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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这更加适合的机会,此时若再不进攻,又待何时?
按照惯例,储备武器的仓库就设在城楼下方,也就是说下一次的物资补给完成只在须臾之后。战机稍纵即逝,这个难得的空隙绝不可失去。
士兵们冒着残余的箭雨向前,依旧时不时有人倒下。他们并不知此刻就是战机,也没有看出任何敌人的空隙。然而,他们相信皇上的判断,他那一双冷静睿智的眼睛,一定可以洞悉迷雾重重的诡谲莫辨。
战斗终于进入拉锯战的阶段,无疑,这也是最为残酷的阶段。
云梯靠近城头,第一批攀登上去的士兵基本都成为活靶子。就守军方面而言,没有比这更加简单的事了,箭矢、巨石、火油……根本看都不用看,直接往下放抛去,就能够收割无数条生命。若是说在一场战斗之后,存活下来的概率是十分之一,那么最先登上云梯的这一批士兵,则连千分之一都不到,有来无回。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想法,才甘愿将自己的性命付诸如此危险的行动。是期冀成为战争英雄,受到万代敬仰?是觊觎长官许诺的奖赏,梦想一夜暴富?还是,单纯害怕成为逃兵的下场?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是这样冲上阵前,义无反顾。
成就了战场上最为惨烈的风景。
各种命令,依旧不断的从烈熠口中下达,他冷静的仿佛根本看不见在眼前上演的血染图画,只管完成身为主帅的使命。心中的煎熬,绝不能展现在士兵面前,一丝一毫都不行,他不想动摇军心。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兵攻城,攻城之法不得已。
一直以来,烈熠都主张以战争以外的方式解决问题。因而在当初汐蓝吞并百图的计划中,他才可以罔顾与白凤蝶的私交,全力协助滟昊泠。也使同样的道理,以暗杀的手段在青夷掀起腥风血雨,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满罪孽。
烈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做着全然违背心意的事。比较起来,或许滟昊泠更加幸运也说不定,正因为他为人薄情寡义,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做的一切,都符合他自己的愿望。
只是,心中的煎熬还不足以动摇烈熠的意志。既然他是牧野军的主帅,他就必须率领军队取得胜利。
为此,不惜让自己的心……裂成两半。
第十八章——初战告捷
“皇……皇上,启禀皇上,我军已占领虞关!”樊士红敦厚老实的脸上充满无法压制的兴奋,声音中微微发着抖。他这种从军半生的铁血军人,本不该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况且此刻还在战场之上。
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用了半天时间,他们就攻下了天下数一数二易守难攻的虞关。按照常理,攻城之战的艰辛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围城时日超过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再长一些,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只怕在此战胜负锁定之前,牧野君上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们用半天时间久拿下虞关。
这,简直创造了攻城战中的奇迹!
烈烟点点头,维持着沉默。望向虞关城楼的目光中,含着一丝疲累。此战已了,他也没有再继续伪装坚强的必要。再怎么惊采绝艳,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有劳累的一刻。
对此樊士红也深表理解,刚才的一站中,要说谁最辛苦,绝对非烈烟莫属。在最开始的两箭之后,或许他没有动用一招半式,但是他却承载了整场胜负的压力。战局在这个男人的掌握之中,只因他的一言半语而更改。
手上还有许多需要禀报的事务,樊士红哪怕是个粗人,也明白这不是时候。咽下想要说的话,站在烈烟身旁,只是禁不住去仰视皇上的侧眼。还是那个眼神,其中的疲累显而易见,令属下也有些心疼。放眼七界,大概再也找不出比焰赤皇帝更加劳心劳力的上位者了。
看了一会儿,樊士红陡然发现一点,皇上的目光中,除了劳累以外,还有深不见底的……厌倦。
这该如何是好?樊世红当场就没有了主意。就算是那股倦怠感,也是他不切实际的猜测,更勿论还要开口劝慰什么——更何况,以他的地位去劝慰皇帝?岂非天地都颠倒了。
正当樊世红不知所措之际,烈烟已经举步,朝着虞关走去。
君臣良人一路无语,就这么登上了城楼。
站在这里,便能够俯视全场了罢?
