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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我佛平等”,但相国寺东边的这几座禅院,是所有禅院中最大最好的。此时,这里一片灯火通明,像是在摇摇呼应盛京城内那热闹的灯节一样。
但禅院却是一片静肃。
方丈一派高僧模样,捋着银白的长须替红月大长公主号了脉,道:“女施礼此番劫难乃因怒而生,怒去则心安。施主已经尽享凡俗尊荣,万事且看开些罢。善哉善哉。”
武兴候听了也不敢不敬,忙双手合十,追问道:“可有大碍?”
方丈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话朴实许多,道:“虽无大碍,总需宽心安养些。若老衲没有看错,女施主前番才因怒而病了一回……施主总该知道,再康健的人,也是经不起这接二连三折腾的。”
此时红月大长公主已经平复了心气,躺在床上双手合了个十,虚弱地道:“我无碍,多谢大师援手。”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方丈大师留下一个药方给兴国公看过,又让兴国公派人随一个小和尚去抓药,便告辞离开了。
“母亲。”武兴候跪在了红月大长公主的床前,神色愧疚。
武兴候夫人见状,也紧跟着自己的丈夫跪在了一起。
“你们起来。”红月大长公主声音虚弱,却依旧透出她身为大显大长公主的尊贵气势,道:“我还没有糊涂,所以怪不到你们头上。”
“儿子还是有错的。”武兴候话说的十分真心。
他对自己的嫡母心存感激,并不因为她是大长公主,而是因为他这位嫡母待他真的不错,吃穿用度方面从不苛刻不说,让武兴候最为感激的,是她给他请了同两位哥哥一样的文武老师,在他身边放的也都是忠厚老实的仆从。
若不然,他也成不了今日为大显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兴候。
红月大长公主怅然叹了一声。
她悠悠地道:“我自己生了两子一女,除去你早走的大哥不提,亲生的一儿一女,到头来却不如你们两个贴心孝顺……”
“母亲快别这么说,大姐她……也是为了外甥女儿。”武兴候夫人劝慰道:“这天下为人母的,个个不都是如此吗?母亲也不是为了哥哥姐姐们操心许多?大姐她为此惹了母亲生气,肯定心中也是不想的。”
红月大长公主摇头道:“她女儿魏薇是不是除了嫁给广南,除了进宫,再没有第三条路走了!她但凡为我想一点儿,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怎么就不想想,我阻了魏薇进宫,根本就不是怕她同元心相争起隙,而是……”
红月大长公主闭了一下眼睛,疲惫而又哀伤地道:“她怎么就不想想,我贵为大长公主,送了一个亲孙女进宫为皇后娘娘那是荣耀,再将唯一的外孙女儿也送进宫为嫔为妃,那成了什么了!”
“是杨家,还是魏家,要靠着送女儿开巩固富贵权势了!”红月大长公主痛心疾首,言罢胸口剧烈起伏不已。
武兴候夫人忙道:“母亲,您先别急。薇儿如今不只是说被皇后娘娘留下了陪着说话,住上一阵的吗?又没提起别的,说不定过两日她就觉得过不惯宫中生活,又闹出要出宫了呢。母亲也知道薇儿的性情……”
“她当皇宫是魏家别院,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红月大长公主道:“只怕到时候便由不得她了!”
“母亲……”武兴候在一旁思虑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大姐也只是为了外甥女儿的终身着想……儿子想着,广度虽比不得广南,总也是拿的出手的,您看……您给他们二人做个主?大姐知道,想必就能心安了。”
武兴候夫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下意识紧紧捏了帕子,却并没有立即开口叫嚷反驳,只紧张地盯着红月大长公主。
红月大长公主摇摇头,恼恨地道:“我不同意!你大姐要折腾,让她去折腾!总有她回头哭的那一日!”
武兴候夫人的心才重重落回到肚子里。但随即,武兴候再次开口,让她的心又是如被人抓住狠狠一提般,高高提到了嗓子眼。只听武兴候低声劝道:“到底是关乎外甥女一辈子的事儿……”
“你不必再说!”红月大长公主打断了武兴候的话,道:“她那个当娘要用女儿的一辈子赌气,就由了她!你只是做舅舅的,总不能越了她娘老子!要你替她操心!”
武兴候夫人闻言心又咽下去了一些。这个时候,正好外面云妈妈端着煎好的药碗进来,她连忙起身亲自接过来,笑道:“侯爷,母亲该用药了。让母亲用了药,再细细商量可好?”
她可不敢再让武兴候劝说下去了。
万一,万一要是红月大长公主同意了呢?难道真要让广度娶魏薇那丫头!
而这种药方中,都添的有安神镇定的成分。
武兴候夫人服侍了她用完,又伺候漱了口,没一会儿,药效发作,红月大长公主便面带疲倦,很快入睡了。
武兴候夫人又仔细吩咐了云妈妈几句,问了值夜的人,又交待了自己晚会儿会过来守着的话,才拉着武兴候出了房间。
一走出房间,武兴候夫人便将武兴候的手臂重重地甩了开。
309 深宫
不知从哪飘来几缕轻薄的云,将一轮明月遮的朦朦胧胧的。
禅院中有一颗上了年头的桂树,正散着馥郁的香气。
良辰美景,武兴候夫人的心情却一点儿也不美。她站在桂树前,压低了声音,却言语中的怒意依旧清晰地带了出来,道:“侯爷!您要孝顺母亲我知道,但能不能请您事先同妾身知会一句!”
