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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同攻粤的西北空军第一、第二大队也知道事机紧急,得到命令之后所有的轰炸机倾巢出动,在两架侦察机的带领下由韶关直扑四百里外的广州城。
此时济军听闻张我权不战而逃都放松了警惕,各营官兵都簇聚在一起,迫不及待往省城方向汇聚,熟识的人一边行军,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进入广州城该怎么开洋荤:“等老子进了广州城,一定先找家上等的福寿膏店好好抽上一晚上!梧州那些憨包实在太豁人,烟土都敢掺假,抽起来还不如烟卷得劲。真是背时!”
此话顿时惹起周围人一片赞同声:“梧州人太鬼道!”
“梧州的烟土真是整不成!”
“要老子说,还是咱们云南的云土最板扎!”
周边马上有人反驳道:“烟泡哪里不能烧,何必要去福寿膏店?依我蔡三之见,咱们应该去谷埠的花舫上住上一宿,躺在牙床上抽着烟土,听着小曲,逗弄着粉头,岂不是逍遥快活?”
“蔡三,怕你是想你在谷埠的那个相好吧?话说咱们都离开广州快一年了,你那个相好还能认识你么?”
“还相好?我呸!没听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只怕蔡三前脚刚离开广州,那个烂屎就勾搭上了别人。她认识蔡三是哪个?”
“她不认识蔡三,可认识蔡三手里白花花的现大洋,而蔡三呢,也就认识那个粉头白花花的胸脯肉。两下都是只认识白东西的白眼狼!”
“哈哈哈哈。”周围一片笑声。
领队的营官也是含笑不语,没有加以呵斥。即便要劝又怎么说?自己手下的这些粗猛汉子都从军七八年,对于他们来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儿,今天脱鞋还不知道明天穿不穿,家中又没有妻儿老小,所以只图自己逍遥快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赚来的饷银大半花在妓院、烟馆和赌场里。这次开拔上头又发了一笔钱,凭什么不让他们花销出去?
就在这群人嬉笑打骂的时候,十多架飞机带着低沉的“嗡嗡”声由远而近。最初他们都在热火朝天的斗嘴,没有任何人在意,直到飞机的身影在视野中变成鹰隼大小,众人才不由得抬起头打量这奇怪的物什:“蔡三,你说那是什么玩意?”
“大鸟?风筝?老子瞅着都不像啊!管带大人,您老说说那是什么?”
“老子以前也没见过,啷个晓得?”虽然飞机已经在北京、外蒙、长沙等地数次逞威,但在济军这支近乎文盲的军队里,从上到下对于飞机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个个都跟呆头鹅似的驻足打量着在两广难得一见的飞机编队。
轰炸机上的驾驶员却没有丝毫犹豫,在圈定各自的轰炸目标之后,迅速拉低高度,将重达500公斤的航空炸弹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几秒钟或许足够身姿敏捷的士兵为扔下的炸弹腾出一个落地的空间,但他绝无可能逃出四五百公斤TNT炸药的杀伤半径。
“呜——嘭!”
