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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小厮进去通传,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时,立刻有妈妈迎了出来:“大舅奶奶来了。姨夫人来了!”
大奶奶随手打发了赏钱,由那妈妈领着进了内院。
两旁松翠苍柏,映着皑皑白雪,自有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进了屋,正中大盆里焚着百香草,中堂的香案上摆着滴答作响的自鸣钟,幔帐旁立着低眉垂目的丫鬟,倒也不失公卿之家的气派。
有丫鬟婆子簇拥着一头花白的夫人从内室走了出来:“是大舅奶奶和十一姨吧!”
十一娘见那妇人抹额上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碧玺石,手上戴着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戒指,身上穿着石青色刻丝通袖袄,已在暗暗猜测这妇人的身份。
一旁已有人道:“这位是我们府上的老夫人。”
没想到王琅的母亲会在十娘的屋里。
两人忙上前行礼。
十一娘忍不住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相貌很端秀,那姜夫人倒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的郁色,像个久病经年的人,显得很憔悴。
王老夫人一手携了大奶奶,一手携了十一娘:“快快请起!”说着,眼泪已经落下来,“十娘不吃不喝有两三天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差人帯信过去。你们帮着我劝劝她吧!”
大奶奶和十一娘都很惊愕。
没想到事情已经发生两三天了。
两人胡乱点了头,匆匆进了内室。
大红的罗帐半掩着,十娘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地倚在翠绿色的大迎枕上,眉宇间再也没有夏花怒放的明艳,有的,只是秋叶般的苍黄。
“十娘。”大奶奶眼眶立刻湿了,她快步走到床前坐下,轻声喊她,“十娘,我是大嫂。和十一娘一起来看你了。”
王老夫人和一群人围着大奶奶和十一娘:“十娘,你娘家人来看你了。”
十娘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开。
“十娘。”大奶奶有些激动地喊她。
她的目光在奶奶脸上留了一下,然后停在了十一娘的脸上。
“十姐。”十一娘轻声地喊她。
十娘愣愣地望着她,眸子死灰般地空洞。
十一娘看着她觉得不对劲,有些不安地又喊了一声“十姐”。
十娘依旧愣愣地望着十一娘,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一般。
大家都静气屏息地望着十娘,气氛有些紧张。
半晌,十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把脸侧了过去。
竟然是一副拒绝见到十一娘的模样。
大家全愣住,目光都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一时间,屋子里沉静如水。
大奶奶忙道:“大家也别围在这里了,闷得慌。”说着,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看到银瓶,吩咐她,“你带着十一姑奶奶到外间去坐坐去。”
银瓶慌慌张张地过来给十一娘行礼,王老夫人也看出些端倪来,新自陪着十一娘到了外面的厅堂。
琥珀立刻笑道:“夫人,时间也不早了,侯爷该下衙了,我们先回去吧!免得您回去晚了担心。”
王老夫人听了忙道:“十娘和十一姨是姊妹,她又是个小娘儿心性,想来十一姨也是知道的。
还请不要见怪才是。”她为儿媳妇给十一娘陪礼,笑容颇有些尴尬。
十一娘笑道:“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们一起长大,她的脾气我还是知道几分的。”又对琥珀道:“既然和大嫂一起来的,我还是等等大嫂吧!”
银瓶忙在一旁道:“是啊,是啊,十一姨既然来了,就喝些茶再走吧。”说着,殷勤地十一娘上茶,生怕得罪了她似的。
王老夫人就问起太夫人来:“……还是过年时见过,想来还是那样神采奕奕吧!”
“谢谢老夫人关心。”十一娘和她寒暄着,她却不时朝内室望去,好像很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十一娘不动声色。
坐了两盏茶的功夫,大奶奶红着眼睛从内室出来。
王老夫人立刻迎了上去:“大舅奶奶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吧!”
大奶奶看了神色看了神色自若的十一娘一眼,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明天再来看她罢。”
王老夫人也没有多留,亲自送两人出了门。
大奶奶朝着十一娘使眼神,大声吩咐:“回弓弦胡同去。”
她们从王家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十一娘坐的是徐家的马车,一般情况下和大奶奶说几句话就各自打道回府了。她特意这样高声吩咐琥珀:“我们跟着大奶奶的马车。”然后由跟随的婆子扶着上了马车。
琥珀不动声色地吩咐赶车的,徐家的马车就跟着罗家的马车驰出了石狮胡同。
“夫人的脾气也太好了些。”琥珀关了车门,语气里就带着几分不满,“十姑奶奶就是怎么了?有气也不能拿您撒啊!这让您的颜面往哪里搁啊?”
十一娘淡淡地笑:“我可有什么做得不到之处?”
琥珀一怔,道:“没有!”
