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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一听这话立刻跳脚,就待争起来:“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好叫你知道,咱家秦长官乃是……”
不消说,年轻的旅者正是刚从南京风尘仆仆赶到京师赴任的秦林,他朝陆胖子使个眼色,叫他不要声张,自己走上去和把总攀谈,先拱拱手,笑眯眯地问道:“这位长官请了,您刚才说城门处一个铜子都收不到,却是为什么呢?!”
把总倒不是坏人,这时候读书人地位很高,秦林斯斯文文像个饱学举子,这一客气起来,他反倒不好意思了,本想学秦林作揖,忙乱间又像军中抱拳,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
“先生请了,俺也不知道您是哪省来的官儿,别的也不好说,反正您站在这里看看就晓得,只要带着货物进城的,不是哪座府的家人奴仆,就是现任的什么官儿,前天有人押了一车红漆马桶进城,手里都拿着位给事老爷的片子……您倒是说说,咱这税收不收得起来?”
秦林笑着摇摇头,张居正的新政以开利源、肃吏治为要务,然而天子脚下京师城门尚且如此,官员们带头不照章纳税,这新政在地方推广的阻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大部分的改革措施,会在他死后人亡政息,所以他没有力挽狂澜,当十年新政带来的短暂辉煌随着时间而消退,整个帝国也在内忧外患的打击下轰然倒塌,天地翻覆,神州陆沉……
“是我应该做点什么了……”秦林摸着下巴思索着,在蕲州、南京、杭州、京师各地的所见所闻,与来自后世的经验教训相结合,一个注定将要石破天惊、搅动京华烟云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终于,五辆满满装载着行礼的驷马大车,在牛大力和十名亲兵的护卫下逶迤行到城门外侧,马车之中还传来年轻丫鬟的莺声燕语。
虽然亲兵为免招眼都没穿飞鱼服而是穿着玄色劲装,但看看公然挂在腰间的绣春刀,和壮汉们脸上的精悍之色,就知道必定是哪家显贵府邸出来的。
守城把总早已不抱希望,懒洋洋的拖着声音问道:“又是哪家府上啊?!亮亮片子罢,咱也懒得查了。”
秦林笑着把驾贴递给他。
“是你的?”把总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像个穷酸学官的年轻人,会有如此精锐的护卫和这许多细软行礼。
再看看驾贴上官衔,守城把总两条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了:“标……标下参……参……参见秦将军!恕标下有眼无珠……”
秦林无所谓的笑笑,从把总手里拿回驾贴,其实这个把总为人还算过得去,秦林甚至有点欣赏他。
“也许将来你会收到很多税的……”秦林拍了拍把总的背,又正色道:“那时候可不要贪污哦!”
是是是,把总一个劲儿地点头,心里却是不大相信。
“他……他是谁?”等秦林一行人走远,几名守城兵丁惊奇地问自己长官。
“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协掌南镇抚司、明威将军秦林秦长官!”把总一口气说完,几名兵丁都把舌头一吐:我的妈呀!
秦林步行押着车队行入城中,牛大力、韩飞廉好奇的东张西望,徐文长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低头吟道:“随波逐浪到天涯,迁客西还有几家。却到帝都重富贵,请君莫忘浪淘沙。”
大浪淘沙?秦林微微一笑,淘尽沙砾始见金!
第344章 堂上官到任
秦林一行人进了永定门,沿着正阳大街往北走,一路上经过灵佑宫、般若寺、校尉营、猪市口(今珠市口),又经过正阳门守城兵丁的盘查,就走进了京师内城。
从正阳门到大明门之间的棋盘街很短,秦林站在南头往北望,只见大明门御道两侧吏部、礼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各大衙门气象森严,更北面宫阙深深、殿宇重重,就是大明天子所居的紫禁城了。
锦衣卫衙门在大明门西侧的江米巷,位置就在后世的天安门广场和国家大剧院之间,楼堂馆舍不见有何特出,但门前行人极少,偶有过路之人必目不斜视、行色匆匆,厂卫衙门的肃杀之气便油然而生。
秦林没忙着去衙门,先要将众弟兄和丫鬟仆人安顿下来,京师冬天气候寒冷,北风吹得人脸上生疼,这会儿胖子都吸溜吸溜的抽着鼻涕,看样子有点感冒了。
徐文长来过京师,将他们引到锦衣卫衙门后面养马胡同,转进去就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客栈,黑漆金字招牌“会仙客栈”粉墙青瓦,院子里有几株极大的杨柳,这时候虽然早已掉光了叶子,尚觉着有几分绿意。
一个灰衣黑帽的店小二正拿着扫把扫地,看见众人车马甚多,赶紧笑嘻嘻地迎上来,徐文长从车辕上跳落地,呵呵地笑:“王小二,还认得徐爷不?”
