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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袖道:“少装傻!你……”
此时一名差人迈进门来,拱手道:“李大人,府尹大人有请。”
李无袖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边走边扭头道,“小花,你等我回头审你。”
花一贯笑道:“下官恭候参军大人。”看他走出门去不见了,这才低头去揉自己膝盖,满眼都是苦涩之意。
过不多久,李无袖大步跨进门来,皱眉道:“泰和坊杏子巷有一名女子遭人奸杀,小花,咱们去瞧瞧。”
花一贯应声道:“好。”起身唤了两名差人,带齐了验尸所需之物,随李无袖出门。
杏子巷是一处极其偏僻的所在,房屋凋敝破旧,住户极少,几年来从未报过抢劫,倒是出过几次命案。花李二人到时,巷子里喧嚷不堪,许多好事之人被挡在巷口议论纷纷,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另有三四名男女被官差拦在六尺之外,正自哀泣不止。二人快步走近前去,果然见到地上躺了一具赤裸女尸,一柄短刀刺在她胸口,地上胡乱抛了几件衣裳,都是撕得不成模样。
花一贯也不多说,蹲下去将这女尸从头到脚地细细验看。李无袖粗粗看了几眼,见尸身上有几处青紫伤痕,多半是她不肯顺从,被犯人殴击所致,并无特异之处,便命官差唤来这女子家人,自去询问案情。
约莫过了两刻,李无袖将案发前后情形问明白了,回头见花一贯对着那女尸沉吟不语,道:“小花,验完了么?”
花一贯仍在思索,答道:“验完了。”
李无袖道:“你报,我来给你记。”
花一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那女尸沉声道:“顶心、囟门全,额全,两额角全,两太阳全,两眼、两眉、两耳并全,两腮有指痕,色青,两嘴角有血出,两肩全,前胸心口处他物伤,长两寸三分,脐腹全,产门中血并精出。两髀、腰、膝、两臁肕、两脚面、十指爪并全。左上臂殴击伤,色紫赤,约四寸见方,左肘、腕并指甲全,左肋全,左胁殴击伤,色紫赤,约四寸见方,左腰、胯及左腿、脚并全。右肋并胁全,右腰、胯及右脚全,右腿膝上两寸殴击伤,色紫赤,状如球,径三寸。脑后、乘枕全,两耳后发际连项全,左背后心处他物伤,长一寸一分,当为凶器透出之处,右背胛并两脊全,两腰眼、两臀并□全,两腿、两后、两腿肚、两脚跟、两脚心并全。”
他一面说,李无袖下笔如飞,不多一会儿便录完了,又命官差取一领草席将女尸遮盖了,同花一贯回府衙去。
花一贯一面走,问道:“无袖,案情如何?”
李无袖道:“这女子是泰和坊三合巷李家的女儿,昨日傍晚出门找女伴玩耍,就此一去不归。夜深时候家人着急起来,四处寻找未果,天明有人在杏子巷发现这女尸,便报了官,众人在此围观哄传,李家人听到消息,前来认尸,果然是自家女儿。报官之人我问过了,是左近住户,没见到什么可疑之处。也并无人求娶不得。我已派差人乔装打扮,查问近日三合巷有无可疑人等出入。你验出什么蹊跷没有?”
花一贯摇摇头,道:“看尸体情状,确是奸杀无疑。”
李无袖道:“那便简单了,命差人着力缉拿人犯便是。”
花一贯嗯了一声,默然不语地走了一段路,忽然皱起眉来,道:“无袖,有一处我觉得很是奇怪。”
李无袖道:“什么?”
花一贯捏着自己下巴,慢慢地道:“她的衣裳。”
李无袖奇道:“撕得七零八落,哪里奇怪了?”