“那不就结了。”十一娘笑道,“我既然没有做错,有什么可不安,可愤恨之处。”说着,眼中露出浅浅的怜惜,“你不知道,十姐她……爱也好,恨也好,总得有样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十娘愤恨的目光、咄咄逼人的神色、绿筠楼掀她桌子时的不甘……各种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十一娘脑海里旋转。
……
马车走到西大街的路口就停了下来。
十一娘正纳闷,随车的婆子叩了车门,“夫人,大舅奶奶过来了。”
第120章家宴
她忙让开了车门,大奶奶冒着寒风,提着裙摆钻了进来。
“我看十娘的样子不对劲。”她周身透着冷意,“问她什么也不说!问急了,只应一句”好”字。”
十一娘听大奶奶这么一说,把王老夫人和自己在一起时的不安也告诉了大奶奶。
大奶奶点头,道:“你上有婆婆,下有妯娌,进出不方便。明天我自己去看她就行了。有什么事,会差人跟你说一声。”又道,“你从这里回荷花里很近,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好了。免得回去晚了侯爷担心。”
十一娘很感激她的体贴,说了一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和大奶奶在西大街路口分了手。
小丫鬟领了个穿着鹦哥绿潞缎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不过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有些削瘦,广额隆鼻,长得很漂亮,但眉宇间非常端庄,因而显得有些严肃。
“侯爷,夫人!”她恭敬地给十一娘和徐令宜行礼,举止间透着世家女子特有的优雅与矜持。
十一娘看着不由暗赞一声。
乔莲房与她母亲相比,颇有些“画虎画皮难画骨”的感觉。
可正因为如此,十一娘看着不由微微摇头。
如果不是被扯到这件事里来了,乔莲房何须早晚向自己问安,乔太太又怎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做为妾室的母亲,她不算是徐家的亲戚,来看女儿,需要十一娘同意不说,还得走角门。
徐令宜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态度显得很冷漠。
十一娘只好笑道:“乔太太可有什么事?”
乔太太眼神一暗,低声道:“妾身是来谢谢侯爷和夫人的。莲房的父亲去世的早,我膝下只有这一女,对她期望颇深。三岁启蒙,五岁读诸子。偏偏又聪慧,又懂事,深得国公爷夫妇喜欢,把她带着身边教养。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少,眼皮子浅,把她如珍宝的惯着,现在养成了个不谙世事的性情。”说着,蹲下身去,深深地行了一个福礼,“如果她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侯爷和夫人看在她幼年丧父的份上,多多包涵,妾身感激不尽!”
哈!没想到这位乔太太也很会说话!
既说了乔莲房父亲早去,由寡母带大的可怜身世;又说了自己这个女儿是如何的才情出众;还说了乔莲房和程国公夫妻的关系和乔莲房高傲的性格都是自己惯的。
实在是个妙人。
十一娘不由抬头看徐令宜。
正好看到徐令宜的目光瞟过来。
他神色有微愠,好像在说,这是你们女人家的事,难道还要我出面不成!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上前几步扶了乔太太:“您太谦虚了。乔妹妹行止有礼,性格温柔,侯爷和我都很喜欢。乔太太不必担心她在府里过的不好。”
轻轻地反击了一下——你说这话时什么意思,难道是乔莲房向你诉苦了,或是你觉得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
乔太太起身,笑容得体地望着十一娘:“正因莲房在这里过得很好,妾身才觉得不安。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罢了,竟然请了好几位太医给她诊断。还差人请了妾身来看她。实在是越僭,妾身很是惶恐。”
是说自己的女儿越僭,还是说自己这样对乔莲房越僭了?
十一娘微微地笑:“侯爷待人宽和,我们姊妹也要体量侯爷的一片苦心,和和美美才是。说不上越僭不越僭。何况请乔太太来看乔妹妹是侯爷的主意。乔太太要谢,就嘱咐乔妹妹早点好起来,尽心尽意地服侍好侯爷才是。”
乔太太听着目光一闪,眼睛飞快地睃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站在那里,虽然挺立如松,可微撇的嘴角却泄露着不耐烦。
她微微一笑,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多谢夫人教导,妾身记住了。一定会嘱咐莲房尽心服侍侯爷,和姊妹们和睦相处的。”
十一娘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和侯爷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我早已嘱咐厨房整了席面,乔太太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乔太太感激地道了谢,恭身送徐令宜和十一娘出门。
外面的玉宇琼楼,大雪纷飞。
好在到太夫人那里一路都是抄手游廊,不用打伞,也不用穿木履,十一娘脚步轻盈地跟在徐令宜身后。
转拐时,徐令宜突然回头:“小心地滑。”
十一娘愕然地低下头。
青石砖琢成一条一条的细纹,就是为了防滑的,抄手游廊有半丈来宽,就是为了防止风雪飘进来打湿了地——怎么突然提起地滑不滑来?
她再抬头,徐令宜已大步朝前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十一娘不敢迟疑,急步跟了上去。
屋里已点了地火,温暖如春。小小银鎏香百花炉里清新的松柏香若有若无地飘荡在屋子里,给屋子平添了几份温馨的味道。
太夫人依在临窗大炕上的姜黄色锦缎大迎枕上,正笑眯眯地望着炕前穿着大红刻丝葫芦纹鹤氅的谆哥摇头晃脑地背着《幼学琼林》:“……履端是初一元旦,人日是初七灵辰。元日献君以椒
花颂,为祝遐龄;元日饮人以屠苏酒,可除疣疫。”
徐令宽坐在太夫人的下首,徐令宁坐在徐令宽的对面,五夫人穿着件大红色刻丝牡丹花开通袖袄,因为怀孕的关系,她气色极好,满脸红光地挨着丈夫坐着,三夫人则立在徐令宁的身后,旁
边锦杌上坐着大儿子徐嗣勤和小儿子徐嗣俭,徐嗣谕则坐在徐嗣俭的身边,两人隔着两尺来宽的距离。
他第一个看见父亲和继母走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谆哥的背诵被打断了,他回头望了徐令宜一眼,立刻小跑到了太夫人身边,抓住太夫人的衣襟,紧张地望着徐令宜。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起身给徐令宜行礼。
徐令宜朝着长子点了点头,然后拱水还了兄弟们的礼,坐到了太夫人对面。
十一娘则立在了五夫人身边。
“会背《幼学琼林了》?”他笑望着被祖母抱在怀里的谆哥,“跟谁学的?”
谆哥眼中流露出迷茫,太夫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你爹在问你话呢”,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是祖母教的!”然后抬头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