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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元起也道:“我与百里的判断大致相同。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它日日蚕食我国领土,不断汲取战争红利,提升军备实力,将来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不如现在集中全国力量,彻底打断它脊梁骨,让它不敢再觊觎染指!”
梁启超道:“毕其功于一役?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国积贫积弱,军队战力参差不齐,尤其海军更是虚弱不堪,加上各省又各自为政号令不一,真要与日本全面开战,恐怕是胜少败多。”
孙元起道:“任公说‘胜少败多’,此言甚是。自从道光鸦片战争以来,见识过欧美列强的坚船利炮,全国上下便畏洋如虎。甲午中日大战,装备精良的北洋水师被日军打得全军覆没,这个昔日不放在眼里的弹丸小国也一跃成为咱们畏惧的对象。而且在此之后,日本国势蒸蒸日上,而我国则日渐颓败,如果现在开战确实是‘胜少败多’!
“难道因为胜少败多,咱们就能忍受日本的盘剥欺凌?诚然我军兵员、训练乃至装备都不及日军,但若是连与日军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取胜的机会?假如日军来犯,咱们畏惧战败而不敢开战。岂非只有引颈待戮?虽然眼下战胜的几率不大,但并不等于没有,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把握住那一线胜机。这也是劳烦百里引领全军进行研究和准备的意义所在!”
蒋百里突然问道:“若依百熙总理之见,如果近期中日开战的话,咱们国家胜算几何?”
孙元起微微叹息道:“在我看来。中日之战的胜负关键其实不在于战场鏖斗本身,而是取决于袁大总统的态度。如果他能与孙某携手同心一致对外,胜算应该在七成以上;若是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坐观成败的话,胜算只有四成;要是他极力反对处处阻挠的话,那么胜算只有不到一成!”
旋即孙元起话锋一转:“当然。无论袁大总统是否赞成,只要日本胆敢侵犯我国,孙某还位居总理之职,我必领兵与之一战。战胜战败姑且不论,至少要让日本人知道咱们中国人还是有骨气的,以后断不敢发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嚣张言论!”
蒋百里也慷慨答道:“既然百熙总理有如此豪情。方震又岂能袖手旁观?如果百熙总理不弃,方震愿领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副校长之职,协助搭建军事科学研究院,专门研究对日作战问题,为内阁、海军以及西部各省陆军拾遗补缺。”
梁启超此时说道:“百熙,只怕袁项城他不同意的话,对日宣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虽然根据去年颁布的《国务院官制》。宣战、媾和事项需要通过国务会议,但国家宣战、媾和及缔结条约等权力向来归大总统所有,由大总统提交国会审议,国务总理不过是副署而已。若是袁项城不同意,难道百熙你要反客为主?”
蒋百里却道:“袁项城虽然身居总统之位,独柄军事大权,但无论从军事、经济还是政治上的影响力来说,百熙总理都与袁项城难分轩轾;而且百熙总理在参众两院的影响力非同一般,足以掣肘袁项城。若是日本进犯我国,袁项城真不同意宣战的话。那时候全国上下民意汹汹,袁项城未必能独善其身!”
梁启超低声说道:“百熙、百里,你们听说过‘公民党’的名讳么?”
孙元起、蒋百里一齐摇头。
梁启超道:“今天早些时候,大总统府秘书长梁燕孙(梁士诒)曾轻车过访,邀请在下加入他新组建的公民党。按照他的描述。在经历此次南伐之役后,国民党激进派已经凋零殆尽,留在国会的国民党稳健派一则畏惧于袁项城的毒辣手段,二则见新中国党处于优势地位,已经开始组阁,便有心捐弃前嫌,与新中国党相互提携。袁项城见国民党稳健派与新中国党有合流迹象,担心局势不利于己,就命梁燕孙出面组织新政党,准备在国会中一决高下。
“受命之后,梁燕孙便纠合潜社、集益社等小政党组成公民党,主要成员包括参众两院议员李庆芳、梅光远、权量、陆梦熊等人。他们的意图很简单,在短期内就是收买足够的两院议员,尽快选举袁项城为正式大总统;而长远目标就是占领国会多数席位,变国会为袁项城之鹰犬。因为梁燕孙与在下既是同乡(都是广东人),又是同学(都在佛山书院就读),还是同年(都是光绪十五年广东乡试举人),所以这次才屈驾相召。”
孙元起笑道:“外间可一直传闻这位梁燕孙是任公你的弟弟!”
梁启超摆摆手道:“我和梁燕孙虽是同乡同姓,不过却并非出自同一宗族。即便上溯五百年算是同谱兄弟,燕孙生于同治己巳(1869),我生于同治癸酉(1873),也应该他是兄、我是弟。所谓兄弟之说,不过是当年恶意中伤者捏造之言,谣言流布之后竟然人人笃信,乃至积毁销骨,真令人不禁有众口铄金之叹!”
蒋百里解释道:“光绪二十九年(1903)清政府首开经济特科,传闻梁燕孙首场被点为一等第一,很快就有佞人对西太后谮言,称梁燕孙为任公之弟。虽然辟谣很容易,但西太后对梁燕孙的印象已经大坏,而且他与任公同姓(同姓‘梁’)、与长素先生同名(康有为本名康祖诒,与梁士诒最后一个字相同),是‘梁头康尾’,又都是广东人,难逃乱党嫌疑,心中大为光火,便取消了梁燕孙的名次。所以任公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叹。”
孙元起道:“在下虽与燕孙秘书长并无太多交往,但这两年他在大总统府、孙某在国务院,免不了时常要打交道。这位秘书长智计过人,深得大总统信任,尤其是在交通系统更是影响深远,素有‘梁财神’之美誉。由他来支持成立新政党,倒是人尽其才!”
