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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其憨厚可笑,心里越发喜爱他。
方献廷说:“我们既不知永历帝之人,却在妄论其生死,岂不是在草菅人命么?”
吴三桂问:“依方兄之意,该如何决断?”
方献廷说:“杀与不杀,决定于永历帝本人,而不是决定于我们!”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方献廷说:“依方某看来,若永历帝宽厚仁德,机敏过人,既有帝王之态,又有帝王之资的话,我们便不能杀他!因为杀之,一是可惜,二是确实会犯众怒。所以,不如拥其为君而招呼天下,必成大事。即使会有不可逆料之灾,也在所不惜!”
马宝赞同说:“方兄此言确有道理!”
方献廷又说:“若永历帝昏庸无能,德不能服人,智不能过人,我们救他又有何用?拥立此人有如拥立枯木,难有生发壮大之机,不如连根拔掉,以绝人望。同时还可让平西王立奇功一件,宠信于朝廷,不愁将来不成大事!”
众人见方献廷分析精辟,见解深刻,大为折服。
吴三桂说:“我能否立功不要紧,关键在于能否成其大事!”
胡守亮说:“我倒有一忧!”
众人问:“何忧?”
胡守亮说:“如何得知永历帝之人品?”
方献廷说:“让人去试他再说。”
胡守亮说:“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岂能在一时之间窥人之德?”
吴三桂说:“我亲自去看看永历帝,再依天意而定。”
三、吴三桂与马宝探视永历帝
其实,吴三桂在看永历帝的信时,既对他有怜悯之情,又对他有鄙视之心。尤其是永历帝信中的“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和“倘得与太平草木,同雨露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等语令吴三桂不堪忍受。
吴三桂心想,你身为大君皇帝,本是万民之君,怎么可以一口一个“仆”。再说,你怎么能够唯我是命?你若不是想置我于绝境,便是一个十足的奴才。如果真是这样,留你又有何用?吴三桂本有除他之心,但此心仅仅是一时之念头。他怕此念头会伤了马宝等明将之心,故不敢轻泄。现在,经众人商量,大家取得共识之后,他决心认真地与永历帝谈一下,若行,自然得保留他条性命,若不行,只得杀了。
吴三桂独自一个来到大牢中探视永历帝。狱卒指着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人对他说:“那就是永历帝!”
吴三桂见之,心头大颤。只见永历帝蜷缩着身子躲在屋角处,哪里像一个皇帝?分明是一个乞丐!地牢里昏暗暗的,吴三桂眼中的永历帝更显得有几分可怜和邋遢。
吴三桂喊道:“掌灯!”他想看看永历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灯光来了,地牢里一片明亮。
地牢里虽然明亮,但给人没有生气的感觉。狱卒轻声说:“永历帝,平西王看你来了!”
永历帝睁开了眼,看了看,又闭上了眼。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吴三桂会来看他。狱卒又说了一句,他又睁开眼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穿着华丽,且有富贵之气,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真是吴三桂。于是,他立刻向吴三桂扑来,抱住吴三桂的脚说:“将军救我!”
不知为什么,吴三桂对永历帝的怜悯之情立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作为堂堂的大明皇帝怎么能这样呢?皇帝应有皇帝的威严与气魄,岂能如此的向自己求救?
想到此处,吴三桂痛楚之余,又有了另外一个念头:皇帝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皇帝至高无上,自古以来,无人敢仰视皇帝。人们把皇帝比作老虎,所以有伴君如伴虎之说。可是,如今的永历帝在自己面前怎么像一条狗?吴三桂心中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皇帝之所以为皇帝,并非由于皇帝自身本来是皇帝,而在于人们抬他为皇帝。人们敬畏皇帝,是敬畏人们自心的偶像。也就是说:人们只是敬畏自心,而非敬畏他人。若皇帝之威已失,便如丧家之狗无异。因此,吴三桂心中无由地生出一种悲哀:做着这样一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
吴三桂冷冷地说:“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并非他人!”
永历帝说:“我兵衰力弱,无依无靠,何以能够救自己?”
吴三桂说:“能够救你的不在于力而在于心!”
永历帝哭泣道:“请将军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吴三桂说:“一个人可以失力,却不能失心。因为失力之后,可以等待体力恢复,也可以借助他人之力;一个人若失心,便无为人之精神,也无为人之灵魂。你身为大明皇帝,是大明臣子之所盼,岂可失心?”
永历帝茫然无知地说:“我并没失心啊!”
吴三桂说:“你身为皇帝,却求救于人,是失其气;你身为皇帝,却无帝王之威,是失其神;你身为皇帝,却不求进取,是失其锐。你已失去雄浑的气魄,不灭精神,坚强的锐气,不是失心是什么?”
永历帝说:“我写给将军的信,将军看过了么?”
吴三桂点点头。
永历帝说:“将军既然看过我的信,自然应该知道我的心。将军若是能助我完成反清复明之大业,让我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哪怕让我把皇帝之位让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吴三桂听了,大笑起来,笑声振动屋宇。
永历帝让吴三桂笑得浑身的不自在,但他并不知道吴三桂笑什么。因此,等他笑完之后,永历帝问:“将军何故发笑?难道是我说错了么?”
吴三桂说:“你已成我阶下之囚,怎么还以你的假皇位诱我?”
永历帝说:“我虽已成阶下之囚,但我毕竟贵为皇帝啊!”
吴三桂问:“你是哪国皇帝?”
永历帝说:“大明皇帝。”
吴三桂问:“大明的土地在哪里?”
