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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昊泠会突然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绝非耐心所致,句句精到字字准确,已是如今情势的描述与概括。到了此时,他已不是应答属下的敷衍,而是切切实实的命令下达。
一次次的希冀,又是一次次的失望,沐霖早已分辨不清陈杂在心头的都是些什么滋味。唯一可以辨别出的就是难受,难受的他恨不得就此死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非若如此,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好容易能够暂时控制自己的声音,沐霖吐出一个字,“是。”
滟昊泠不是感受不到对方的不满,但是沐霖下跪的姿势是恭敬矜持的,出口的应答也是恪守本分的,这就够了。他们之间是主仆,除了顺从以外,滟昊泠不需要沐霖奉上的其他任何东西。
唇齿之间流转的是熟悉的味道。
今日的场合,明明是他一手设计的结果,真正到了临头,烈熠才发觉无论怎样也无法冷静下来,更加无法克制心底涌起的欲念。
想来,他的脊背一定痛极了。一截粗糙的断墙,滟昊泠整个人就被压制在其上,狠戾的力道,不留丝毫缝隙,或许他的背脊已经磨出了伤痕也说不定。尽管如此,烈熠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就让他……再痛一些。
想让他……再痛一些。
即使以滟昊泠的性子不会那般轻易服输,早已将自身承受的痛楚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不,哪里是原原本本,怕是变本加厉还差不多。温热的液体淌过,细小若蜿蜒的小蛇——定然已经出血了,被他的指甲所伤。
“怎么弄的这般狼狈?”好容易寻了个换气的空隙,滟昊泠问出了早就想问的事。
“这不是拜你所赐么?”烈熠以反问代替了回答,既然已经进入谈话的环节,他也就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话说回来,方才也是他放纵了。怎么说这里也是战场,而对方则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的敌人。
当风刮过战场时,总是带着一阵别处听不见的呜咽声,代替的是亡者不甘的忧伤与留念,卷起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之前的一场战斗,规模实在算不得很大,死的人当然也不多。但是鲜血还是浸湿了土地,混在原本暗褐的颜色中,成了一种怪异的褚红。
狼狈都是被滟昊泠所赐,烈熠说的丝毫不错。毕竟汐蓝才是获胜的一方,而焰赤,则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战败者。
将来的战局尚未定论,但是这一场仗,烈熠确确实实输了。
“熠,这场戏可是你亲手编排,我不过是配合你罢了。怎么如今反倒成了我的错?”滟昊泠的语调中全是满满的委屈,只听这一句的话,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所讨论的内容是血腥残酷的战争。
他自己所编排的戏码,自然否认不得。然而其中是否有那么一丝后悔,便是谁也不知的了。
“昊泠,这一站开始之前,你是否真的不曾怀疑过我?”一个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疑问,却在此刻壮大成再也掌握不住的部分,从烈熠嘴里脱口而出。
“你想问什么?”盛在眼中的委屈瞬间收敛,早已料到再见之时他们之间不可能还如以往一样,但是这些变迁,竟然来的如此突然。甚至,对方眼中的思念还没有退却,敌意就不期然的到来。
缓缓转身,烈熠眺望着还弥漫着血腥气息的战场。即使战友的尸体已经被交战双方掩埋,这份遗留下来的凄怆,依旧无论如何也掩埋不去。
最终还是阖了眼。如果这不过是一场戏码,他又有什么权利让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为之葬送?“这一站,原本死伤不该如此之大。”
“如果只是为了让你我再见,的确不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遣词造句之间是赞同了对方的意思,但是滟昊泠语气不加遮掩的那一丝冷然已经充分说明了,他心中根本不是这般认为。
什么代价,有什么比起他们的重会更加重要?不过是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士兵,又有什么了不起?
自然不会如何,他是汐蓝的皇帝,是将半个天下握在手中的男人,他当然有视人命为草芥的本钱与资格。就算七界所有人都对此不满,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没有人再敢当着他的面置喙半句。
滟昊泠当然不会在意世人的看法,能够令他收敛我行我素的人,只有唯一一个。在烈熠面前,他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熠,我也无意让战事扩大到这个地步。”由于兵力相差太大,拖延战斗的结果就是焰赤一方的诱饵部队几乎被全歼。
烈熠依旧阖目,只有耳畔,不断飘过滟昊泠近乎于忏悔的托辞。
有形的言语化成无形的轻叹,烈熠还来不及躲避,对方的下颌已经架在他的劲窝之间。无限亲昵,是他向来喜欢的拥抱姿势。
“熠,你对我公平一点可好?”滟昊泠已是在哀声央求。
“你为了救沁水县百姓,不惜以少数兵力与我正面对抗,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即使他素来强势,可以压制下军中一切反对的声浪,但是总也不能太过违背情理,敌军挡在阵前,他能够采取的做法唯有一战。
沁水县没有任何战略意义,更非青夷的主要城镇,但偏偏却是一个人口大县——这是烈熠唯一不能放弃的理由。
按照他的战略计划,在焰赤牧野军的掩护之下,将青夷人口集中之地的百姓全迁移到安全地带。之前一直进行的很顺利,直到沁水。即使牧野军的行动再快,也终究有来不及的时刻。眼看羽檄军已经紧逼沁水附近,烈熠只能以少数兵力在沁水县外三十里处重开战场,牵制汐蓝兵力,以便给县城百姓足够的撤离时间。
这是计划外的一战,当初他们两人谁也未曾料到。就是这一战,让他们彻彻底底体会了对战沙场的苦痛与不由自主。
第七卷 16 芬芳涩苦
为了解救沁水,是烈熠的不得已。
那么,滟昊泠的不得已又在何处?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只因敌军拦在阵前,他才不得不尽力一战?