以落点为圆心的一两百米范围都是杀伤半径,在圆圈之内济军官兵三成死于爆炸的弹片,四成死于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剩下的三成也都失去了战斗力。
要说济军的装备真是不差,因为早在前清光绪末年就被朝廷倚为南国柱石,武器粮饷都是从优供给,所以兵器是一水儿的汉阳造,甚至广东正规军中难得一见的马克沁重机枪都有近二十挺,像迫击炮、山炮等也都有装备。但是他们的战术思想却一直停留在冷兵器时代,打仗拼的是一拥而上的血勇之气,以及云南土著“赌钱不怕输,喝醉不怕醉,赌钱不怕死”的蛮横劲儿。
这或许这和他们一直以来的主要作战对象有关。
从济军光绪二十九年(1903)参与剿灭云南个旧发生锡矿工人暴动开始,到后来的广西会党起义,他们面对的大多是手持大刀长矛的乡间愚民,最先进的武器也就是鸟枪土铳。无论拼武器还是拼气势,济军都稳操胜券。之后又有镇南关起义、河口起义等,革命党手中偶尔会有一点新潮的武器,但在人数上却远处下风,济军凭借着人海战术想要取胜也不困难。
正是因为这一场场胜利,既局限了统帅龙济光的治军方式,也僵化了各种军官对于战场冲锋的理解。如果他们面对的是缺乏武器弹药的其他军队,还有很大的胜机。若是敌人装备更先进的武器,他们在战场上的行径无疑等同于送死。
偏偏孙元起的部队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更先进的武器,于是济军就悲剧了。
第四三五章肠断入城芳草路
话说飞机轰炸时,龙济光正在前军之中与兄长龙觐光谈笑风生,尤其眼看广州遥遥在望两人更是心花怒放。龙觐光忍不住对前几任粤督大加贬斥:“胡展堂、苏子奇、张自操这几个憨包,生得一副土贼像,还想觊觎粤督之位!我们济军不发一枪、不放一弹便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乖乖让出广州城,哪有一点像有卵蛋的样子?”
龙济光心中也是暗暗得意,嘴上确实老气横秋的口气:“他们啊就是图样图森破,萨姆太姆拿衣服!——哦,这是洋文,你们听不懂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飞机的呼啸声由远而近。龙济光作为一军之帅,自然不会像军中普通官兵那样毫无见识,当下指着天空惊疑不定地问身边的参谋长龙明藻道:“明藻,难道这便是孙百熙麾下的飞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想染指广东?”
龙明藻既是济军的参谋长,也是龙济光的族弟。他虽然没见过飞机是什么模样,但想也能想到这些在天上飞的是些什么东西,当下急促说道:“大帅,那些应该就是飞机!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它们如此大规模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想对我们不利。还请大人暂时脱离部队,寻找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躲避,以免出现不测!”
龙济光一愣神,马上问道:“那我军官兵又该如何?龙某执掌军队数十年,未尝须臾离营。视军中袍泽如骨肉兄弟,安能因为一时安危而弃全军于不顾?大丈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龙某宁愿与军中兄弟生死与共,不愿如此苟且偷生!”
“大帅,济军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没有大帅您!”龙明藻当下对周围卫兵喝道:“还不快带大帅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至于其他军中兄弟,我自会去通知处置,毋庸大帅挂念!”
眼见龙济光等人打马走远,龙明藻才对各营官兵厉声高呼道:“各营官兵速速散开。小心天上炸弹!”
官兵听见他高声呼喊都有些面面相觑:天上有炸弹?天上怎么可能有炸弹呢?还没有等他们想明白,硕大的航空炸弹已经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天而降,然后是山崩地裂的爆炸声,尘土硝烟直冲云霄,瞬间天地为之颤抖,日月为之变色。弹片掠过之处,人体马上变成一堆糜烂的血肉。随着爆炸气浪漫天飘洒,仿佛是下了一场血雨。
巨响隆隆,惨叫阵阵。