“对不住。”武兴候轻声道。
他这样的态度让武兴候夫人的态度缓和了几分,只依旧轻皱着眉。
武兴候便开口解释道:“我之前也仔细想过了,只是一直被各种事情绊住了,尚未同你商量。薇儿那孩子仔细论起来,也没有大点的毛病不是么?她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什么性情你我能不清楚嘛?她不适合广南,只是因为二嫂不足以当家,更不足以教导出一个合格的主妇,所以母亲才一直都反对。而我们这一支,却是有夫人你在,你稍微费心几年,薇儿定能成材了的。她人其实并不是蠢笨的,是不是?只是没有人用心教导她某些东西罢了。”
定国公夫人自己对定国公不上心,管个内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面上过得去就懒得再问。也因而,魏薇其实是从未像其他闺秀一般,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
在武兴候看来,魏薇还是极有潜力的。
他解释的认真,武兴候夫人的怒意又消了二分。她揉了一下额头,对武兴候道:“就算如此,侯爷也该知会我一声才是。侯爷心知我正在给广度相人,这万一沟通不畅闹出什么来。算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有再纠结魏薇如何。倒不是她就这么接受魏薇了,而是觉得:反正红月大长公主已经否决了此事,再揪着不放有啥意思?不如趁机说说别的。
武兴候闻言想了一想,道:“的确是我冲动了。”
武兴候夫人心中满意,道:“侯爷既已知道,那妾身就安心了。那妾身进去守着母亲了。”
“我陪你一起吧。”武兴候道。
林宜佳和杨广北此时还没有睡下。
他们住的这个小禅院,同大长公主那边隔了有好几所小院子。因此并不能及时得到大长公主那边的动静儿。没有人来知会他们大长公主又出了意外,又听说并未有什么大碍,他们便没有莽撞地就过去。
两个人正坐在院子中赏月。
犹豫了一下,林宜佳开口道:“昨天薇儿表妹找到我,倒是说了好些知心话……”
“哦?她跟你有什么知心话好说的?我若是没有记错,很久以前,她倒是同你进了宫的李家表姐关系不错。”杨广北微显好奇地问道。
“你不知道?”月光之下,林宜佳古怪地看了杨广北一眼,笑道:“我以为我的夫君大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呢。”
杨广北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一下林宜佳的手心,道:“怎么会……我手上是有些人手,但哪能到无孔不入的地步。昨天我吓唬广南的那个消息,其实是凑巧了而已。二婶娘又没有瞒着人,但凡留意一下。都能知道。”
林宜佳莞尔笑道:“原来如此啊。”
“说起县主……你这个做表哥的,就没有关注过她为何迟迟不肯嫁人的原因?”林宜佳道:“又不是真像定国公夫人所言,盛京贵公子中除了广南。通通都不合适。”
“哦,为什么?”杨广北觉得有点意思了。魏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从前并没有在她身上浪费人力资源。“她那样的性子,难道也会瞒有什么心思?”
“没想到吧?”林宜佳瞥了杨广北一眼,怅然道:“我听她说了,也是难以置信的。她说……就在我父亲从广州回京那一年的赏菊宴那一日,她第一次看到了宋阶宋大哥,便对他一见钟情,直至今日。”
“有这回事?”杨广北也起了眉头,而后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得自己那天同宋阶久别复见后到了城外小树林切磋,好像的确遇到了杨元心和魏薇……
“她那个性格,居然能藏住这种事?”杨广北极为惊讶。在他心目中。魏薇就是一个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心思浅薄的很……如何能藏住这般心思多年,而不为人知。
“我只能说,少女怀春之时,会有怎样表现,是谁也不能预料的。”林宜佳微微转头看向杨广北,道:“她昨天同我说,安悯犯错,而且命不久了,正是她的希望所在……如今她留在宫中,我怕她……”林宜佳用力抿了一下唇,道:“我怕她铤而走险,会对安悯不利。”
“当年,她不就是因为踌躇时候晚了一步,然后只能看着宋大哥娶了别人?我想这个时候,她心中定然是十分急迫的。”为了这最后幸福的希望,人,尤其是女人,是会疯狂而奋不顾身的。换成是她,设身处地的,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头来会做什么。林宜佳心道。
杨广北闻言却并无一丝动容。
他琢磨了一会儿,淡淡地道:“那真希望她为了自己的将来所想,会足够聪明、足够谨慎小心才是。”说罢,他轻轻拍了一下巴掌,便见子丑不知从哪个位置跳了出来。杨广北吩咐道:“你安排人,留意一下魏薇县主的动静。”
……
皇宫。
应庆二年的皇宫无疑是肃穆而寂静的。尤其是今日一场热热闹闹的宫宴之后,人声散去,显得尤为如此。
安静的,甚至有些渗人。皇后娘娘心想。
今儿是十五,按制,皇帝应该歇在坤宁宫中。应庆帝是一个理智的帝王,因而从不会不遵守这种无关紧要的制度,所以他今晚一定会来。或迟或早而已。
她披着一件明黄兰花纹的薄薄外袍,在窗前已经站了许久。
“娘娘,您该沐浴了。”流云轻声提醒道。
“再等等吧。”皇后娘娘道:“听说皇上在前面同几位臣工正谈的高兴,没那么快过来的。”
流云闻言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娘娘,您是不是在担心偏殿里的县主?奴婢刚刚去探过,县主借口用多了酒水,已经歇下了。”
这也就意味着,县主八成不会今晚就有什么行动。
皇后娘娘摇摇头,吩咐流云道:“以后不必刻意去探那边。本宫既然应了她住下,就没打算小家子气。县主若真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好了。”
流云抿了一下唇,道:“可到底会对娘娘您声名有碍的。”
皇后娘娘再次摇摇头,没有开口。
此时此刻,月光正好,她并不愿意想这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