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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冷笑,神色颇有几分讥嘲,暗道这缅甸王子倒也有几分急智,竟绕着圈儿夸天朝皇威盛大,把白象发狂的责任推卸开,这一手连捧带推,也算难为他了。
其实莽应里做王子到四十多岁,实是国中一员干臣,辅佐父王莽应龙打下来大大的江山,一辈子顺风顺水,只是遇到秦长官这妖孽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
看看张居正神色稍有和缓,莽应里就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趁热打铁,把姿态放低一点,拼着丢尽脸面也要尽量糊弄过去。
别看这家伙在乌蛮市上牛皮哄哄的威胁要绝贡、要动兵,如果大明朝真和缅甸绝贡,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万历朝的大明,朝中张相爷励精图治,文有王国光、张学颜、曾省吾精明干练,武有戚继光、俞大猷一班儿武将个个都是天煞星下凡,国力蒸蒸日上,在四夷眼中实乃煌煌天朝。
要是天朝主动和谁绝贡,就意味着将它开除出朝贡体系,比后世开除出联合国还要厉害,别的国家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它,中华天朝不会阻止,它要反击,则会随时面临大明的报复。
具体到缅甸,一旦被中华绝贡,被它征服的老挝、暹罗,都会对它离心离德;原本就阳奉阴违的柬埔寨和敌对的安南,以及更多的缅北和云南边陲土司,都会受到极大的鼓舞,在天朝撑腰之下对它采取更加敌对的态度。
走啊,大家伙儿联手打缅甸啊,要是缺了兵器,有大明工部支援,短了粮饷,云南巡抚派饷,兵力不足,黔国公传檄增援,打赢了自然不消说,打输了背后有天朝替你撑腰!
这么爽的事情,各藩属国各土司只要不傻,都会踊跃上阵,俗话说蚁多咬死象,缅甸虽强,经得起大伙儿一窝蜂齐上?就算不把缅甸打个稀巴烂,也叫他焦头烂额。
所以莽应里在乌蛮市牛皮吹得再大,到了朝觐之时,还是老老实实低头来朝,不敢任何嚣张,出了乱子,又赶紧认罪、下跪,希图就这么糊弄过去,千万别搞到绝贡。
本来嘛,为了头畜生就绝贡,天朝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可咱们秦林秦长官会轻易放过莽大王子?
“咳咳,微臣有事启奏……”秦林出班朝上禀道。
莽应里一见秦林,心尖尖打了个哆嗦,这家伙现在站出来,铁定没什么好话呀。
万历、张居正、冯保和文武百官,则都看着秦林,这位刚才大展神威救驾的大功臣,又要说什么呢?!
秦林正言厉色地道:“缅甸进贡白象,恐怕并不是什么祥瑞,据微臣所知,缅王莽应龙自号白象大王,而这头白象是当世唯一的,他为什么会将珍宝入贡?留在缅甸,不是更能昭示王位稳固吗?”
莽应里强辩道:“身为藩属,有什么好东西当然应该先献给中华天朝,这才叫忠心。”
这面子话却没人肯信,莽应龙号白象大王,这白象对于他就是政权稳定的极大象征,而进贡中国的话,虽然也是祥瑞,却远没有在缅甸那么重要了。
“因为你们心头有鬼,这不是什么祥瑞,而是祸国殃民的妖孽!”秦林一句话掷地有声,朝着白象凌厉的一指。
敢住温柔地看着秦林,昂昂叫了两声,一副无辜的样子:秦长官,不带这么污蔑人,哦不,污蔑象的呀!
呃,敢住你配合吼两声、龇龇牙嘛!秦林干笑着摸了摸下巴,紧接着道:“微臣听说这头白象其实是从孟养宣慰使思个家中抢来的,缅方进攻孟养,思个全家被害,老小十不存一,以此看来白象并非祥瑞,而是杀身破家的不祥之物,所以缅甸才毫不犹豫的献给了天朝,实在是居心叵测!”
竟然是这么回事!
