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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建方看见秦林与侄女青黛“眉来眼去”,脸色就越发阴沉了。
李时珍当然知道其实青黛才是首功,毕竟秦林没发现的话,再等一会儿青黛也就找到原因了,但他怎么可能在众位徒子徒孙面前表扬自己孙女?只是微微一笑,朝秦林点点头:
“秦木槿心性谦虚冲和,正是古之良医的风范,吾辈以岐黄之术济世救人,德尚重于术……”
李时珍又长篇大论地讲了番培养医德的道理,却终究没有出言表扬孙女青黛,倒是对秦林更加推许了。
同时老神医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三儿子李建方,李建方就知道父亲对自己为了进太医院而谀事荆王有所不满,借机敲打自己呢!
“大师兄要倒霉了!”有人在窃窃私语,很明显表扬完秦林之后就是责罚张建兰了,因为他的错误差点儿闹出人命,对行医数十年声誉如日中天的李氏医馆意味着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倒是刚刚好心问候反被张建兰斥骂的陆远志,胖胖的小圆脸上不喜不悲,并没有幸灾乐祸之意,被秦林看在眼中,心道小胖墩果然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李时珍并没有公开责罚张建兰,出来承担责任的竟是庞宪!
庞宪面朝李时珍跪下请罪:“弟子处方不当,该写臭蒿时写做了青蒿,青蒿既有香臭两种,便因此留下了误用香蒿的歧路,差点儿惹出人命官司,实为弟子之过。”
李时珍叹息道:“你急着赴荆王府宴饮,在有重病患的情况下竟忙中犯错,实为结好权贵的名利心盖过了济世救人的慈悲心,为我辈医者大忌啊,大忌!”
李建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庞宪本不愿意去荆王府赴宴的,实是他催着去的,李时珍口中名利心盖过了慈悲心的其实并非庞宪,而是他李建方!
想了想,李建方朝李时珍拱拱手:“父亲大人,这件事儿也有责任,不过药物中一物多名、同名多味药的情况实在很多,肘后方说青蒿捣汁治温疟,庞师兄开方写青蒿便没错,而我们一般说青蒿就是指香蒿,张建兰取了香蒿来,也不能算错,正逢阴差阳错导致误用。只有您的《本草纲目》上将种种情况讲清,可《本草纲目》迟迟未能出版,不为世人所知,否则香蒿与臭蒿之别尽人皆知,岂能出现昨天的错误?”
中药一物多名、一名多药的情况实在数不胜数,譬如最常见的“板蓝根”,就有靛青根,蓝靛根,靛根,菘蓝,葴,大叶冬蓝,青蓝,山蓝,大蓝根,马蓝根等名字;而贝母则分川贝、浙贝、土贝三种,功效各不相同,稍不注意就会误用。
要说古往今来对药物辨析明确,首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这本书就不大会出现混淆、误用药物的情况了。
可李时珍自己清楚,《本草纲目》字数近两百万,附图一千余幅,共五十二卷,是一部浩如烟海的药学巨著,呕心沥血二十年才得以完成,要出版行销谈何容易?刻印、纸张、装订等费用加起来,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李氏医馆无论如何也筹措不出。(猫注:非常遗憾的是,因为经费问题,历史上《本草纲目》未能在李时珍生前出版)
想到这里,李时珍的神色就黯淡了许多,长长地叹息了声,对众位徒弟、徒孙勉励几句,便缓步走回后堂,本来挺拔的腰背,似乎佝偻了许多。
李建方暗自后悔不该提起父亲的心病,对弟子们匆匆嘱咐几句,也跟着去了。
庞宪讲了一个时辰的课,便又去医馆大堂那边替人诊断病情,留学生们自习。
刚才李时珍语气里对秦林颇为期许,见师尊一走,众位师兄都朝秦林道贺,秦林不亢不卑地回应着,倒是陆远志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撺掇秦林请大伙儿吃酒。
欢声笑语中,只有两个人不怎么开心。
其一是李青黛,小姑娘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撅起嘴巴望着众人环绕的秦林,暗自思忖道:哼哼,有什么了不起啊,爷爷还让我……嘻嘻,这不就盖过你了么?
