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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鹿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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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偷眼霜禽

【由文,】

一、花一贯

(一)

时值元茂十三年十月,地生寒气,金风如刀,街上店铺有大半是关了的,行人也是零零散散。临安城是出了名的繁华富庶、风物秀美,此时也全是一幅凄凄惨惨的秋景。

临安府衙里,一众公吏聚在左司理院中,正自议论不休:

“依下官愚见,从这女子颈上勒痕、腿上血荫来看,虽有些离奇之处,但自缢而亡是确然无疑的了。”

“不然,既是自缢,为何会有三道勒痕?这三道勒痕两红一白,白痕自然是死后移尸所致,便算是无辜之人畏官移尸,但红痕为何会有两道?难道此女自缢两次不成?”

“或许第一次时候绳子断了,也是有的。”

“刘大人你错了,看这两道红痕一深一浅,一宽一窄,想来一道是柔软织物,另一道是麻绳之属。死尸周围并无断裂织物,身上汗巾也好好系着,那么这道浅痕是从何而来?内中大有蹊跷啊。”

“那么依章大人看来,此案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右司理参军王元朗听众属官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不禁深深皱了皱眉,摸摸寸许长的黑须,向左司理参军道:“李大人,此事你看如何?”

左司理参军叫做李无袖,年纪颇轻,不过二十五六岁,靠了父亲在朝中为官,三月之前才恩荫做了临安府左司理参军,王元朗一向不大瞧得起他。他正笑嘻嘻地端着茶听众人议论,此时听同僚问起,应道:“王大人,你我属官都是积年老手,目下争执不休,难有定论,此案看来非同一般。不过我属下有一名新进的推司,年纪虽轻,验尸断案却颇有独到之处,不如叫他也来议一议。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元朗点了点头,道:“能够集思广益,总是好的。李大人便请这位小推司过来吧。”

李无袖放下茶盏,挠挠头发道:“小花今日出门去了,不知回来没有。”一面向身后仆从道,“去看花推司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就叫他过来。”

那仆从去了片刻,便有一名身着公服的青年大步走进来,约莫二十岁出头年纪,皮肤白净,一张圆脸,腮颊上红扑扑的,笑起来眼睛便是半月形状,模样生得甚是讨喜。他在堂前站定了,团团作了个揖,笑道:“下官左司理院推司花一贯,花钱的花,一贯钱的一贯,见过诸位大人。”又向李无袖行了个礼,道,“大人唤下官来,不知有何差遣?”

李无袖道:“昨夜新出了一起案子,小花,你来听一听。”一面向一名吏人颔首示意。

那吏人拱手应命,上前一步道:“城南丰财坊张员外家中婢女陈万儿,昨夜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门前,死状眼合唇开,舌出齿间三分,面色紫涨。颈上共有三道勒痕,一道淡红,宽两指,一道紫红,宽一指,一道青白,宽一指。绕颈前,颈后皆如八字状,两不相交,止于发际。体无殴击痕迹,无利器伤,腿有血荫,色暗紫,脚尖下垂。随身首饰并无短少。”

那吏人清了清嗓子,又道:“此尸勒痕不相交,腿有血荫,确是自缢无疑了。颈上这道青白痕迹,当是身死之后,被人移尸所致。有人撞见西巷坊打更人夜半时候扛了袋子鬼祟经过,拘拿审问之下,此人果然招认移尸,坚称此女缢死在自家门前,畏惧官府查问故而移尸,并不曾杀人。”

那花一贯听完了,低头仔细想了一想,道:“勒痕不相交,确是自缢居多,却也有勒死后挂起的。此案疑点诸多,眼见为实,下官想亲眼见一见尸体。”

王元朗点了点头,道:“说得在理。尸体仍在西巷坊母家门前,只解了下来,未曾移动。来人,批给复检公文,带他前去。”

李无袖起身道:“验尸理应由司理参军亲至,初检劳动王大人辛苦,这次我带小花去验尸便是。”

出了府衙大门,花一贯便不如方才那般恭谨,向李无袖笑道:“喂,无袖,你怎地忽然殷勤起来了?只管舒舒服服地跷脚喝茶,等我回来便是,莫不是午饭吃多了要消食?”

