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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元起喟叹道:“如若当年没有咱们率兵入川,尹硕权、张列五(张培爵)等人现在都应该是威震巴蜀的响当当大人物吧?正是由于孙某作梗,他们才大材小用寄人篱下。至今不过官拜旅长,而且相继背井离乡,一个远征西藏,一个由四川而湖北、由湖北而湖南。咱们确实应该对他们有所补偿,不如就让他出任湘军第一师师长吧!至于赵夷午,让段芝泉(段祺瑞)在陆军部胡乱给他安排个职位便是。”
“这样也好!那广东民政长一职百熙属意于谁?”杨度随即提醒道:“现在南方各省盛行本省自治观念,刚才粤军都督拟定是程颂云,而程颂云是湖南人,民政长必须是粤省本土人士才好,免得惹起广东士绅不满。以为咱们是猛龙过江,非要压住他们那些地头蛇。”
孙元起微微皱眉:“粤省本地人士?咱们身边真还没几个。据我所知,薛伯陵(薛仰岳)倒是广东人,可他才二十不到,一直在军中任职。明显不是担任民政长的料儿!詹眷诚(詹天佑)也是广东人,不过他能胜任民政长之职么?貌似现任外交部美洲司司长的唐介臣(唐国安)也是广东人,之前我和他曾有过接触,貌似还不错,不知究竟如何?”
杨度却道:“百熙何必舍近求远,莫非你已经忘了故人?”
孙元起脑袋里灵光一闪:“难道皙子说的是唐少川(唐绍仪)?”
“正是!”杨度笑嘻嘻地说道:“听说唐少川辞去内阁总理职务之后,先是在上海筹备实业团体,意图效法张季直(张謇)做个富家翁。无奈商场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官场,他又没有张季直那么圆滑世故,差点儿就血本无归。后来宋遁初遇刺,他又未能忘情政治,积极奔走南北,调停袁项城与孙逸仙之间的矛盾,结果两头也都没落着好,只能沦为上海滩栖栖遑遑的一名政客。
“百熙与他都曾留学美国,又曾是内阁同事,在其落魄之际理应稍加提携,想来他必定会感恩戴德,在政坛也是一段佳话。而且他又是民国第一任总理,虽然如今已经日薄西山江河日下,但在粤省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视。再者他是袁项城的故人,百熙提名他为粤省民政长,想来袁项城也不会多加阻拦。”
孙元起不禁想起当初与他同船北上时的情景,当时两人萍水相逢,他却如此推心置腹,对自己百般指点,这般恩情确实应该涌泉相报:“如果唐少川不嫌弃,孙某倒是愿意请他出山。只是他曾官至内阁总理,孙某又在他手下任过职;如今孙某侥幸获任总理,转而让他担任粤省民政长,他会答应么?恐怕他当惯了婆婆,做不得媳妇!”
杨度笃定地答道:“他会答应的!所谓‘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现在他连富家翁都做不安稳,又怎么会对官职大小挑肥拣瘦呢?”
事实也是如此。在真实历史中,到1930年左右唐绍仪已经褪去所有光环“泯然众人矣”,可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施展出胸中抱负,为此他曾先后担任广东中山县训政实施委员会主席、中山县县长,编印《中山县发展大纲》,企图用25年时间将中山县建设成为全国各县的模范。一个连县长都愿意做的人,又怎么会嫌弃省民政长(相当于后世的省长)的职位呢?
“也罢,等会儿我就请彦及草拟一封电报,恭请唐少川出山!”孙元起说完斜靠在太师椅上,“湖南、广东渐次平定,所幸各军并无大损,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杨度也长舒一口气:“是啊,袁项城也该消停一段时间,来慢慢消化得来的苏皖赣三省,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咱们可以趁此机会把湖南、广东两省局面完全理顺,然后开始对福建、广西、贵州等省布局,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孙元起却凭借自己的先知先觉否定了杨度的推论:“袁项城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快他就会向北京国民党本部和在京的国民党议员施压,进而逼迫国会早日选举他为正式大总统。国民党北京本部原本就和上海交通部关系不睦,此前孙逸仙、黄克强等人宣布独立北伐时他们便严词斥责,此时为了挽救危局,他们必然会主动向袁项城示好,尽快选举袁项城为大总统的。”
杨度思虑片刻才慢慢说道:“百熙的意思是,国民党北京本部负责人和在京国民党议员张镕西(张耀曾)、谷九峰(谷钟秀)、吴莲伯(吴景濂)等人会主动与南方革命党人决裂,从而避免遭受牵连?若是国民党分裂,对咱们倒是利弊参半,好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新中国党在国会中一家独大,可以避免许多麻烦;坏处是失去国民党这个绝佳的挡箭牌,新中国党必然身处政党斗争中心,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孙元起道:“迫使国民党分裂可不是袁项城的最终目的,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彻底取缔国民党,取消国民党籍议员的资格,从而使得国会因为不足法定人数而无法开会,达到他大权独揽的意图!”
杨度一惊:“袁项城想废弃国会?虽然他的借口也算冠冕堂皇,而且挟攻占三省之威、驱逐孙黄之势,确实能吓倒一些人。不过他想仅凭一己之力废除四万万人刚选出来的国会,只怕未免有些自恃过高了吧?他就不担心百熙你鼓动议会,把他哄下总统宝座?”