其二当然是张建兰张大师兄了,他左右瞧瞧无人注意,早早站起来开溜,不过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一溜烟的梭进了东首李建方一家人居住的小跨院。
约摸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张建兰走出了小院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阴笑:嘿嘿,姓秦的,你就等着倒霉吧!
张建兰向李建方提起秦林对青黛有觊觎之意,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李建方连事情真假都没问清楚就怒发如雷,竟似对秦林极为不满,又经他一挑拨,秦林还不倒血霉吗?
张建兰躲在走廊上看热闹,只等了片刻,就有小学徒奉李建方之命到学堂来叫秦林:“秦师兄,建方先生让你立刻过去一趟。”
第014章 家教
过去一盏茶的时间,秦林满脸困惑地走出了李建方的小跨院,他不停地挠着头皮,搞不清究竟什么地方得罪对方惹来了这场敲打。
李建方钻研医术,为人淡漠,极少叫弟子进他那座小跨院,今天破天荒叫了秦林去,张建兰、陆远志等师兄弟们竖着耳朵候在外面,让秦林小小的感慨了一把:果然都是些好奇心旺盛的围观群众啊……
陆远志迎上来抓住秦林胳膊:“秦哥,怎么样?好事还是坏事?”
秦林揉了揉鼻子:“不清楚,莫名其妙的把我骂了顿。”
见秦林表情郁闷,张建兰得意非凡,阴笑着上前打个招呼:“哈哈,咱们这位建方师父要求弟子是非常严格的,秦师弟被太师父寄予厚望,建方师父对你格外严厉些,也是一番好意,师弟可不要心怀怨愤哦。”
和我玩这套?秦林简直不屑一顾,笑容可掬地道:“居心是好是坏不在嘴里怎么说,而在遇事怎么做。张师兄身为首徒本应得了神医太师父的几分真传,却误用药物差点伤害人命,究竟是学医不精,还是故意为之呢?”
“你、你!”张建兰憋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秦林词锋犀利,逼得他要么承认医术粗疏,要么干脆就是故意使坏损害医馆名誉,若是承认医术差,传扬出去他哪儿还有脸去做王府医官?承认故意使坏,那就更加万劫不复了。
医馆弟子、学徒中有和张建兰不对付的,闻言已笑了起来,老成持重的尚且背过身去,年轻气盛的干脆当面呵呵而笑,到底李建方为什么责骂秦林,反而无人关心了。
实际上秦林自己也不清楚,李建方的口气并不像师尊对弟子的严责,却似某种告诫或者警示,他叮嘱秦林要牢记医馆弟子的身份地位,不要“逞少年意气,得陇望蜀,怀觊觎之心”,最后还将神色放得和缓,表示如果秦林循规蹈矩牢记本分,将来可以推荐他去武昌、南昌的大药铺坐堂行医,谋个衣食无忧。
秦林被搞得一头雾水,觊觎之心?莫非因为李时珍勉励的那几句,李建方认为我盯上了李氏神医的衣钵?可李时珍有两徒、四子,这块金字招牌无论如何也传不到我这个小徒孙啊。
喵那个咪的,真他妈莫名其妙!
说话间,李青黛背负着双手,小脸笑盈盈的,轻摇缓步的走了过来,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三分狡黠,“不怀好意”的瞅瞅秦林。
张建兰大喜,本来已在李建方面前下了蛆,现在趁人多再撩拨几句,岂不坐实了秦林对青黛的“非分之想”?
他抢在众师弟之前说:“李师妹来得正好,秦师弟刚才被建方师父叫进去责骂了一顿,我们问他也不肯说,还是你来问问吧!”