李无袖笑嘻嘻地道:“你没瞧见么,王大人左瞧右瞧总是瞧我不顺眼,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给他看一看。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省得麻烦。”又道,“小花,你看这婢女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害死的?”

花一贯摸着下巴道:“什么都没见到,我也不知究竟如何。不过若要我说,多半是给人害死的。纵是自缢,单看这三道勒痕,内中也必定大有隐情。”

两人边走边聊,不久便到了西巷坊,果然见到两名官差守在尸体一旁。那两名官差识得李无袖与花一贯,当下拱手作礼。花一贯走近过去,还未细看,便轻轻皱了一下眉,道:“无袖,你瞧,她的手是伸开的。”

李无袖奇道:“是伸开的,那又如何?”

花一贯说道:“不对。”

李无袖道:“有什么不对?”

花一贯却不回答,蹲在尸体旁从头到脚专心检验。李无袖在旁看着,却也瞧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他观察了一会儿女尸面目,道:“这人颜色青紫可怖,面目扭曲,死前定然十分痛苦。小花,我也觉得此人死因可疑。”

花一贯伸手扯扯他衣裳,李无袖蹲下身,兴奋道:“你又瞧出什么了?”

花一贯压低了声音,慢慢道:“李无袖大人,缢死之人,不论自愿与否,死前必定是痛苦非常的。”

李无袖咳了一声,摸摸鼻子站起身来,道:“很是,很是!小花你说得对!”

又候了半刻,花一贯验过尸体,除下她脚上一双绣鞋,将鞋底泥土刮下来,沉甸甸地包在手帕中放到袖里,又沉思半晌,问那差人道:“这一户便是死者母家?”

那官差道:“正是。此处向来只有死者母亲一人居住,老妇人今日清早开门时见了女儿尸体,受惊过度,被死者之妹接过去照料,现今内中无人。”

花一贯点了点头,迈步进去,却见内中残破不堪,家徒四壁。他四处搜寻一番,道:“无袖,那打更人住在何处?咱们过去瞧瞧。”

(二)

西巷坊打更人名唤侯大,如今正拘押在临安府牢之中。李无袖向那两名官差问了路途,同花一贯一道过去。侯大所居的小巷十分荒凉,两人走到侯家门前,也没遇到一个行人。花一贯上前叩了叩门,隔了半晌,才听一个男子口音粗声大气地道:“是谁?”

李无袖嘀咕道:“奇了,侯大家中不是只有妻子一人么?”随即扬声喝道,“临安府查案的,快快开门!”

那扇简陋之极的木门随即打开了,一男一女双双跪在地上叩头,道:“见过老爷!”那男的生得甚是粗壮,虎背熊腰,面色黝黑;女的脸带泪痕,犹自轻声抽泣,虽是布裙荆钗,倒颇有三分风韵。

李无袖扫了他二人一眼,道:“你二人姓谁名谁,报上来。”

那粗壮男子道:“禀老爷,小人名叫侯二,是侯大的亲弟弟。这是我嫂子宋氏。”那宋氏默默地又磕了个头,并不开口。那侯二又开口道:“老爷,我大哥……”

李无袖挥手止住了他,道:“宋氏,你丈夫如何将那女尸移走,详细你可知道?”

宋氏擦擦眼泪,道:“小妇人知道。昨夜二更时候,小妇人刚刚睡下,当家的忽然慌慌张张地开门进来,说道有人吊在咱家门前,解下来已是死的了。小妇人没甚主张,便说报官。当家的怕官府查问,想要将尸体扔到别处,却又不敢。这么犹豫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下了狠心,将尸体吊到她家门前去了。老爷明鉴,当家的移尸是真,情愿受责罚,他却没杀那陈家姑娘!”