王小二吃了一惊,仔细看看认出徐老头子,当下大呼小叫的朝里面跑:“掌柜的,老疯子又回来啦!”
秦林、陆远志和牛大力连连点头,看来徐文长盛名无虚,果然是相识遍天下,连京师一个店小二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
陆胖子甚至暗暗寻思,过去拿老疯子太不尊重,是不是过分了点?
小二进去只有眨眼的功夫,一个白白胖胖的掌柜刮风似的冲了出来,穿件厚实的墨色团花绸面棉袄,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认出徐文长,立马像饿虎扑食般扑过来,双手揪住他衣领:
“老疯子,五年前欠我十二两四钱的房钱,七两八钱五分的饭钱,还有你赊绸缎做衣服、赊老酒灌黄汤、嫖院的欠账……总共一百三十九两六钱七分,你一走了之,各家老板都着落在我这里,可把我坑苦了!走走走,咱们去五城兵马司打官司,上顺天府也行!”
我靠!秦林、陆远志和牛大力,还有那些亲兵、丫鬟,眼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摔得粉粉碎。
徐文长不是相识遍天下,是债主遍天下呀!
徐文长被揭破老底,免不得老脸发红,兀自口硬道:“孙掌柜,我老徐从来不赖账……”
秦林忍住笑,问那孙掌柜:“徐先生欠了你多少银子?”
陆胖子在旁帮腔:“咱们这位秦长官乃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有什么你只管和他说,必定主持公道。”
孙掌柜听说秦林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立马吓了一大跳,将徐文长放开,讪笑道:
“秦长官,五年前这徐文长到弊店住宿,因他是个名士,又有许多大官大府往来,所以小的并不催逼他店钱、饭钱,就是他赊欠酒账嫖资,也是小的做了中保。没想到老疯子是狗坐筲箕……不识抬举,那许多大官大府要和他结交,他偏要装假清高,又不肯打秋风、收程仪,穷得叮当响,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偷偷溜走,可把小的坑苦了!”
听了这番话,陆远志、牛大力几个差点没笑翻,徐老头也咧着嘴、揪着黄不黄灰不灰的山羊胡子连连讪笑。
秦林只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徐先生是本官幕宾,既然欠了贵店的账款,本官替他还就是了。”
说罢,秦林叫牛大力取出二百两银子,一股脑儿塞给孙掌柜,欠账之外有多余的,就算做这五年的利息。
“谢长官恩典还是长官体恤下情,晓得小的们苦处……”那掌柜打着京腔,一迭声的点头哈腰,看看徐文长在旁边眉花眼笑,又忍不住道:“徐先生你若是早肯替人家做师爷、拿束修,何至欠一屁股债?就算打打秋风、收点别敬,也不会穷困落魄……你看现而今跟的这位秦长官,何等慷慨大方!”