从万历帝到文武百官全都惊呆了,思个被害、全家尽数死亡的事情,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因为把这件事看作边境土司部族冲突,没有加以重视。
但原本是祥瑞的白象,竟然是从身死家亡邦灭的孟养土司思家抢来的,那么它还是祥瑞吗?明明就是极为不详的乱国之物啊!
此时儒家信奉天人感应,缅甸将这祸乱之兆送给中国,其居心何在?
张居正声音变得极其冰冷,目光炯炯地盯着莽应里:“缅甸贡使,你们献上的白象,可是从孟养思家抢来的?”
饶是莽应里经验丰富、颇有急智,这时候也结结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正如秦林的分析,本来他父王莽应龙自号白象大王,是很想留下敢住的,可孟养思家全家死绝,血流成河,又觉得抢来的白象怕是不吉利,这才献给中华天朝。
原本吧,就算秦林道破这一节,缅方也可以用“献捷天子”糊弄过去,因为藩属国打了胜仗,把战利品献给宗主国,这也是惯例。
可现在白象在陛下和百官面前发狂,就明明白白坐实了秦林不祥之兆的说法,莽应里实在辩无可辩,当下呆若木鸡,嘴里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躲在白象敢住后面的思忘忧,瘪着小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莽应里,不停抚摸着白象,低声在它耳朵边道:“敢住乖,哥哥帮我们整缅甸恶贼,你要乖乖的哦。”
说着说着,小女孩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白象成为不祥之物,恐怕下场不会很好;可这是昨天秦林就和她说明了的,为了替思家报仇雪恨,为了对付缅甸人,也只好牺牲可怜的敢住……
朝堂之上,百官议论纷纷,吏部尚书王国光愤声道:“缅甸人竟敢公然欺君,将不祥之兆说成祥瑞进贡,其心可诛!”
徐文璧也道:“缅甸蕞尔小国,焉敢如此欺我天朝?”
万历帝气得够呛,作为年轻的皇帝,被缅甸如此欺骗,方才又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大的丢了次脸,真正怒气填胸,待要发作,终于还是忍住,问着张居正:“元辅张先生,还是您来拿主意,这缅甸如此可恶,咱们总不能平白放过。”
冯保也恨缅甸人,刚才他抱着皇帝跑,那象却追着他撵,差点没把他吓死,便煽风点火:“张先生,咱家看来可不能便宜他们,把咱皇爷都惊到了,这罪过可不小!”
“绝贡!”张居正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又盯着莽应里义正词严地道:“我大明深仁厚泽,藩臣恭敬便顺我者昌;汉家天威赫赫,跳梁小丑必逆我者亡你父子强梁霸道,竟敢当面欺君,暂时绝贡以示惩罚。今以古礼不斩来使,故而放你回去,若不洗心革面,等到他日天兵一到,犁庭扫穴,汝等悔之晚矣!”
莽应里脸色比哭还难看,木木的僵在当场,还是值殿太监过来按着他的头磕了谢恩,然后把失魂落魄的大王子殿下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第455章 太后召见
大功告成!
秦林在御前演这出徒手格象的好戏,不但自己得以升任锦衣卫指挥使掌北镇抚司,从此控制诏狱天牢,凭北镇抚司大印办案可先斩后奏、专折直达御前,而且成功地把缅甸弄得绝贡,完成了和暹罗等三国使者的约定。
从今往后,五峰海商开拓中南半岛三国的市场,金长官财源广进,秦长官的份儿也短不了。
对为国尽忠的孟养思家来说,虽然未能一举将缅甸灭国,但也叫莽应龙、莽应里父子遭受了极其严重的挫折,思个的在天之灵,想来也出了口恶气吧。
只有小女孩思忘忧轻轻抚着白象敢住的耳朵,十分的眷恋不舍,声音极为细微:“敢住,你要乖乖的哦,咱们总算把爹爹、姆妈和哥哥姐姐的冤仇报了些,可惜你马上要扔下我去见爹爹和姆妈,只有忘忧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了呢……”
大汉将军们围着象,不知道这又黑又瘦的象奴和大象说着什么,反正按照规矩,白象冲撞御驾,是一定要被处死的。
秦林见状有些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有得必有失,要将缅甸弄得绝贡,牺牲这头白象也就不可避免了。
想起昨日对思忘忧和盘托出计划时,小女孩强忍痛苦的决绝,就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她那位英勇壮烈的土司父亲,想必在莽应龙刀下引颈就戮时,也是这般毅然决然吧!