她一面说,花一贯已经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此时搬了一只条凳来,踩着细细看了门前横梁,道:“那陈万儿不是在这里吊死的。”

侯二与宋氏连连叩头,道:“老爷明鉴!老爷明鉴!我们不曾杀人!”

花一贯摆了摆手,道:“我只说陈万儿不是死在这里,她是否自缢,凶手是谁,侯老大是否有干系,都未有定数。”

宋氏重重磕了两个头,道:“老爷心如明镜,一定能够还当家的一个清白!”

如今只余下张员外家未曾查看,丰财坊距西巷坊并不太远,侯二恰好便住在那处,识得张员外家,便替两人带路过去,指着不远处青瓦白墙的那户人家道:“两位官老爷请看,那一户便是张员外家了。”

张员外家修缮得墙瓦整齐,两扇红漆大门,门环擦得锃亮,瞧上去确是殷实富足人家。两人叩开张家大门,一名老仆开门出来,问两人姓名。李无袖拿出公文让那老仆看了,依他的意思,便要令那老仆通报主人迎接,花一贯摇了摇头,吩咐那老仆不要声张,带他二人到陈万儿生前居住的房间查看。

婢女居处是在内院,老仆带着两人过去时,不巧遇到一名艳妆少妇带了两名侍女经过,厉色喝问道:“张贵,你是越老越没规矩了,竟敢带了男子到内院来!来人,传管家来将他打死了!”

那老仆忙忙打躬作礼不迭,道:“少夫人,少夫人,这两位是来查案的官老爷。”

那少妇啐了一口,道:“那小贱人死便死了,有什么好追查?死了便罢,她若不死,我倒要将她勒死吊出去,教全城人都来瞧瞧这没廉耻的贱人!”

李无袖听这妇人言辞蛮横,不由得哼了一声,少爷脾气待要发作,忽听花一贯笑吟吟地接口道:“少夫人不必动怒。少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张少爷眼中必定再也瞧不见别人哦,又何必同一名小小婢女置气?”

大凡女子,没一个不爱听旁人夸赞自己美貌,那少妇瞥了花一贯几眼,见他生得温柔和气,面色不由得也缓和几分,向李花二人略略蹲了蹲身,道:“两位大人前来公干,本该侍奉在侧,不巧今日少爷不在,妇道人家不便相陪。小红,命管家来服侍两位老爷办案子。”说完便即去了。

两人不耐烦等管家过来,仍叫那老仆带路。陈万儿独居一间房室,内中家什摆设无甚特异之处,不过是寻常的针线等物。花一贯仔仔细细地一样样翻看,将一件丝物收入袖里,又拿了两只凳子叠在一起,爬上去查看房梁。

李无袖忙道:“小花,你当心些。”

花一贯笑道:“不妨,你帮我扶一扶。”探头往梁上看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声音里颇有惊喜之意。

李无袖喜道:“小花,上面有什么?”

便在此时,一名绸衫老者推门进来,打躬道:“两位老爷,小人是张府管家张有财,不知老爷们有什么吩咐?”

花一贯从凳子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灰尘,冷着脸道:“陈万儿死因不明,本官疑心是奸杀,你传话下去,两日之后在此剖尸检验,张家大小人等,不许一个不到!”

出得张家,已是天黑时候,秋风更是凛冽,呼啸生寒。花一贯见一名老妇瑟瑟缩缩地坐在路边卖鸭梨,便上前买了两个,递了一个给李无袖,边啃边道:“这陈万儿怀了身孕,大约有四个月了。”

李无袖接过来咬了一口,赞道:“好甜。”又问,“四个月的身子摸得出来么?”

花一贯晃了晃手中拳头大小的鸭梨,道:“差不多这般大小,仔细些便摸得出。”

李无袖望着手中咬了一口的鸭梨,顿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花一贯浑然不觉,捧着那鸭梨啃得津津有味,一面舔舔嘴边的梨汁,道:“她若受人强迫,早该服药堕胎。既已怀妊四月有余,必定是两两有情,想要生下来了。”

李无袖恍然道:“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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