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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终于站起,双腿不满针刺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为了不倒下,他只好扶住了贵妃榻的靠背。借着这个角度,躺在榻上的女子看见了他一双抿的死紧的嘴唇,如同锐利而短促的刀锋。这是他思考的必然动作,她相信他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明白了。”一字一顿,扔下四个字,来客整理了斗笠之后转身就走。他在此间事了,已经没有滞留的必要,而且他本人也一点也不愿再留下去。
精巧而隐蔽的门扉在关和的最后一刻,女子幽幽一语钻进他的耳朵。“不管你以后做什么,都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不要忘了身后那些千千万万与我们同样命运的人。”
第八卷 第一章 流言四起
光阴荏苒,闯过冬,漫过春,入了夏。
时光本就是世间最匆忙的东西。即便相思成狂,日日夜夜都啃噬在心头,该流逝的依然会流逝,谁也无力挽留。
在一年四季中,若说冬天最为萧条,那么夏季无疑就最为繁盛。枝叶葱郁,花团锦簇,随便一眼望过去,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恣意而狂放,尽可能的释放者有限的生命。
不光不顾,不死不休。
既然到了这个时节,就不仅仅只是北冥城,整个七界但凡是有池塘的地方,都开遍了荷花。青、红、白三种颜色的花朵,躺在宽大欲滴的荷叶上,无论哪一枝,均是可爱的令人挪不开眼睛。
这或许就是滟湄漪喜欢看荷花的原因——万物凋零之后,荷花唯有在得天独厚的北冥城才能盛放,物以稀为贵,此时观赏这种珍贵异常的花卉自是无可厚非。然而,就连在夏令时节当中,滟湄漪还是每每留恋于荷花池畔,痴望之下就是数个时辰,久久不愿离去。
水色的长发依旧是蜿蜒垂地,任何的装扮在她的容姿面前都失去了意义。无论是光华璀璨的明珠,还是精工雕琢的钗环,都无法再为滟湄漪的美色再增光添彩,因为,她早已是天下第一美人。
还是曾经饮酒的凉亭,桌案上备了美酒佳肴,可惜的是这一会并无美人相伴在侧。想必是上一次滟昊冷故意调戏侍女的举动着实令滟湄漪心下不快,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发生,这一次索性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事实上滟湄漪根本无需为此操心,就算再绝色的女子站在面前,恐怕滟昊冷早已没了那份心思。
没有人伺候,果盘中盛放的水果虽然看上去无比诱人,滟昊冷还是懒得自己动手。或许,即便有人伺候,他也不会吃什么。只是提着酒壶,将里面看似透明实则浓烈的液体倒入喉中。烈酒如烧,一直从喉头烧到心间。所以他不吃任何东西,害怕这味道会被冲散。
曾经,他为了一个人能够戒去杯中之物,自己也是滴酒不沾。
如今,他依旧还是为了同样一个人,真恨不得自己溺死在酒海之中。
“喂,没了。”皇宫中所用的器皿都十分精致,然而精致在这个时候却免不了另一个缺点——小小一壶酒,哪里经得住他这般喝法,三两下之间已经彻底见了底。放在耳边摇了摇,壶中已然没有任何声响。滟昊冷冲着湖边的背影,扬声喊出自己的不满。
滟湄漪不理会,也没有动作。持续同样的姿势凝视着某一枝池荷,烟行魅止,魔性魅惑。
“母亲,没酒了。”滟昊冷又喊了一遍,这一次指代清楚了些。要不是如此,只怕他那位母亲会在池塘边站上一整天,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轻缓的转身,一个最为简单不过的动作,由滟湄漪做来之后竟令人会在瞬间联想到柳树,在微风中缓缓荡漾的弱柳,摇曳生姿。这才是风姿无双,哪怕不看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单单是最平常的举手投足,就已经美不胜收。
“要想喝酒,让御膳房送你宫里去。”母子之间难得见面,滟湄漪不希望在开始谈正事之前,对方已经烂醉如泥,即使滟昊冷喝醉的可能非常低。
滟昊冷耸耸肩,就在旁人认为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手上猛然使力,手中的空酒壶向着滟湄漪站立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滟湄漪没有躲,同时也是因为躲不过。这位一手开启灭世命运的汐族公主,从不曾习得一招半式。她唯一会的技艺就是一曲箜篌,正是借助曾经那九霄仙音一般的一曲,她为自己,也为另一个人带来了一世情劫。
除此以外,她真的什么技能也不会。
酒壶几乎是擦着她的身子飞过,落在身后的荷池中,溅起的水花浇透了她的裙摆。
“到底是母亲,这样都能沉得住气。”滟昊冷笑的张扬,但是毫无疑问,张扬背后的他并不痛快。刚才有些可笑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激怒滟湄漪?滟昊冷自己也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一点,他的行动乃至情绪都越来越莫名其妙,也——
越来越失去控制。
透过水雾的眼眸,滟湄漪就这么隔着一层不清不楚的迷雾望着自己的儿子,不悲不喜,无嗔无怒。“我找你来所为何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果然是这样,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无法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她只会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滟湄漪,永远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无法踏足,她自己也走不出来。
滟昊冷一派默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压根就不需要他的回答不是么?
