗帏,浓朱淡紫,混杂了安神香淡淡的香气,幽幽地弥漫开一室的旖旎。
051 自首
第二日起来格外好的天气,在一片初阳辉照之中醒来,看着天光放明,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朝阳洒下薄薄的金粉似的粲然光芒,透过“六合同春”的雕花长窗的镂空,照出一室淡淡水墨画的深浅。
如懿醒来时皇帝正起身在穿龙袍,王钦和几个宫女忙碌地伺候着。如懿刚仰起身,皇帝忙按住她温声道:“你累着了,好好睡一会儿吧。朕先走。”
如懿脸上一红,嗔着看了皇帝一眼,便缩进了被子里。皇帝刚走,满宫的宫人都喜滋滋地像过节似的,阿箬笑着进来道:“小主,您知道出门前说什么了么?”
如懿瞥她一眼,笑道:“有什么了不得的话,惹得你这样?”
阿箬拖长了语调,学着皇帝的语气道:“说,阿箬,照顾好你们小主,朕晚上再来看她。”
如懿拿被子蒙住脸:“我可什么都听不见,那就告诉你的,你听着就了。”
阿箬忍不住笑出了声,往外头去了。
如懿再醒来时已经巳时一刻了,心里无牵无挂的,睡得倒极安稳。起来梳洗了写了几副春联叫宫人们挂上,便邀了海兰一同过来用午膳。
小厨房的菜向来清爽落胃,海兰又个不挑拣的,两人说说笑笑,倒吃了好些。正吃着,三宝忽然进来了,垂手站在门边不吭声。如懿知道他有要紧事,便盛了一碗酸笋鸡丝汤慢慢啜了一口,大概觉得不错,又给海兰递了一碗,才道:“什么事儿?”
三宝的眼睛只盯着地上,道了声“”,却不挪窝儿。如懿便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人下去:“说吧。”
三宝道:“慎刑司刚来的回话,说太医院有个侍弄药材的小太监去自首了。”
如懿一怔:“自首什么?”
“说玫答应用的涂脸的药膏里,他配药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白花丹的粉末在圆钵内壁上,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海兰端着碗停了喝汤,道:“不对呀,既沾在圆钵上,怎么素心用了没事,偏玫答应用了有事?”
三宝轻嗤了一声:“那玩意儿说,素心用了上面的,所以没事。玫答应用得多,便沾上了。”
如懿道:“那慎刑司怎么办?”
三宝道:“已经用刑了,吐来吐去就这两句。所以来请小主的意思。”
海兰放下碗道:“姐姐信么?”
如懿一笑:“那么,你信么?”
海兰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懿淡淡一笑:“三宝,去告诉慎刑司,本宫只要他吐完了肚子里的话知道结果可以去回,其余的他们的差事。”
“可若逼不出什么了……”
“若已经吐到底了,就把他打五十大板,打发到辛者库去服役算完。”
三宝答应着下去了。海兰看着她道:“姐姐不细细追查了么?这件事早有预谋,存心要把姐姐害进去,若不查……”
如懿气定神闲把汤喝完,摇头道:“查不出来了。”她看海兰不解,便道,“再查下去,那便只有一个,畏罪自杀。慧贵妃可以把事情做绝了,香云打死了,她还要塞上一嘴的炭。我却不能。”
海兰道:“可事儿闹得那么大,连贵妃和皇后都吃了挂落。”
如懿拨着筷子上细细的银链子:“就因为贵妃和皇后都吃了挂落,所以不能再查。从你受委屈那晚就该知道,那点红箩炭的事不查不下去,不愿意查了。才登基,后宫需要宁静平和,不能惹出那么大的事儿了。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追究到底?”
海兰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左右这件事贵妃惹起的,皇后替玫答应说了几句姐姐的嫌疑,也忌讳了。玫答应受了安慰,可姐姐的委屈也平复了。她们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