可惜了,恐怕白象敢住就是小女孩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吧,为了家仇国恨却不得不将它牺牲……
赏功罚过的朝议已定,朝觐不欢而散,大汉将军们已经把白象捆了起来,准备拖出去处死。
思忘忧扑在白象身上,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淌,尽管做出了痛苦的决定,到了最后分别的关头仍然禁不住心痛如绞啊!
白象也呜呜的低鸣着,灵活的长鼻子抚弄着小主人的背。
大汉将军们都知道象奴和所驯之象感情很深,并不以为怪,只是一迭声的催促,叫思忘忧快走。
“小兄弟,你这么搞,我们也很为难啊,可皇命难违,这白象犯了冲驾之罪,该当处死,咱们也没有办法嘛!”
说话的是陈铭豪,秦林上次替他洗冤,本来出自一片公心,结果管大汉将军的锦衣堂上官疑心秦长官和他有什么关系,因近来秦林炙手可热,居然连陈铭豪也跟着受了点好处,被提拔为大汉将军的小头目。
当然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秦林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陈铭豪心底暗自感激,只恨不能以死相报。
秦林也注意到是熟人陈铭豪在这里,朝他点点头,担心思忘忧再耽误下去被别人瞧破关节,无奈之下只好一把抓过小女孩,捂住她嘴巴就往外拖。
思忘忧昏昏沉沉的,本能的一口咬下。
哇,属狗的?秦林连忙缩手,只见掌缘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思忘忧清醒过来,看见是竭尽全力替思家报仇的恩人哥哥,小脸一下子就热起来,幸好涂得很黑,再发红也瞧不出来。
秦林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满门尽忠,他自己却借这件事捞了不少好处,现在连白象也要牺牲掉,虽说公私兼顾吧,总有些歉疚,便哄这小女孩:“敢住上天去和你爹爹姆妈相会,想来也没什么痛苦,再说,将来哥哥总替你家报仇雪恨,也对得起敢住了。”
思忘忧眼睛蓄满泪水,很懂事的点点小脑瓜:“知道、忘忧知道,可……可人家还是很伤心……”
再懂事,她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啊!
秦林没得办法,只好连拖带哄的把小女孩往外带走,好在另外几名象奴都是心腹弟兄改扮的,都过来帮着遮掩,倒也无人看破。
忽然一名太监从内宫匆匆赶来,大声问道:“锦衣卫秦将军还在吗?慈圣太后传他觐见”
“我就是,我就是!”秦林一迭声地答应着,忽地心头升起个念头,吩咐陈铭豪:“暂且不要处死白象,待本官见过太后再做道理。”
若是别人,陈铭豪绝对回他个皇命难违,可秦林就完全不同,陈铭豪一丝儿犹豫也没有:“谨遵长官吩咐,俺们先将它捆到金水桥边上,等您老回来发落。”
慈宁宫,慈圣李太后抱着万历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和从小受不到关爱的朱尧媖完全相反,这个皇帝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听说他差点出了什么岔子,李太后登时就心惊胆颤。
没法子,要说重男轻女,天底下再没有比老朱家更过分的了,公主像根草,皇子是个宝,李太后也晓得满门荣华富贵都亏了这儿子,她能不十二分的小心吗?
万历帝一脸的不耐,想挣开母亲,又有些不敢,他也是十七岁的青年了,在母亲眼中却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等秦林在太监导引下走到宫前,万历才赶紧挣脱了母亲,神色颇有些尴尬。
李太后这番见到秦林,又比上次不同,秦林正要山呼拜倒,李太后就亲自站起来,双手虚扶,一迭声地道:“秦将军快快不要行礼,若不是这皇家的规矩大,原该哀家来拜你才对哩!”
从冯保、张诚、张鲸这几个随驾的大太监,到底下小宦官小宫女,一个个瞠目结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