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闶阆声中,周李清鬼使神差的爬到上铺,想将她的眼镜摘下来看个究竟,在暗淡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双大睁的眼睛透过咖啡色镜片森森的盯着她,周李清“啊”一声大叫,从上铺跌了下去。
也就是那个晚上,张若水寻到了退学在家的陆明家中。他从中文系的马教授口中得知,陆明在去年春天的一节课上,忽然口吐白沫瘫倒在桌下,整个古典文学班的学生都吓坏了。陆明被120急救车送到医院,一查是食物中毒,这个阳光男孩不知什么原因体内竟积聚了大量的水银和一些微量毒素。在医院住了半年,洗肠多次,无奈毒攻心肺,医生爱莫能助,陆明现在怕在家中等死——可能已经死了。
陆明的家在三环外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因为已经有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皮,要将资源重先整合,变住宅地产为商业地产,很多人已提前搬出去,这个小区几乎成了“空城”,周围没有菜市场,连只狗也没有。
在小区的荒园里,一些萤火虫在杂草丛中明灭,鬼火一般在舞。张若水摸出一包软壳“红南京”,弹出一支烟,抬眼看一看几盏离得很远的寒星,忽而感到刻骨的孤独。他点燃了烟,深深的吸一口,又摔到地下拿脚尖捻灭了,悄无声息地向21栋楼盘摸去,那里的十三楼上一盏灯孤独地在燃。
在张若水爬楼的时辰,他方才捻灭的那支烟被一只手捡起,送到嘴边,红色烟头点燃了黑暗。有风起时,草叶大片大片的倒伏、吟哦,那个黑影的风衣也鼓荡起一种可怕的声响。
从一楼到十三楼,仿佛穿越一层层地狱,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在闷响,回荡在楼盘的每个角落。张若水把手扶着冰冷的墙壁,等到拐了十一个弯子,到达第十二个楼梯口,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立住。他将一把瑞士军刀弹开,袖进袖子,然后一步步向那间透出细微光亮的房门走到。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敲门,那声响在死一样的寂静中被放到了数倍。里面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门没关,你进来吧。”张若水心里一惊:“难道他在等什么人?或者,他知道我要来?”
张若水推门进去,一股腐烂的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室内只燃了一盏酒精灯和半支蜡烛,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人惊骇的看向他——那确乎是陆明,然而他已不**形,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身上裹着一条油腻的破被子,上面黄乎乎粘着秽物。
陆明的身后挂着一幅被油烟熏得发黑发黄的油画,大抵是中世纪的,那时正值炼金术盛行,无数孤独的炼金师都在壁炉前守候炉火和心中的信念。那幅画却一反常态,没有彰显一贯的“孤独”,而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坐在火炉旁,手持铁柄,倾听一个老妇人捧着一本关于炼金方面的书籍照本宣科,神情执着而痴迷,又仿佛在倾听金子的落地声,场面竟有些“红泥小火炉”般的温馨(此画名为《冶炼金子的老人》)。
“若水,是你?”陆明的笑比哭还难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在我临死前还能见到你。”他一说话便开始剧烈地喘息。
“我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张若水的脸藏在黑暗中,“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为什么?”陆明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渗着血丝的痰。
张若水扫一眼桌子上的烧瓶、漏斗、坩埚、长柄勺等化学仪器,把一只罕见的皮老虎(中世纪的炼金师用以鼓风的道具)拿在手上捏一捏,说道:“你曾经的班主任马教授告诉了我你中毒的事。他也不确定你还在人世。”
“嘿嘿,”陆明苦笑一声,“你觉得我还活着吗?我是已死的人了。”这话自他口中说出,令人毛骨悚然,连烛光也似跳了一下。
张若水把食指点一点额头,稳定一下思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只差迈出另一只脚了。我很想问你,陆明,记得三年前我们在操场上辩论生死与上帝存在的问题,你现在还相信世界末日吗?”
陆明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把头偏过去看向窗外,一颗大星子在虚空抖索着冷清的光,像是某个人前尘的一滴泪。
“若水,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当年用那个女孩试‘圣水’?”陆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三年我想明白了,也许你有你的宗教。可是,当我梦到那个白衣女孩濒死的叫声时,我的良心就开始折磨着我!”张若水捻亮酒精灯,一半脸色呈现出光明。
“是的,我自有我的宗教!”陆明的眸子里燃起一盏久违的灯,“你知道吗,若水,三年前我坚信我在为宗教献身,三年后的今天我的宗教虽然有所动摇了,但我不愿否定三年前的我,所以我现在的宗教是相信三年前坚信宗教的我的宗教。”他的嗓子眼里咕噜噜堵塞着一口痰,因为剧烈喘息整个脸都憋红了。
“否定之否定。”张若水陷入沉思,“陆明,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陆明睁大眼睛看着张若水脖子上挂着的狼头内脏瓶,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问我‘圣水’的配方的!可是,我坦白的告诉你,这个世上活着的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知道配方,因为这种配方一直在研发阶段,还没有最后定性!我一个中文系出身的人,对于化学懂得实在不多,我一直都是靠着一些炼金术的书来做试验,我的‘圣水’根本不纯,比起传说中真正的‘圣水’缺少很多种病毒做饵,尤其是中世纪黑死病的病毒和鼠疫的病菌——”他从枕头下抽出几本厚厚的书,书名都跟炼金术有关。