徐文长不作声,只管捏着胡须笑:除了抗倭大帅闽浙总督胡宗宪、宣化巡抚肩负边塞重任的吴兑,还有现在这位审阴断阳、胸怀济世韬略的秦林秦长官,还有谁配得上我徐文长做他的幕宾?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是徐文长万分敬佩的,那就是主持俺答封贡、变相肯定了胡宗宪徐文长当年的招抚政策,并积极实行改革新政的张居正,不过张相爷智虑深远、事必躬亲,政事从不假手于人,徐文长如果去了也只是劳形于文牍的刀笔师爷,所以他就不情愿了。
欠账既已还清,秦林又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佥事,孙掌柜的态度好到不得了,秦林也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一座小院居住,乐得孙掌柜满脸堆笑,一个劲儿的对徐文长赞这位长官年轻有为、慷慨大方,徐先生万万不可像以前那样没个长性,有东家纵容就胡作非为。
徐文长唯唯连声,孙掌柜说什么,他都当耳边风。
秦林暗笑,徐老头胡作非为的还少吗?毕懋康一定深有体会……
安顿下来,看看天色还好,秦林也不懂京师的规矩,就问徐文长,应该先去拜江陵相国张居正,还是先去锦衣卫衙门见刘守有?张居正官大,刘守有是顶头上司,但前者神交已久,后者却是完全没有联系。
“先公后私嘛!”徐老头子略一沉吟,就皮笑肉不笑地道:“长官是刘都督的下属,正牌的锦衣堂上官,总该先去衙门的;至于相府张小姐那里,毕竟是私交,而且现在长官是有妇之夫,就算有什么偷香窃玉的打算,也不好太着落行迹的。”
秦林以手加额:“天哪,我是问的张居正,没问张紫萱……”
徐文长眨眨眼睛,故作不解:“哦,长官就这么急着拜会老丈人?”
你狠秦林把中指一竖,不再和这颠三倒四的老家伙胡扯了。
既是上衙门,就得换衣服,无翅乌纱、飞鱼服、绣春刀、鸾带、腰牌、官靴,秦林穿上全套行头,带了陆远志、韩飞廉,就往锦衣卫衙门去。
养马胡同就在江米巷西边,转过去就是衙门正门,只见黑漆大门上酒杯大的铜钉锃光瓦亮,上头悬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朱漆牌匾,门两边不是普通府邸的石狮子,而是象征威严和公正的狴犴神兽,好些红袍银甲的力士和明黄色飞鱼服的校尉牢牢把守,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颇有睥睨之态。
秦林站在阶下,陆胖子把名帖投了进去,那些个校尉力士见是位新任堂上官来了,都不敢怠慢,门房请坐、奉茶,小心服侍。
刘守有不常待在衙门,但秦林的运气不错,今天这位锦衣都督正在衙门里头,帖子投进去,很快里头就有校尉出来相请。
在校尉带领下秦林步入衙门,只见院子里古柏森森,衙署重重,光线比起外面空旷的大街,显得阴森许多,来来往往的官校也面色肃然,走动时行色匆匆,带着几分莫名的神秘。
北面黑洞洞的一排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诏狱天牢里面不知曾是多少威武煊赫的名臣大将的最后归宿;南面一排房子就是秦林即将赴任的南镇抚司,作为管理调查本卫事务的机构,它是特务中的特务,宪兵中的宪兵。
饶是陆远志神经粗犷,牛大力胆大如斗,到此也免不得心下惴惴,顾盼之际心如擂鼓;唯独秦林无所谓的四处看看,既不显得过分轻佻,又从容自在。
那引路的校尉心下诧异,看秦林年纪轻轻,何以心境能够如此淡然旷达?忍不住问道:“长官从前来过这里?”
“没有啊,头一次来!”秦林摸了摸鼻子,他只是经常待在装满死人的太平间,早已习惯了那种阴煞冰冷的感觉,锦衣卫衙门的煞气虽重,还不足以叫他吃惊。
左都督掌锦衣卫事、太子太傅刘守有在大堂之上,颇为关注地看着堂下走来的那个年轻人。
刘守有年纪四十来岁,乃是嘉靖年间的名臣之后,生得仪表堂堂,他紧跟张居正、结好宫中权宦,牢牢掌握着锦衣卫的最高权力。
久居锦衣卫的刘守有,颇具识人之能,见状不禁心念微动:从来新提拔的堂上官到了这里,都不免诚惶诚恐,可今天来的这个秦林,步履却十分的扎实轻捷,目光也没有飘忽游移,难怪张相爷……唉,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