花一贯不自觉地拿手指轻轻刮擦脸侧,喃喃道:“就是七零八落,我才觉得奇怪……”
(三)
推司之职本是主管狱讼,不管拿人,花一贯刚进府衙没几年,加上左司理院中原本便有三名推司,平日他倒是负责验尸多些,捉拿犯人更与他无干。花一贯乐得清闲,平日里忙了整整公文,闲了便喝茶,甚是逍遥自在。
如此两日过去,李无袖愁眉苦脸地过来诉苦,说道连人犯的头发丝也没摸到。李无袖便是家住泰和坊,他自小最爱顽皮胡闹,从前同街上的意气少年颇有些来往,做官之后也时常聚在一起喝一杯,却也打探到没半分消息。
花一贯从井里拎出一篮水果来,在小院里摆了两把竹椅,一面拈起一颗樱桃,微笑道:“别急,慢慢地找,总能捉到此人。”
李无袖长长叹了口气,瞧着那篮子,没半分心思动口,道:“我当真摸不到半点头绪,小花,你来帮我可好?”
花一贯道:“不是我不肯,我只懂验尸,不懂拿人,只怕帮不了你,反倒碍手碍脚。”
李无袖道:“怎会?陈万儿的案子多亏有你。”[汶网//。。]
花一贯将嘴里的樱桃核吐了,摇头道:“那三道勒痕太过出奇,线索太多,叫人想要装作看不到都不成。但说到捉拿人犯,并不是我所长。”
李无袖道:“李家姑娘的伤痕不出奇?”
花一贯摇头道:“可说是没半分出奇之处。她的致命处在心口,短刀透背而出,当场毙命。脸有指痕,口角流血,是被打了耳光,左臂、右胁的痕迹是拳头打过留下的,右腿上的伤,多半是犯人用膝盖踢过,双手手腕上是被紧紧握过的淤青。各处伤痕十分明白,尸身并无异常。”
李无袖思索道:“那么那一日你说奇怪,究竟有什么奇怪之处?”
花一贯望着他道:“不是尸身,是衣裳。若你是那犯人,耐烦一件一件地撕李姑娘的衣服么?径自掀她裙子岂不省事?”
李无袖恍然道:“不错!正是如此!”却又摸了摸脑袋,道,“虽然奇怪,可是算不得线索,无法据此追查啊。”
花一贯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究竟为何如此,只好问犯人了。”
李无袖一伸手,死死拉住花一贯的袖子,眼巴巴地瞧着他道:“小花!那我究竟如何是好?若不能如期破案……”
花一贯将自己袖子扯出来,手上不闲着,吃完了樱桃,又开始剥石榴,嘴里道:“我没法子,不过有法子的人,想来还是有的。”
李无袖浑身一震,顿时跳了起来,道:“是谁!你怎不早说!”
花一贯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一把石榴,道:“我师父。”
李无袖惊喜道:“你师父在哪里?还不快去请老人家出山!喂喂小花,我素日待你不薄,你可要给我说几句好话,求你师父也收下我!要不,我先叫你一声师兄?”
花一贯抬起头来瞧着李无袖,幽幽道:“我师父若是知道你是我这头白眼狼的朋友,多半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李无袖登时来了精神,袖子一挽,指着花一贯道:“孽徒!你做下什么忤逆师尊丧尽天良的恶事!且看我李无袖替师父他老人家出气!”
花一贯慢吞吞吃完了一颗石榴,拍了拍手上碎屑,道:“无袖,话我讲在前头,虽说我不听师父的话,惹得他动怒将我踢出门来,但若是别人对我如何,师父他是不答应的。”
李无袖立时换上一副笑脸,从篮子里拿起一个莲蓬递给花一贯,讨好道:“师兄,你吃。”
花一贯接过莲蓬,顺手在李无袖头上敲了一下,一面仰回竹椅上,道:“我师父这条路,咱们是想也不要想了,他若肯相助,当初也不会赶我出门。”
李无袖呆了一下,道:“当真万万不肯?”
花一贯拿着莲蓬无意识地轻轻拍打自己下巴,道:“要不,我去跪门?”
李无袖道:“那也成,你快去,跪到他肯出山!来去多久?”