张若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但也非常震惊,看来“圣水”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他尽量掩饰起心中的慌乱,说道:“你错了,我对于‘圣水’配方的兴趣远没有对‘圣水’这一说法来源的兴趣来得更大。”
“嘿嘿,”陆明掖一掖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看起来像一只晒干的沙丁鱼,“自从狼头瓶失踪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找我,因为这个世上能解开圣水之谜的人实在罕见,想不到那个回来找我的人是你。也许你已经把‘圣水’请人作了化学的物理的解析,他们都告诉你什么?也许有人会提到中世纪,提到古埃及,可是,我要告诉你,他们的推论虽然正确,然而与真相只接近百分之一二,甚至背道而驰——”他因为激愤又咳嗽起来,嶙峋的锁骨一凸一凸,仿佛要迸裂**似的。
“我一个要死的人,告诉你某些真相也无妨:‘圣水’有三大功用,其中之一,是把骨头炼成金属质地——啊!”陆明那双血丝纠结的眼睛看向门口,整个身躯由于恐惧而扭曲,由一条沙丁鱼变为钻洞的黄鳝。
室内的酒精灯与蜡烛的光芒都是一暗,张若水隐约看到一只凶残的眼睛从门缝里一闪,他的心蹦到嗓子眼,左手手掌哆嗦着按一按墙壁,一念之间,右手袖出瑞士军刀,大跨步闯向门口。
一阵激烈的追捕后,张若水忽然感到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向他摔来,他在国外学过一些擒拿,当下头一偏闪过其中一团,另一团却不偏不倚打在他的右肩,他手中的瑞士军刀“哐当”落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也同时落在他的脚上,张若水凭触觉和味觉知道是一只鞋子。
楼梯上的脚步声陡然消失了,楼道上静得可怕。张若水知道那个神秘人摔掉了鞋子,在暗处躲避,等待时机偷袭,不敢贸然前追。他左手燃起打火机,长长的影子在楼梯上晃动,右手捡起瑞士军刀,一步一步下台阶,火光所照,却是空无一人。
他正步步惊魂,楼上忽而传来陆明的一声惊叫,张若水心中大叫“不好”,原来刚才就在他对付那双鞋子的时候,那个神秘人已经悄然与他擦肩而过,赤足爬到楼上。张若水飞步回头,向十三楼爬去。
他刚转到一个楼梯口,一个钝物狠狠朝他面门上迎过来,“邦”一声结实的敲在他前额上,一股血腥气冲上喉头,他只觉脑袋一空,意识与**瞬间抽离。
第一章 乌镇笔仙
第一章乌镇笔仙
乌镇分为东、西、南、北栅,真正值得一品的当数西栅了。周李清不是第一次去西栅,然而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一次西栅之旅,那些惊怖的情愫如隐藏在竹稍的竹叶青一样毒杀她的思想与**。
那是一个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灾难日子。
那一天,老黄历上写着:“宜居家,宜剪裁;不宜丧葬,不宜西行。”然而追求旅行乐趣的红男绿女们谁在乎这些个?只有一些老人们躺在“吱吱呀呀”叫的藤椅上,捧着紫砂茶壶战战兢兢的看着西天——那个他们即将归去的地方。
西栅售票口簇拥的人群中,一个长眉俊眼的青年十分惹眼,他身上那件V字领T恤上喷绘着一幅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显然是自己喷制的),脖子上挂着的吊链很古怪,竟是一只精致的铜棺材——也许寓意着升官发财吧,和一只古埃及盛放死者内脏的内脏瓶的迷你版,他背着一个木质画板,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画纸上一簇未干的雏菊在怒放。
他一不小心挤到周李清的身旁,雏菊的明黄颜料差点刮到周李清的瓜子脸上。她的哥哥周李想强硬的拳头捏一捏,发一阵“咔咔”响,没好气的瞪那艺术青年一眼,叫道:“嗨,别插队!”
那艺术青年却耸耸肩,对皱着秀眉的周李清笑一笑,露出一口齐刷刷的白牙:“同学,你是北×大艺术系雕塑班的吧,我认识你——你这种‘赫本头’很容易让人记得,我们都是同一个导师——赵柄彰是不是?你是不是总被赵教授叫‘小李子’?”
周李清讶然打量他,却没有任何印象,但他说的却是确凿,自己确实在赵教授门下学油画和雕塑,而且确实被戏称为“小李子”。当下,她抿一抿薄薄的嘴唇,说:“哦,也许、大概我们认识吧。”
那艺术青年又笑道:“我叫张若水,幸会,说来还算是你学长呢。”
周李清这一下子如梦方醒:“啊,你就是在巴黎办过三次画展并且得过国际大奖的那个张若水吗?我们总听赵教授提起你,说你是他的骄傲,却没有见过!”她显露出女孩特有的崇拜情结,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我也常听赵教授说起你。”张若水笑道,“你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啊,对于光与影的效果处理特级棒,中国的印象派就等你来开启了!”
周李清脸色微微一红:“哪里。”双手在裙后反绞着。
两人很快捕捉到一个共同话题,谈笑风生起来。周李想为了冲淡刚才的尴尬,为张若水买了门票算是赔礼。张若水看一眼周李想,歪头认真打量他一下,把手指拿捏个取景框,笑道:“哥们,说真的,你让我想起罗丹的《思想者》——小李子,是不是?你哥的眉眼、骨骼以及肌肉走向都很像那幅巨雕《思想者》!”他不会知道,这句无意的话竟一语成谶,后来发生的种种离奇事件,便是从这句话出发的。
上了乌棚船,张若水与周李清相对而坐。张若水一边看着“喜”字格红木窗外层叠的山水,一边用手指在眉心比划着,说:“小李子,古人说‘远山如黛’,你的眉毛果真如山啊——香山。”
周李清食指揉一揉眉头,莞尔一笑:“原来你不但油画来事,水墨也懂得。”
张若水又是一耸肩:“我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