张建兰的算盘打得好,青黛对秦林有几分亲近,听说他被李建方责骂自然急着问清原委,两人随便搭几句话,有这么多人做证见,到时候在两位老师乃至太师父李时珍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还怕秦林不倒大霉?
太师父李时珍可是把这位聪慧绝伦、丽质天成的孙女当成掌上明珠,哈哈,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进他耳朵里,秦林铁定要被逐出医馆!
张建兰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不料青黛一点儿也不急,反倒摆出师姐的架子,学李时珍的口气,老气横秋地对秦林说:“秦师弟底子差又不肯努力,自然要被三叔严责。呵呵,学医重在积累,至少十年以上的辛苦才能有点成就,靠小聪明可没什么了不起的。秦师弟,师姐说得对不对呀?”
青黛不过十四岁出头的年纪,容貌娇美绝伦中带着几许青涩,就如枝头的青苹果一般诱人,这番话学爷爷的口气,不见严厉和庄重,倒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叫秦林心头一荡。
秦林身体虽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两世为人的思想则早已成熟,他当然不会和小女孩认真计较,就打着哈哈说:“不错,不错,青黛师姐教训的是,师弟一定牢记教诲。”
青黛好不容易才从万年小师妹升级做了师姐,只可惜秦林是惟一的师弟,本来准备发落秦林几句抖抖师姐的威风,见他如此知情识趣,青黛立刻喜上眉梢:
“嘻嘻,秦师弟客气了,你从来没学过医术,底子太差,在学堂跟着他们也学不走的,所以爷爷让我替你补习入门的粗浅知识。喂,你可要认真学哦,要不爷爷会说青黛教得不好呢。”
哦,补习啊,还美少女课后授业,喔霍霍霍……秦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筋不知道想哪儿去了,牲口啊牲口。
陆远志一众师兄弟完全不同,听青黛口气竟是太师父李时珍让她替秦林补课的,这、这简直太那个啥了……他们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张建兰的一张脸更是胀成了猪肝色,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胡说秦林对青黛有觊觎之意时,李建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不过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自作聪明……
青黛父母在四川蓬溪知县任上,她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因从小聪慧非凡,李时珍将医术倾囊相授,与人情世故上却不怎么着紧,因此她根本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出格的,见师兄们神情怪异,只当他们佩服自己有代师授徒的资格,更是喜上眉梢。
气氛变得非常诡异,秦林这才反应过来:我靠,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大明朝啊,李时珍竟然让他的宝贝孙女给我补课,莫非我也有了传说中的猪脚光环?
顿时感觉到十余道可以杀人的犀利目光,如果眼神可以实质化,秦林早已被师兄们利剑般的目光戳了个千疮百孔。
赶紧闪人!这牲口打着哈哈:“呃……师姐啊,看来师兄们好像很不满意你替我补课啊,他们都跃跃欲试啊,大家都这么热情,要不给太师父说说,给我换个人算了?”
青黛把小脸一扬,小鼻子一皱,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行!”
说罢生怕别人和她抢师弟似的,扯着秦林就走,留下一众大眼瞪小眼的师兄。
愣怔了半晌,陆远志才缓缓地吐了口气,望着秦林背影,崇拜之情直如长江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禽、兽!”
“是禽兽不如啊……”张建兰带着哭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南市豆腐西施现在还没收摊,去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吧。”
“帮我带一坨。”
“给我也来一块吧!要嫩点的,砸头上不疼……”
……
“四诊法出自《黄帝八十一难经》,相传为神医扁鹊所著。望,指观察病人的气色;闻,指听病人的声音气息;问,指询问症状病情;切,指查明脉象……”
小屋中,书桌前,窗户大开,青黛一本正经地讲着医学基础知识,眼睛却不敢瞟秦林一下,只顾瞧着书本。
爷爷许青黛代师授徒,说明医术得到了承认,她当然性质颇高,可进到秦林的房间之后,平生第一次和青年男子同处一室,未免又紧张起来。
与青黛的紧张相反,秦林根本没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