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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元起嘟囔道:“我这个会长是他们强行摊派的,做不得准。”
杨度假装没听见,继续解释道:“再者说,中华民国临时中央政府已经成立在即。那么组建参议院也指日可待。以后要想在政府里有一定话语权,就必须在参议院中拥有可观的席位,否则只能任人拿捏。比如政府要把经世大学改为国立、把北平铁厂收归国有,你怎么应对?毫无疑问。同盟会在新成立的参议院中要占据多数席位。但你与同盟会诸人只有泛泛之交,并非情同莫逆。如果将来政府财源匮乏,有人提出这样的议案相要挟,让你捐资出款,他们未必就肯为你主动出头冲锋陷阵。
“但是你要有把握在参议院中否决这些提案,乃至通过对总统的不信任案,政府还敢这么做么?所以必须要组建自己的政党!虽然之前预备立宪公会对你这个会长不冷不热、敬而远之。但如今风云突变,你不仅还是内阁学务大臣,而且又掌有四省之地,权势不减反增。相比之下,张啬翁(张謇)、汤蛰仙(汤寿潜)、郑海藏(郑孝胥)等人拥护君主立宪不成,沦为天下笑柄,惶惶如丧家之犬。对比悬殊之下,他们只会对你更加恭敬。百熙你此时改组预备立宪公会可谓正当其时。而且可以在新成立的参议院中拔得头筹!”
见孙元起有些意动,杨度赶紧趁热打铁:“还有,我们现在虽然有第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三个混成协兵力。四川、山西、陕西乃至甘肃四省地盘,但维系的纽带主要靠你和各协协统、各省军政府都督之间的亲友师徒关系。显而易见,这种关系是非常脆弱的,阎百川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你要是一直在位还好,如果万一你有什么差池,只怕众人之间的关系立即分崩离析,根本无法拧成一股绳来保护经世大学及其附属产业。
“而且现在天下大乱,各种思潮争鸣泛滥。为了扩大自身影响力,争夺正统地位,各党各派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经世大学这座享有盛誉的学术殿堂。如果不允许他们涉足。会和百熙你‘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治校理念冲突;如果允许他们在学校里自由兜售他们的主张,只怕长此以往,经世大学会学潮不息、内讧不止,校园内再无宁静之日,这又与你之前‘在校安心向学。毕业经世济民’的主张大相违背。
“在这种情况下,成立一个体现自己理念的政党就大有必要。首先,它不仅可以加强你和各协协统、各省军政府都督之间的关系,而且能把你的影响力扩展到三协、四省乃至全国。其次,你在经世大学及其附属学校具有先天优势,只要你成立政党,师生们必然热烈响应,从而避免其他党派的骚扰侵袭。第三,有了自己的政党,以后你要是对国家政策有什么不满,完全可以直接予以否决,从而维护自身和学校的利益。第四,——”
禁不住杨度的聒噪,孙元起只好赶紧讨饶:“那就改组预备立宪公会,成立新政党吧!至于具体如何处理,还请畅卿到上海之后与张啬翁等人详商。”
杨永泰也不推辞,起身朝孙元起微微一躬:“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不知大人对新政党有何特别要求,还请一一示下,以便属下与张啬翁等人商谈。”
孙元起沉吟道:“我对成立新政党本没什么兴趣,只是皙子说有利于保护经世大学,这才派你去上海。对于新政党,我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新政党严进严出,对每位党员都要严格审查,避免某些心术不正的投机分子进来捣乱。另一方面,新政党要具有排他性,加入其它党派就不能再加入我们这个党,除非先退出其他党派;加入我们这个党再加入其它党派,则视为自动退出。以此保证我们这个政党的纯洁与稳定。”
孙元起这番话,正好命中民国初年各个政党的两大弊端:党内派系繁多,分化不定;党员鱼龙混杂,进退自由。
先说第一点。中国人素来众口难调,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喜欢拉山头、搞小团体。尤其在清末民初,关于如何建立党派,各大政治势力还处于懵懂时期。经常为了某个共同理念,先拉起一票人成立政党;成立政党还觉得不过瘾,又在政党里面划分派系;一旦发生龃龉,干脆叛出政党另起炉灶。这种情况以国民党最为典型。
同盟会改组国民党后,内部就一直内讧不断,群雄割据。在正式国会召开后,国民党里面相继出现了癸丑同志会、相友会、政友会、超然社、集益社等小政团。不久,国民党又分裂为客庐派、丙辰俱乐部、益友社。后来有分裂为政学会、民友社、政余俱乐部、韬园、宪政商榷会等等,斑驳陆离,五花八门,令人头晕目眩。
再说第二点。清末民初党禁初开,很多人都蠢蠢欲动。等到正式国会召开,更是群魔乱舞。但是各个政党为了装大自己声势,往往拉拢一些名望大、地位高的名流来充门面,以资号召。这也送党证来,那也送党证来,许多人是一身兼有数党党籍,比如伍廷芳、那彦图、黄兴等人,甚至一人身跨十一党!
政党越分越小,成员越来越少,最后只能三五个人组成一派,甚至连党名都没有,只好以活动地点来称呼,完全失去政党的战斗力。与此同时,政党越来越多,成员越来越杂,大多都是徒有虚名,甚至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属于哪个党派。投票的时候只是根据自己心意,完全不能体现政党的意图。如此一来,政党还有什么意义?
杨永泰有些为难:“大人所言大有见地,只是实际操作中恐怕很难做到吧?”