孙元起摇摇头:“在废黜国民党籍议员之前,他就主动会和我商量这个问题,争取我们新中国党同意的。皙子你应该知道,取缔国民党、废除议会对于咱们新中国党来说并不是没有好处,尤其是新中国党发展一日千里、我这个党首还在总理之位的时候。”
“袁项城所言不为无理,诚然议会对政府颇多掣肘之处,尤其对总理而言更是如此。不过现在国民党已经残败,新中国党一家独大,议会已经无法成为我们的桎梏,反而是咱们制约袁项城最有效的手段。为何要轻言废弃?而且,”杨度语气微顿,“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
第四三九章胜负干戈似局棋
孙元起道:“正是如此。所谓‘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若任由袁项城胡作非为,今日之国民党便是明日之新中国党!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对于国民党也不必太过包庇,他们沦落到今天这番田地也是咎由自取,应当略施惩戒以儆效尤。在孙某看来,可以关张国民党上海交通部,也可以革除部分国民党激进派议员资格,但取缔国民党、废弃国会就未免做得太过了。”
杨度赞道:“百熙所言才是正理,不施薄惩无以见国法深峻,株连太广亦无以见公道人心。不过话说回来,明年若是爆发大战的话,全部罢黜国民党籍议员的提案倒是颇为可取。商鞅有云:‘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胡文忠公(胡林翼)也说过:‘谋议可资于众人,而决断须归于一将。’如果彼时国会尚存,言人人殊,只怕日军已经打到家门口,是否对日宣战还在商议之中!”
孙元起道:“国会虽然人声鼎沸各执一词,但有新中国党居中主导,控制局面倒不算难事,尤其国民党在此之前已经四分五裂,此次南征又被打得落花流水后,更加不足为患。相对而言,袁项城素来雄心勃勃不甘人下,得到两江三省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恐怕今后会成为咱们难以掌控的腹心之疾。”
杨度叹息道:“袁项城的确是咱们平生劲敌!他在各省军政两界盘根错节,麾下北洋劲旅天下无匹,双方对阵短期内根本难以力胜,唯有智取一途,但如何智取却要好好计议才行。——幸好这世间最公平公正而又令人最无奈的莫过于时间!若是百熙你不急于参加明年的大战。咱们可以暂避袁项城一头地,不与他计较这一日短长,且让他得意两三年,耗到他油尽灯枯撒手人寰,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两三年便撒手人寰?”孙元起一怔。旋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根据历史书记载,二次革命后不久袁世凯就变内阁制为总统制,随后修改总统任期,宣布可以连任,达到他合法担任终身大总统的目的;但他还有些不满足,又在身边亲信怂恿下建立洪宪帝制。进而登基称帝,引发全国上下一片声讨,最终忧愤成疾在1916年驾鹤西去。照这么算来,袁世凯的寿元岂不是正好还剩两三年时间?
“正是如此!”杨度笃定地答道,“前段时间杨某曾因公事拜谒过袁项城,得以近距离察看他的神色。虽说他看上去步履轻健、面色红润、精神清朗,其实却不然。就我所见,他面红目赤、舌红苔黄、血不华色、性急易怒;交谈之时不时啜饮高丽参汤,间或以手扶额、以拳捶胸,想来定然是口苦咽干、头晕目眩、胁肋灼痛。凡此种种,皆是进补无度、急于求成而造成的恶果。
“据闻袁项城每日必进人参、鹿茸、海狗肾等物。俗话说:是药三分毒。那些尽管都是补血强身、滋阴壮阳的名贵药材,但若大剂猛进、时时进补。也会变成伐性伤和的虎狼之药!袁项城如今已年逾五旬,韶华不再,一旦什么时候他的身体虚不受补,便会很快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孙元起摇摇头:“纵使咱们知道袁项城大去之期不远又能如何?关键是如何度过眼下这至关重要的两年。袁项城身边名医如云,现在情况严重到连皙子都能看出一二,难道他自己就不知道?世间很多人越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作所为越是肆无忌惮。这才是我们最要担心的!”
杨度缓缓说道:“是啊,数千年前孔子就说过‘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但自古以来权臣在将死之前行篡夺之事的便史不绝书,比如南朝宋武帝刘裕便是称帝建国两年而薨,齐太祖高皇帝萧道成也是篡位三四年之后驾崩于位,此外还有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后汉高祖刘知远、后周太祖郭威等等,莫不如是!谁知道袁项城会不会步他们后尘?那百熙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孙元起道:“袁项城不是打算罢黜所有国民党籍议员。进而取缔国民党么?那孙某就先发制人,在国会选举大总统之前先向他建议制裁国民党以及国民党籍议员,看他如何处置。如果他不答应,则正中我们的下怀;若是他答应孙某所请,那他在未来两年内将一直以临时代理的尴尬身份君临全国。大总统一职对于袁项城至关重要,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这么不尴不尬下去的!如此则可以勉强保全国民党性命,为同盟会一系留下些许火种,聊以告慰建立民国的先烈。”
杨度思忖片刻道:“百熙想以退为进,逼迫袁项城做出暂时保全国民党的选择,确实用心良苦。只是袁项城若施以缓军之计,等到国会选举完大总统后再表态怎么办?到那时候他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应国务总理孙百熙之请取缔国民党、革除国民党籍议员,你岂不是平白无故替他背了黑锅?
“或许百熙你会说,现在国会中新中国党占据三分之一的席位,应该可以主导议会议程。殊不知在皖赣湘粤四省相继平定之后,那些国民党籍议员便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为了苟全性命早就想好该如何向袁项城讨好献媚了,其中的重头戏毫无疑问就是大总统选举!而且其他党派中也不知有多少是袁项城的亲信,如果他们在议会召开时突然提议选举大总统,国民党人乘机附和,难道咱们新中国党人还能冒得得罪大总统的风险严词反对不成?”
孙元起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