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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虽平缓淡然,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强势。
安允神色一震,身子顿时僵在原地,许久才将视线落到亦萱身上,眸光锐利如箭,似要把亦萱看出一个洞来。
“赵亦萱!是你?!”震惊、错愕、不可思议错乱交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我。”亦萱呆呆地笑了声,眸中带着恍惚。
她早就说过,今日一来,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回不去了。
“宁平侯爷,韩王怕是还等着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威远将军侧身挡在了亦萱的面前,不容置疑地说道。
赵亦柔亦是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她顿时血红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叫道:“赵亦萱!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尖锐的声音刮击着亦萱的耳膜,撞击着她的灵魂。
报应?
她怕什么报应,从她不顾夫妻情分将侯爷勾结韩王的证据交给威远将军,从她害的赵亦柔小产再也无法生育,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害怕!
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错,王丽盈害死母亲,侯爷背叛她,赵亦柔抢走她的一切,她不过是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没有错!她根本不怕报应!
她应该欢喜!那些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全都受到了惩罚,她必须欢喜的!
可是为什么,心却像死灰般再也无法波动?
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差点要摔落在地。
背后伸出一只用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她。
鼻尖传来淡淡的椒兰香,亦萱推开那人,垂眸,问道:“你怎么会来?”
“谢谢你的那些证据,韩王既除,皇上很高兴。”那声音清冷平缓,未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亦萱扯开嘴角,恍惚道:“谢什么?本就是我愿意给你的,倒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谢谢……”
虽然她并未感觉到一点开心。
不知道是怎么恍恍惚惚走出了衙门,只是站在府衙门外,泼天的明亮朝她面上袭来,让她一阵晕眩。
母亲,我终是为你报仇了,我终是为你报仇了!
她用尽全力地笑着,努力让自己变得欢喜。
“夫人……”研碧紧紧扶着她,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害怕。
亦萱转眸去看她,唇边绽放出一抹凄美的笑容。
“研碧!”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握住了她的手,全身上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到头来,她只剩下研碧了,从前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研碧,只剩下她了!
研碧感觉到了她的害怕,也紧紧回握住她,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夫人,我们回家吧!”
家?她的家在哪里?
宁平侯府吗?她将那些证据交给威远将军,难道还指望他会放过侯府?
赵府吗?自从母亲死了,那里早已经不是她的家。
哈哈哈,原来她纵使赢了也已经无路可去,天下之大,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夫人……”耳边传来研碧担忧的呼唤,亦萱却觉得恍恍惚惚,分辨不清。
“研碧,你先走吧,我要去找我母亲了。对了,我的嫁妆,我的嫁妆被埋在了清凉山脚下的槐树下,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你去找出来,好好,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是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伸手推开了研碧,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
“姑娘!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儿?夫人已经不在了,你要去哪里?”
母亲,已经不在了么?
她笑着,不,不会的,母亲一定还在的,母亲一定在等她回去的。
拼了命地往前跑去,不管不顾,却猝不及防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胸腔内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灼热的鲜血洒在素白一片的雪地上,好似开出了朵朵绚丽?艳的海棠花,美的惊心动魄。
亦萱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赵亦柔,原来这毒药毒性这么烈!
只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神智越来越恍惚,耳边研碧的惊呼已然听不清楚,她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拿出一根素银绞丝丁香花卉的簪子,那是母亲死前带着的发簪,是她留下的对母亲唯一的念想。
“母亲,母亲……”
手里握紧了发簪,看着眼前绚丽的红,她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扎着双髻,额前覆薄薄的刘海,穿鲜艳俏丽的漂亮衣裳,在海棠花从中无忧无虑地玩闹。
“小小姐,小小姐,您千万慢一点,慢一点诶,老奴快要追不上您了!”头发花白的嬷嬷迈着艰难的步伐,气喘吁吁地朝她招手。
她不理,依旧跑的飞快,白胖的包子脸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明媚生辉。
“元娘,你又混闹了,嬷嬷年纪大了,你可不能折腾她。”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温柔恬淡的声音,虽是训斥的口吻,却饱含浓浓宠溺。
她顿住脚步,兴冲冲地回眸,便看到海棠花从中盈盈而立的秀美女子。白瓷温玉般的肌肤,乌油油的秀发绾成简单的月华髻,仅别一只素银色绞丝花卉丁香簪,月白绣折枝落梅花卉绫袄,湖水绿细折儿月华裙,眉梢眼底俱是温婉柔美。
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意,湖水般的眸中星光熠熠,伸出肥短的手臂,风一般朝女子奔了过去,‘咯咯’大笑道:“母亲,母亲!”