孙元起吃惊地挠了挠头:“这很难么?只需要在发展党员时坚持个别吸收的原则,先自己提出申请,填写入党志愿书,再有两名正式党员作介绍人,经过支部大会通过和上级党组织批准,并经过一年或半年预备期的考察,才能最终成为正式党员。如此一来,不就做到严格审查了么?”
杨度插话道:“这是不是太麻烦了?”
孙元起却不赞同他的看法:“不麻烦!只有这样,才能体现我们党员资格的可贵,也才能确保政党的纯洁与稳定。”貌似当年孙元起在学校入党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杨永泰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支部大会?上级党组织?依大人看来,新成立的政党该如何架构?”
见杨永泰目光灼灼,孙元起只好按捺住耐心,把自己记忆中党的组织形式复述一遍,包括从上到下的党委、总支、支部、小组,再到组织里面的书记、副书记及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纪检委员等。只听得杨度、杨永泰两人击掌拍案不已,连呼“妙哉”。
杨永泰还拿出了纸笔,一边听一边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停笔提问,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等他把孙元起能记起的东西全掏出来,才心满意足地抖抖纸张:“大人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有这一纸建党方案,杨某此次上海之行必定事半功倍!”
第二七五章雄鸡一唱天下白(十一)
就在孙元起以为可以打完收工的时候,杨永泰又提笔问道:“大人,那么我们新成立的政党该叫什么名字?党纲又是什么?”
孙元起摇了摇头:“既然我们去改组预备立宪公会,总要有些诚意才好。新成立的政党名称以及党纲之类的,就由畅卿你去和他们商议决定吧!”
杨永泰搁下笔,严肃地说道:“大人,张啬翁、汤蛰仙等人当初组建预备立宪公会,不过是想在朝廷实行君主立宪之后,在资政院中分一杯羹,推举大人为会长只是扯虎皮做大旗。殊不知他们昧于大势,转眼间朝廷风雨飘摇,共和指日可待,预备立宪公会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我们此次改组,并非卑躬屈膝、软语相求,而是挟三协、四省之威东下,势在必行。《左传》有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虽然此名与彼名有所不同,但在道理上是相通的。再者说,大人现在还是预备立宪公会的会长,于情于理,新政党命名之事都不能假手他人!”
杨度也在一旁劝道:“百熙,畅卿所言极是!张啬翁、汤蛰仙、郑海藏等人都是海上名士,当年倡言预备立宪时眼空一切,目无馀子。如今君主立宪眼看成为明日黄花,他们也应该垂头搨翼,稍稍收敛一些了。然而如《礼记》中所说,‘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你现在要是和他们商量新政党的名称、党纲,他们以后就敢和你商量新政党的总揆人选。所以,我们必须在政党成立之初就给他们立下轨范,免得他们得陇望蜀诛求无己!”
沈翔云同样点头赞同:“两位先生可谓见微知著!文人无行,古人早有成说。往往越是名士,越是放荡不羁、欲壑难填,我们必须防微杜渐!”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杨度、杨永泰、沈翔云远胜臭皮匠,孙元起又根本比不上诸葛亮呢?一时间他被铺天盖地的名言搅得头晕脑胀。只好举起白旗投降:“那好、那好,那我们就先拟定一个名字。不知你们有何高见?”
三人本来还在引经据典,等听到孙元起问话,顿时一个个都踌躇起来。开始苦思冥想。良久杨永泰才试探着问道:“既然新成立的中华民国实行共和政体,要不就叫‘共和党’?”
杨度连连摆手:“以前朝廷宣布预备立宪,起个名字叫‘预备立宪公会’;现在中华民国准备实行共和政体,又改组叫‘共和党’,全国民众会如何看待我们?肯定以为我们党派都是趋炎附势、随波逐流之辈!不妥,不妥!不如叫‘民宪党’?民指民主,宪指宪政。既承继预备立宪公会之‘宪’。又涵盖中华民国之‘民’,可谓承前启后,相得益彰!”
沈翔云立马投了否决票:“朝廷宣布立宪这几年来,各种作为众所周知,‘宪政’一词早已被全国人民唾弃,我们新成立的政党又何必非要加上‘宪’字?听上去就有一股陈腐味!我看不如就直接叫‘民党’,或者叫‘国民党’、‘公民党’,表示我们党代表全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孙元起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什么、什么。国民党?代表全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小兄弟,这侵权也侵得太明目张胆了吧!再说,你也不能抢人家同盟会的注册商标啊!
没想到沈翔云的这个提议却得到杨永泰的大力支持:“国民党这个名字不错!要不——”
孙元起赶紧打断:“不行、不行。这个名字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大人的意思是?”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下意识间,孙元起差点把土共名讳脱口而出。此刻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歌,便说道:“要不暂时就叫‘新中国党’吧!”
见孙元起拍板,众人有意见也只能埋在肚里,都点点头答道:“好吧,那就叫新中国党。”
其实在历史上,还真有一个“新中国党”。这个党派成立于民国十二年(1923),是留美学生康鸿章(就是五四时期著名白话诗人康白情)、李劼人(著名文学家)、李伯贤、孟寿椿、康纪鸿等人在美国旧金山筹备成立的,28岁的康鸿章自任党魁。
该党以西方各地的唐人街为重点着手发展组织。并在上海、北京等地设立党部,四处拉拢中国留学生入党,一时间居然声色颇壮。只可惜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短短两三年间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再也不见任何踪迹。
杨永泰记下党派名称后。又问道:“再请大人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