永历帝无言回答。
吴三桂又问:“皇帝的御林军又在哪里?”
永历帝更是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勾着头。
不知为何,吴三桂见自己的锋言利语击垮了永历帝,心里并无快感,相反填满了酸楚。
永历帝突然说:“朕虽然是个假皇帝,但将军若要反清复明,必须以朕的名义,因为大明的江山是我朱姓人家的。”
听到这里,吴三桂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讪笑道:“好个江山是朱姓人家的!俗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宋朝赵家天下取之于唐朝之李家,你大明之天下取之于谁不用我说,为何能说这天下便你朱家的呢?即便是你朱家的天下,你能拿过去么?”
永历帝一听,头更低了。
吴三桂心里彻底绝望,他觉得没有再与永历帝谈下去的必要。出于同情,他再问永历帝:“你若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吧!我尽量满足。”
永历帝说:“你让大将军来陪我几天吧!”
吴三桂一怔,他身边还有什么大将军?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吴三桂问身边的狱卒,狱卒告诉了他。吴三桂得知永历帝最后的要求竟然是要一个小太监陪着他自己,吴三桂心里实在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他不再看着永历帝,扭身走出潮湿阴暗的地牢。
吴三桂回来之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心情异常沉痛起来,同时对李定国又增加一份敬佩之情。因为他们无法想象李定国竟然为拥戴这样一个皇帝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且仍在为之孤身奋战!不知李定国是为朱家的江山而战,还是为自己的幻想而战?
马宝突然说:“平西王,我想去看看他!”
大家都知道马宝所说的是指谁,便齐齐整整地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点点头。
马宝便走了。吴三桂对众人说:“马宝真是义士也!”
马宝走进地牢,当狱卒告诉他谁是永历帝之后,便扑过去跪在永历帝面前,颤抖地喊道:“臣马宝参见皇上!”
永历帝正在想吴三桂怎么还没有让小太监来陪自己,突然听到马宝的声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傻傻地坐着。
马宝又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永历帝迷惑地问:“是马爱卿么?”
马宝说:“正是奴才!”
永历帝哭泣着说:“我以为今生今世难见马爱卿的面了!谁知还能在此相见?看来我福分非浅!”
马宝哭道:“奴才没有保护好圣上,真是死罪!”
永历帝笑道:“马爱卿何罪之有?”然后再问:“你为何还来看我?不怕吴三桂怪罪么?”
马宝说:“马宝与皇上有君臣之义,前来探视是人之常情,怎能管人怪罪不怪罪呢?”
永历帝沉默片刻,突然说:“昔日我与邓凯谈起过马将军,你猜朕说过什么?”
马宝问:“说过什么?”
永历帝说:“马宝没有封为郡王,我对不起他!”
马宝看看永历帝,又看看昏暗潮湿的地牢,心中感慨很多!
四、吴三桂密杀永历帝
二月的昆明虽然已有春意,但冬的韵致仍然执着地裹着大地。
苍苍茫茫的夜空之中,细小而黯淡的星星显得越发高远而渺茫,细密而浓重的天帷越发低重而令人难于呼吸。
永历帝与小太监被吴三桂的部下从地牢里押着出来,向城外走去。
永历帝和小太监都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但他们不愿意朝这方面多想。只想说说话排除寂寞。永历帝问押着他的兵:“你们押朕到哪里去?”
兵说:“到草萍驿去!”
永历帝问:“远不远?”
兵说:“不远!就在郊外。”
小太监问:“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么?”
永历帝说:“大将军真傻!”
小太监说:“皇上为何说我傻?”
永历帝说:“再美的地方沾了血污也不美了。”
兵说:“美与不美都不要紧!只要那里人烟稀少便行!”
小太监说:“为何要选择人烟称少的地方呢?”
永历帝说:“还不是因为怕人看到!”
兵说:“你说得对!”
小太监说:“这么说,平西王怕皇上么?”
兵不解地问:“平西王为何要怕他?”
小太监说:“不怕他,为何不敢在白天?为何不敢在热闹的地方?”
永历帝说:“平西王不是怕朕!”
小太监不解地问:“那他怕谁?”
永历帝说:“平西王怕天,又怕民,就是不怕朕!”
小太监和兵同时说:“不懂!”
永历帝说:“平西王弑君,是弥天大罪,因此他怕天!”
小太监说:“所以他选择天老爷在睡觉之时杀皇上么?”
兵说:“这还用问!”
永历帝说:“平西王弑君,是见不得人的事,因此他怕民!”
小太监说:“所以他选择人烟稀少之处么!”
兵说:“这还用问!”
永历帝说:“其实平西王想错了!”
小太监问:“为何想错了?”
永历帝说:“天老爷虽然睡觉了,但他的眼睛却仍然睁着!”
小太监说:“皇上是说星星么?”
永历帝赞叹道:“大将军越来越聪明了!”
小太监说:“可是,我觉得天老爷的眼睛并不亮啊!”
永历帝说:“天老爷的眼睛是不亮,可毕竟是睁着!睁着的眼,不可能看不到人间的事,即使是天昏地暗的夜晚!再说,还有人呢!”
小太监问:“人又怎么啦?”
永历帝说:“平西王总以为夜深人静之时,人们都睡觉了,不会看到人间的事!”
小太监说:“难道不是这样么?”
永历帝说:“人是睡觉了,看不到人间的悲剧!可是人的心仍在跳着!心的律动总能感受到刀的寒气!”
兵突然说:“到了!”
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