花一贯笑道:“一来一去,倒是用不了多久,一刻便够了。”又奇道,“案子办不下来,至多不过给府尹大人训斥几句,你为何如此心急?”
李无袖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什么来,只道:“已经过去三日,小花,不论如何,七日之内,一定要帮我将案子破了!”
花一贯叹一口气,道:“你既然信得过我,我便试试看。”
李无袖喜道:“信得过信得过!小花你心细,有你在,一定能成!”
第二日清晨,李无袖兴冲冲地来约花一贯外出探案,谁想却扑了个空,卧房里不见人影,公事厅里的差人也说并没见到花大人。
李无袖皱起了眉,喃喃道:“那是到哪里去了?唉,小花小花,这案子破不了,受苦的可不单是我一个人……”
午后阳光实在温软得出奇,城西灯心巷里安静得很,偶有人远远地从巷子口前路过,似有似无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更显宁谧之意。一只白底黑花的猫儿趴在墙头打瞌睡,钱老板钱琳宫在自家店铺门前一张竹椅上坐着,笑眯眯地瞧着眼前跪得笔直的青年,道:“花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折了草民的寿那是其次,耽误了生意可大大不妙。”
花一贯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徒弟看望您老人家来了。”
钱琳宫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微笑道:“花大人,你叫错了,叫我老钱便是。若要客气些呢,叫声钱老板也就是了。”
花一贯直起腰来跪着不动,也不说话。
钱琳宫向前倾了倾身子,瞧着他的眼睛,诚诚恳恳地道:“花大人,草民求你发发慈悲,日后别再来了。若是一定要来,也请千万避开端午、中秋、年关这三天。原本能够多卖些纸笔,多赚几分银子,你这么一跪,谁还敢上门来?往日你每月来一趟,那也就罢了,今儿已是本月第三趟了,小店本小利薄,糊口都艰难,万万禁不起你这般三番两次地折腾。”
花一贯道:“是,徒弟知道了,以后再来叩安,必定挑选人少清静时候。”
钱琳宫刷的一声打开手边折扇摇了摇,笑眯眯地道:“如此甚好,多谢花大人垂怜。”一面安安稳稳地仰在竹椅里,过不多久,鼻息渐起,竟似是睡着了。花一贯不言不动地跪着,只是抬起头来瞧着钱琳宫的面容,眼神里恋慕无限,却又有几分悲苦。
(四)
李无袖督促差役们加紧缉拿凶手,自己也在城里四处走访打探,直忙到日落黄昏。正要回府衙里睡个天昏地暗时,一抬头,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走到灯心巷前,他想起那孔方斋里颇有些有趣的玩意儿,便迈步过去。
才踏进巷口,便遥遥瞧见一人跪在路边,李无袖心道:“有趣!不知是做什么的?哪家的男人被媳妇喝令跪搓板么?不对,跪搓板也该在家里跪,怎会跪到路旁来?”越向前走越是觉得那人眼熟,待到了近前,看清跪在孔方斋前的赫然便是花一贯。李无袖不由得呆住了,揉了揉眼睛,道:“……小花?你,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花一贯微微苦笑,道:“无袖,这就是我师父。”
钱琳宫已从竹椅上起身,微笑道:“花大人玩笑了,我一介小民,怎做得你的师父?”
李无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钱琳宫的话上,他想起花一贯想要寻一个惯切宣纸的媳妇、甚或自己给那人做媳妇的话,不由盯住了花一贯,喃喃道:“小花……你……你是想给你师父做媳妇?”
他此话出口,花一贯的脸登时煞白一片,嘴唇抖动几下,却说不出话声来。钱琳宫眯了眯眼,浑没开口的意思。李无袖看花一贯神情,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急急道:“我什么都没说!没说!”话音未落,扭头就跑。
花一贯心头一片冰冷,恨不得一头撞死,脑子里早已搅成浆糊,他不敢去看钱琳宫的脸色,伸出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抓紧了他的衣角,耳中却听钱琳宫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开”。若在平日,便是单手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