陡然安静下来的战场,与之间震天的厮杀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虞关之下的旷野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不过那些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尸体。完整的,残缺的,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污黑的血液早就凝固,这本就是一个寒冷无比的冬天。
雪,还在下。
这是第十一日了。
也许老天也不忍看见这副惨景,肆意降下的大雪,纷纷扬扬,要不了多久就能掩盖这一场人世纷争的罪恶。丑陋的尸体也好,刺目的血液也好,很快就会被白雪深埋。天地之间,又将恢复一片茫茫的空寂。
“把伤亡报告给朕,命人打扫战场。”烈烟开始下令,照旧是有条不紊。顿了顿,又添加一句,“善待俘虏。”以牧野军的军纪严明,原本不需要烈烟多此一举。即使没有临时军令的约束,牧野军也不会出现战后屠城之类的荒唐事件。但是这一次,考虑到敌人与焰赤之间长久的仇怨,他便是杞人忧天,也不得不多叮嘱一句。
伤亡人数早已做出统计,樊世红将相关的文书呈交给烈烟之后,转身匆匆下了城楼。还有两个任务在身,他不敢耽误,连忙前去执行。
剩下烈烟一人在城头,缓缓的,从一头踱步到另一头。在先前一站中,此处无疑是争夺最激烈的战场,高高堆积起的尸体,甚至已经改过了原先垛口的高度。仿佛这座城墙不是用砖石铸造,而是以生命堆砌。
烈烟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是他依旧可以想见城头的争夺是如何激烈。那绝非是一瞬间就可以决定的胜负,若说整个城头是一条战线,那么这条战线一定被分割为无数段,而每一段的争夺,都将是无比惨烈。
从尸体堆积的情况来推断,每一段城墙都是在反复易主之后,才最终决定了归属者。而这每一次的易主之间,双方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达到目的。
袖中滑出一支竹萧,竹节尚且算不得光滑,崭新的样子提醒烈烟曾经制作它的情景。同样为了战后的英魂而吹奏,只是上一次,他的身边还有那人的陪伴。今次——
却是他们注定的生死对决。
咽呜的声响飘荡过战场,夹杂在风雪声中更是断断续续。穿梭与战场之上的士兵们,下意识的停了手中的动作,不自禁的去寻找那缕幽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
曲终之前,人早已散。
余音之间,烈烟抬头望向天宇。几片雪花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他的脸上,带来潮湿的冷意。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刚好润湿他的眼睫,就当是乘着这个机会,烈烟缓缓阖上眸子。
无名的乐曲,他并不指望凭此就能安慰已逝的英灵;更加不会指望,借此得到原谅。这条争霸之路,无论是否开始与他自愿的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将这些无辜的生命带往不归之路。
“皇上,皇上?”不是领了命令前去执行任务的樊世红,而是多日未曾与烈烟交谈的赫连远遥。今日的身份不同往昔,他自然也不能再肆无忌惮的直呼其名。在赫连远遥的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烈烟如此恍惚,于是口吻中也不自禁的添了几分担忧。
“何事?”烈烟像是被惊扰了一般,不过看不惊慌,只是在望向赫连远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疏离。
再次肯定,在烈烟的心中,总有他无法触碰的一块禁地。以往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更是如此。说一点也不失落,那是骗人的鬼话,哪怕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道路。然而赫连远遥本就擅于隐藏情绪,加之借助面具的功效,更是不容易被人看出什么。
轻轻吸了一口气,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城内已经我军清点,是座空城。不少将官希望今夜能够在城中的空置房屋内歇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空无一人?”烈烟略带深思的瞥了赫连远遥一眼。这人,即使舍去了过往的身份,过往的习惯却还是舍弃不掉的。比如此刻,他以表面听上去中立的态度谈论此事,暗藏的依旧是满满的讥诮。
“属下亲自去看过,城中的确空无一人。之前与我军交战的虞关守军,是最后一批人。除了战死的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全部俘虏,暂时关押在虞关的地下监牢中。”赫连远遥有条不紊的叙述着详细情况,略作思索,又补充一句。“以防万一,属下还查看了几处民居,情况都一样,屋内积满厚厚的灰尘,很明显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烈烟点点头,经过赫连远遥的查看,他自然是相信的。“那么,你的判断呢?按照将领们的提议,今晚在民居内休息?”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连日的急行军之后,到了虞关一口气没有歇息,转眼就投入一场大战,将士们的身体早已透支,急需一场彻底的休憩以补充体力。不管怎么说,住在有房顶的屋子里,怎么也要比睡帐篷舒服的多。
赫连远遥原本不想沾这个麻烦——他如今的身份多少还带着几分的尴尬,尽量避免与焰赤以往的将领发生冲突。所以在叙述此事时,才一直维持着比较中立的态度。眼下被烈烟追问,也顾不了许多了。
“小心为上。”赫连远遥淡淡答了四个字,烈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听得懂的。
果然,烈烟点点头,表示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将警戒部队安排在虞关城内各处,尤其加强城头、护城河、监牢等位置的防守。大军今晚先不入关,在城外的旷野上扎营。”一连串命令下达,显而易见,烈烟早已对此有了定夺。
旷野上刚刚发生过一场生死决战,即使经过事后清理,住起来也不会太舒服。好在下着大雪,气温也够低,一天之内不会产生什么难闻的气味。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旷野利于大军行动,若是今晚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赫连远遥转身离去准备去安排这一切,才走了两步身子便顿住,僵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来,意义不明的说了一句,“不要急躁。”
“什么?”烈烟有些不明就里。
长长叹了口气,盯着烈烟的眼睛,赫连远遥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现在的你很急躁,知道么?”
第十九章——夜袭军营
急躁?对于赫连远遥的这个评价,烈烟竟是否认不得。
或许,他真的需要静一静心了。
在这种时候,就充分体会到麾下有一名得力干将的好处。以往滟昊汵有燕归愁,而那时还是赫连远遥还敌友未明的时候,事事亲为的确令烈烟有些顾及不周。如今,他算是得到了最强大的助力,可以将所有事物交代下去,只身一人找一处安静之处。
没有留在虞关城外,依旧残留在空气中血腥味只会令心绪更加混乱。甚至免不了听错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