梁启超道:“据燕孙兄的意思,他们公民党要在参众两院特设‘国会议员会’,专门拉拢议员入会,为推举袁项城为正式大总统而奔走呼号。但凡加入该党的议员,每个月发给200元的津贴以资奖励。百熙莫要小觑!”
孙元起点头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燕孙秘书长能开出如此价码,国会议员必定趋之若鹜,公民党将不日成为国会中的生力军,孙某又岂敢轻视!只是不知任公对此事怎么看?”
梁启超有些不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梁某然不能事事做到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却也有几分傲骨,岂能为每月数百元出卖自己的人格?所以在下断然拒绝了梁燕孙的邀请!而且当下最紧要的任务不是选出大总统,而是首先制定宪法。倘若宪法未定,而先选出总统,本末倒置,岂非为舆论所不容,且为外国所耻笑?”
民国正式国会自1913年4月召开,为何一直拖延到10月迟迟没有选出大总统,其根源就在于“总统选举”与“宪法制定”孰先孰后的问题。在国民党看来,革命的根本目标就是建立民主共和国,所以强烈要求制定一部较为完备的宪法取代已经稍显过时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并借以约束日渐膨胀的袁世凯的政治野心,以便把中国政局纳入民主政治的正轨,故而他们把制定宪法看得比选举大总统更为重要。在他们观念里,正式大总统的选举、性质、地位、权限都根基于宪法,先制宪后选举总统是无可逾越的!
与之针锋相对的是共和党、民主党、统一党等议员,他们竭力主张先选举总统、后制定宪法。他们所持的理由同样冠冕堂皇:宪法制定不是短期内可以完成的,而总统选举却可以一日而定。国家一日没有选举出正式总统,则全国秩序一日难以维持、外国列强一日不予承认,难免遭受瓜分之祸!再者说,既然明知将来要选举袁世凯为正式大总统,何不先选出总统以遂其愿呢?
作为国会中数一数二大党的新中国党在“总统选举”、“宪法制定”孰先孰后问题上却态度暧昧,既赞成选举袁世凯为正式大总统,同时也赞成尽快制定适合当下国情的宪法,这进一步导致国会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处于僵持状态。
但现在国民党已经破败,公民党眼看着就要异军突起,新中国党必须尽快旗帜鲜明地拿出态度才能掌控局面,无论是国会的多数席位,还是攻略福建的先手。
第四四九章横拖长袖招人别
当然,表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要知道袁世凯最看重的就是大总统之位,最不能容忍的则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而现在要求先制订限制总统权力的宪法、再选举总统,相当于同时触犯他的两大忌讳,其危险程度不亚于捋虎须、批龙鳞。
当初新中国党之所以能迅速壮大,关键一点就在于他在北洋系与国民党之间取折中态度,不激不厉,志气和平。现今要是如此公开表态,等于是当面锣对面鼓地与袁世凯叫板!
孙元起转念一想,又觉得“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自己要做总理,以后与袁世凯这个大总统之间的正面冲突必然不少,反正将来也要开罪与他,现在表表态又有何妨?
虽然在针对国民党“二次革命”的南伐之役中,孙元起和袁世凯心照不宣,一个取江苏、安徽、江西,一个取湖南、广东,最后两家都皆大欢喜,看上去是合作愉快亲密无间。其实双方在私底下的交锋也是刀光剑影,比如袁世凯收买龙济光的济军东下广州、孙元起委派蒋志清的海军攻略苏北等。可以想见,以后双方明里暗里的争端会只多不少!
以前遇到重大决策,前有国民党遮风避雨,后有北洋系挡枪背锅,新中国党可以含糊其辞左右逢源。现在国民党已经大厦将倾,北洋系开始步步紧逼,新中国党作为中国政坛唯一能与北洋系对抗的力量,还能再继续模棱两可么?尤其是宪法制定,更关乎孙元起这个总理的职权大小!
在中华民国成立之初,南京临时政府采取的是总统制,即由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总揽一切政务。对临时参议院负责。待到南北议成,政府北迁,在同盟会主导下临时参议院急匆匆制定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瞬间变总统制为责任内阁制,目的是限制袁世凯这个大总统的权力。袁世凯当时为尽快登上大总统宝座。对此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但随着时间迁移,袁世凯越来越觉得《临时约法》对于自己的束缚,感觉手中权力根本不够自己施展才华,迫切需要制订一部新宪法来取代《临时约法》。与此同时,国民党也大声疾呼要求制订一部适合时代潮流的新宪法。双方对宪法的制订都十分重视,认为宪法是国家的基础。一字之出入,或关系于国本之安危;一语之增减,或关系于民主之消长。但双发在由谁制订、如何制订、何时制订、内容如何修订等具体细节上却发生了巨大冲突。
比如由谁制订的问题。国民党要求由参众两院选举出专门委员会,参照国外已有宪法,拟定草案后交由国会审阅、修改通过。袁世凯对此则大表反对,他的理由也冠冕堂皇:国内适合起草宪法的学者未必都在国会之中。既然宪法是国家根本大法,就应该慎重其事,不可草率。最好是在大总统府内设立一个宪法起草委员会,从全国范围内遴选宪法学者专门从事草撰工作,等正式拟定后再交由国会审读表决不迟。
再比如何时制订的问题,这也是眼下国会争论最焦点的问题。袁世凯等人之所以要把宪法制订拖延到总统选举之后,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