随着炸弹不停地落地爆炸,不断地有人倒在血泊中,终于在济军中引起极大恐慌。全军上下都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惧,好像死亡就在眼前。甚至能看见黑白无常抖着铁链往自己身上套来,一个个都吓麻了手脚,疯了似的扔下武器,四下寻找庇护场所,期望可以躲避天上降下的惩罚。水潭里、树底下、草垛旁。在这些以往躲避战火的最佳场所附近都蜷缩着无数瑟瑟发抖的兵士。但很快这些庇护场所又成为轰炸机新的目标,济军官兵不得不在弹片纷飞中再次逃命。在逃命的过程中又有更多的人被炸死炸死,暂时苟活的人也只能向满天神佛苦苦哀求。
好在轰炸机载弹量有限,短短几分钟内就扔完了所有炸弹。十多架飞机在绕着自己的狩猎场巡视一圈之后,才满意地扬长而去。对于轰炸机上的飞行员来说,这场血腥的游戏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对于地上的济军官兵来说却无异于度日如年,直到飞机飞走将近十分钟之后,他们才试探着走出来,胆战心惊地觇视同袍的生死。
尽管济军官兵都久经沙场,肠流满地、尸横遍野早已司空见惯,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们毛骨悚然:原先部队行进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出现了几十个巨大的弹坑,每个弹坑都有五六米深、十多米宽。弹坑周围弹了一地的尸体,却没有几个是完整的,没死透的人还在血泊里抽搐着身体。再往周围一看,发现原先茂密翠绿的榕树早已枝折叶落,上面七零八落地挂着被炸飞的各种人类器官组织。
侥幸逃得性命的济军瞧见这一场景都惊恐万状,无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神经脆弱的甚至直接跪倒在地,剧烈呕吐起来。
此时龙济光也返回军中,虽然看见战场如此惨烈也觉得难以入眼,但损兵折将更让他悲痛万分,当下哽咽道:“军中兄弟跟随龙某十余年,转战滇黔贵粤四省,百战余生,本期此次东下共享富贵,没想到居然遭此劫难。一念及此,便觉肝胆俱裂。龙某在此发誓,如不为兄弟报此大仇,龙某誓不为人!”
没想到龙明藻居然躲过轰炸,而且还五肢齐全。见到龙济光他便劝道:“大帅,小弟此前曾听闻孙百熙派遣鄂军第二师第三旅入粤,现在他又派飞机掩袭我济军,足见他也想插手广东。现在鄂军第三旅距离我军远近尚不可知,而且张自操弃城而逃,省城无主,所以大帅此时应当勉强收拾起情绪,尽快率领数营精兵入主广州,迫令粤省议会选举大帅为都督,报袁大总统认可。”
龙济光有些意动,龙觐光却急忙劝阻道:“三弟,不可!刚才明藻老弟提到‘鄂军第三旅距离我军远近尚不可知’,现在我军经过飞机轰炸死伤惨重,士气低落,本已岌岌可危,若是你再带走几营精兵,一旦鄂军出现在左近,城外的近万兄弟岂非全军尽墨?”
“怡庭大哥所言甚是!只不过大帅要是担任正式粤督,孙百熙他未必有胆量与我济军全面开战。”龙明藻随即解释道:“大帅、怡庭大哥,孙百熙虽然位居总理之尊,但其鄂军第三旅南下之时,袁大总统却委任大帅为广东镇抚使,命率军东伐荡平粤乱,足见袁大总统并不希望孙百熙据有广东。大帅只要将粤省议会选举结果报至大总统府,必然很快获得粤督任命。
“尽管孙百熙与袁大总统政见上颇有龃龉,此时两人携手对付革命党不过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但他们势力相若,在处理纷争时又都颇能以大局为重,尤其是孙百熙,他的处事手段更是素来以润物无声、笑里藏刀著称,不可能因为粤督一事和袁大总统闹翻,结果只能是默认事实。到那时候大帅身居粤督之职,即便济军只剩下几个营,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纯粹是胡说八道!”龙觐光对龙明藻的说辞不屑一顾,“想当初胡展堂、苏子奇、张自操这几个憨包,哪个不是粤省议会选举出来的都督?一旦有大军临近,一个个都比兔子跑得还快。这说明什么?说明议会选举就是粉头,只要有本事就谁都能上,关键还得手里有枪!只要有枪,即便三弟不做广东都督,咱们也同样活得逍遥快活;要是没枪,就算三弟坐上都督宝座,那又能坐几天呢?”
龙济光觉得龙觐光说得也颇为在理。
眼见两人又要争论,龙济光急忙和稀泥道:“现在天色已晚,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天黑了,天黑之后飞机应该再无用武之地,鄂军也不可能那时候出动,而且我们距离广州也就不过二三十里路,不如现在趁着天光尚明先整顿军队、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