滟昊冷的猜想不错,他的母亲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开视线,自说自话,“你要与谁纠缠不清都是你的事,女也好男也好都无所谓。但是你应该遵循一条底线,不能影响我的大计。”
当然不是为了尊重儿子的决定与选择,滟湄漪不过是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她甚至不像别的母亲那样操心自己孩子的婚姻大事,男人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唯一的问题只是出在那个人的身份。
或者说,是那个人的血统。
“大计这个词我不否认。”以往在母亲面前,滟昊冷好歹还会留下三分情面,不为别的,单为那些以滟湄漪马首是瞻的族中老臣,不要忘了,其中就有元帅卓寒青。到了今时今日,滟昊冷却是这最后的三分面子也不打算保留了。
原因很简单,他不高兴。
“今日,我还是把一件事说清楚罢。母亲,你的目的只能是你个人的,从来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无意要帮你达成什么。”没有酒喝,百无聊赖的滟昊冷捻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由于忘了剥皮,涩的他眉头一皱。
不过想到马上可以看见滟湄漪变色,他的心情倒也不太坏。日复一日都是那个模样,他早已看腻了,平常的滟湄漪越是冷淡,当她动怒时大概就越是有趣——对此,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事实证明,滟昊冷还是错估了自己的母亲。
空蒙的眼睛,空蒙的心。
一个人,若是心都空无一物,眼中又怎会映射出什么光彩?
“如今在传扬天下的留言,不仅对我的大计无益,也会影响到你的计划。”滟湄漪的说法,就当是已承认了他们母子之间各自作为互不相干。她甚至没想过要坚持,也没有想过要反驳。滟昊冷如此坚持,遂了他的意也无妨,对她并无任何影响。
“弄个不好,你会失去所有一切。”不是告诫,也不是劝解,滟湄漪每一个字都说的平平静静。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平静,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冷漠而慧眼的旁观者,一语成谶。
地位,权势,天下……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流言的散播而烟消云散。
滟昊冷冷笑,“就因为我和熠在一起,天下人就看不过去?”
他说的轻巧,但事实岂是这么简单。“你们不仅同为男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你们的父亲都是烈炽。”违逆阴阳,背弃人伦,随随便便选一条,都是无颜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大罪。
“你只提我们的父亲?”尽管滟昊冷并不在乎那些所谓的流言,从小到大,冲着他来的流言难道还少了么?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此时的心情已然陷入了烦躁。
此时的滟昊冷,一身的劣根性尽显,他自己不舒服了,也就见不得旁人舒服。张口问了母亲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你怎么不提提我们的母亲是谁?”
滟湄漪檀口微张,弯出犹豫的弧度,不明显,同时又很真实。“你的母亲……自然是我……”
想要蒙混过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滟昊冷截道,“那么熠呢?他的母亲又是谁?你曾经亲口告诉我,烈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那么如今焰赤的皇帝烈熠……他的母亲又是谁?二十多年来你是真不晓得,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第八卷 第二章 日理万机
说没有丁点儿的犹豫,那绝对是骗人的。犹豫,已经令老宰相原本苍老的步伐变得愈渐蹒跚。
但是烈贤心中也明白,令自己犹豫的并不是接下来要做的谏言。劝诫君王本就是言官的职责,他身为言官之首,对此更是责无旁贷。况且烈贤一生正直,别的不敢自夸,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一身的全部所为都是为了焰赤。
这是烈贤第一次在进言的当口感到犹豫,不为别的,只为御书房透出的一盏灯光,那一盏……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灯光。
方才问过皇上的是从,得到的答案果然与他所想的一模一样,焰赤的新皇已经在书房连续度过了是一个夜晚。不仅没有踏足寝宫一步,就连书房的灯,也是燃了通宵,直到天光大白。
烈熠已不仅仅是废寝忘食,他简直像是把整个生命都献了出来,这般急切的做着一切,仿佛是担心余生所剩无几。
念头一起,烈贤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也算是看着烈熠长大,年幼的他身子骨差到极点,数次发病都将一帮大人吓得半死,几乎认为再也救不回来。好在烈熠挺过了,也好在他终于登上了焰赤的至尊皇座。
但是缠绵烈熠一身的顽疾终究还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隐忧,隐隐的存在于那里,谁也说不准何时就会爆发。
窗口映出的灯光勾勒出老人脸上雕刻般的担忧,皇上殚精竭虑至此,是不是也在害怕着什么?
一名侍从踏着轻缓的步子走到烈贤身边,恭谨的施了一礼,“宰相大人,皇上说晚间风大,请你进书房去。”
烈贤愣了愣,他并未着人通传呀。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以烈熠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见他在廊上踟蹰往来的脚步?
“宰相请坐。”才一照面,烈熠就阻止了老人向自己行礼,请他在下首的第一张雕花椅上坐下。年纪摆在那里,又在门口吹了半晌夜风,烈熠轻易就看出老人的脸色已是十分苍白。挥手示意旁边的侍从上茶,好歹能给他暖暖身子。
一杯茶捧在手里,本意是为了给他暖身,结果老宰相更加战战兢兢。几次张口预言,话到嘴边又被他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不为别的,单是看烈熠将一条命都扑到国事上的模样,烈贤就实难开口道明来意。
“皇上日理万机,也该注意身体才是。”斟酌辗转了半天,烈贤才总算找了一句合适的话。冠冕堂皇的背后,却是真切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