“昊泠,你还没有答我,在此战之前你真没有怀疑过我?一点……也没有?”
“不,我确实怀疑过你。”这几乎已是负气的回答,带着几分恨不得将对方吞下肚的恨然。至少在这一刻,滟昊泠恨透了对方的执着。
“故意放过各大重镇,牧野军聚集之处都是沁水这样的平民聚集之地。如此做法,分明就是不打算攻占青夷。熠一向都睿智通透,为何会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在这些违背常理的行动背后,我当然会怀疑你是否有什么目的。”
陷阱——这是沐霖曾经的提醒,不止一次的提醒。
“怀疑一切是我的本能,我就是这么活到今天的。”这并非是值得荣耀的过往,只因听者是他,滟昊泠才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但是,对你——”滟昊泠不管不顾的捏住了烈熠的下颌,一眼死死望进了他的瞳眸深处。两人身高本就相仿,两张绝世的面容就这般贴近一处,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到了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
要不是相信,今日他就不会站在这里。若真认定了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陷阱,他当时就该应了沐霖的恳求,他素来狠心,只会让属下送死,而不是自己置身险境。
“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么,无论你以外做了什么,也无论你以后还会做什么,都是为了我?”滟昊泠苦笑着重复他曾经的许诺,“我相信。但是,我却不能承受。”
烈熠不明就里,但是滟昊泠没有给他任何疑问的机会,下一句话已经接踵而来。
“因为,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
滟昊泠空闲着的那只手,按在了烈熠的胸口,那里面承载的是一个男人的抱负,一个王者的担当,以及一个战略家的权衡。
“熠,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你有你希望得到的‘天下’。而我,从来不敢将自己与你的那个天下比较,我怕……会输的一败涂地。”
烈熠已经被这份灼热烫伤,不仅仅来自于他掌心的温度,还有组成这一番话背后每一个细碎的字眼。
“如今,我将你说过的话还给你。”滟昊泠不去管什么誓言无用,正如当初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前,他说过会与他共享天下一般,依然是想说什么,也就说了。“过去我所做的一切,已是不可追回,而我希望今后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只为了你。”
烈熠无语应答,也无法应答。“哇”的一张口,呕出一滩鲜血,直直在滟昊泠的胸前绽开一朵凄艳刺目的花朵。
平静如镜的湖面,跳跃勃动的篝火,一静一动,一冷一热,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后竟能带来如此柔和温暖的境地。
这个时节,草地早已枯黄,然而枯黄的野草却也形成了问候绵软的草甸。烈熠酒躺在湖畔的草甸之上,被披风包裹之下的身子不着寸缕。披风是水蓝色的,毫无疑问原本属于滟昊泠,而他自己那一身沾满血污的战袍,早已被滟昊泠扔在了荒郊野岭。
日头早已落下,只有篝火的红光照在滟昊泠脸上,半明半暗之间辨析不清他的表情。话说回来,即使光线良好,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从他的表情中辨别出他都在想什么。
烈熠就躺在身边,滟昊泠竟没有看上一眼,目光凝视在湖面之上。今夜没有月亮,过于黯淡的湖面与其说是一面明镜,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块墨玉,平滑而……冰冷。没有任何变化与特别的景致,滟昊泠还是看了许久,甚至像是沉迷进去一般。
这些都是表象,真正仔细看了才会发现,尽管没有看那人一眼,但是他的手却和那人紧紧相握,十指交错,扣成了永不分离的劫数。
不知烈熠何时醒来,但是当滟昊泠的侧颜落入眼帘之后,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就这么痴痴地望着,恨不得就此凝固了全部流淌的年华光阴。
大概也就只有此时,烈熠才会放下一切,纵容自己的痴迷。
这一幕来的如何艰难,没有人比滟昊泠更加了解。是以他发现了对方灼热的目光,也只能依旧装作没有发现。直到那股灼热在他的心底也点起一簇火苗,再也压抑不住。
“你醒了?”
“你发现了?”
两人同时说完,旋即又同时苦笑。曾几何时,他们的相处需要小心翼翼到这般地步?
烈熠坐起,原本盖在身上的披风随着这个动作滑落一旁,他也不甚在意。肩膀,锁骨,胸口……一一失去遮掩,暴漏在微凉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问自己原本的衣物去了何处。随便想想也能知晓,定然被滟昊泠随手扔在了某处。他之前也问过他何以狼狈至此,那一身沾满血污的战袍,的确是足够遭人嫌弃的了。如今浑身上下倒是一片清爽,想来在他昏睡之时,滟昊泠已经为他清洗过了。
“你这人要几时才能学会爱惜自己?”眼睛溜过他的躯体,口吻中藏的却是几缕认真,几缕抱怨。“既然已经受了伤,就应该赶紧疗伤,而不是拼命压抑着直到呕血。”压抑伤势直至爆发,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烈熠这才发现,滟昊泠身上还是先前的穿着,胸口的一朵血花显得尤为刺目。当时心情激荡之下抑制不住,居然将心血呕在了他身上。扔了他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