突然,一阵风吹过,带起了院子前浓稠娇艳的竹节海棠,母亲的身影却开始模糊,渐行渐远。
“母亲!母亲你要去哪里?”她着急地追赶过去,小脸上仓皇尽现。
“元娘,母亲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在家要乖乖的,要听爹爹的话,不准调皮,等母亲回来带桂花糖糕给你吃,好不好?”母亲的声音飘渺朦胧,好似来自悠远的山谷。
她吓坏了,拼命摇着头,双髻上的流苏丁香花钿叮铃作响。
“不好,不好!母亲,你别走!母亲,你别走!”
想要拼命地追过去,脚下却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手臂磕在碎石块上,鲜血流了满地,钻心的疼。
“母亲!”她厉声尖叫着,冷汗涔涔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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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重生
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亦萱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裳,神智恍惚地看着眼前密密垂散的粉红色床幔。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玉兰花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
粉红色床幔?玉兰花香?
自从她嫁给侯爷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这些东西。
一定是在做梦吧?
亦萱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粉色的床幔依旧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她心里有些慌张,忙撩开床幔朝外看去。
精致小巧的女子闺房,榉木造的床榻,崭新的梨花木衣柜,镌刻着八仙过海的红木圆桌以及同套的脸盆架子和梳妆台,菱格窗户上还贴着富贵双喜四蝴蝶剪纸。
床头缠枝牡丹翠叶香炉里飘散出清新宜人的玉兰花香。
这些装扮太似她从前做姑娘时闺房的装扮,亦萱心中微惊,她这是在哪儿?
她记得她服了毒药,出了衙门的时候毒发跌落在了雪地里,随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是有谁好心救了她?
会不会是威远将军?
想到这儿,亦萱从床上一跃而起,趿了摆放在床下的半旧浅粉色绣花鞋,打算去屋子外面看看情况。
可是刚跳下床榻,亦萱就被自己给怔住了,她站起来,小小的身子只过了床榻半腰。
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她看着透过菱格窗户照射进来的泼辣烈阳,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明明是冬天!明明是不见一丝阳光的雪天!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日头?!
“研碧!研碧!”她惊恐着,慌乱无措地叫道。
她这儿在哪儿?她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醒了?!”门外的帘子一挑,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苹果脸。
圆溜溜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穿着果绿色夏衫的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是不是要喝水啊?身子好些了么?头还疼不疼?”
叽叽喳喳地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一旁的海棠锦绣墩上,再‘蹭蹭蹭’地跑去圆木桌旁倒了一杯水,完全不给亦萱说话的机会。
“姑娘,给,喝水,我去找嬷嬷过来。”
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盅递过来,亦萱看着眼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丫鬟,惊恐着双目愕然无语。
“瑞珠!”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会是瑞珠?!
那天她在清凉山在和王丽盈争执间,王丽盈突然掏出匕首想对她不利,是瑞珠!是瑞珠冲过来救了她,自己却被王丽盈一刀插入了腹部。
也是因为瑞珠的死,泯灭了她内心最后一丝挣扎,义无反顾地将王丽盈推下了山崖。
对!这些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没错的,不会错的!
瑞珠她死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瑞珠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还……小了十岁的样子!
错愕震惊恐慌无措,所有的情绪错乱交织,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姑娘,你怎么了?”瑞珠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眸中透着担忧和害怕。
死死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痛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会痛,证明不是梦。
“呀!姑娘,你傻了?干嘛掐自己的大腿?”瑞珠忙上前,伸出小手揉了揉她的大腿,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傻傻的,不会摔坏脑子了吧?”
亦萱却没空管那么多,此时此刻,她心中太过震惊,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脑中形成。
“哎呀呀,我们小小姐醒了?可担心死嬷嬷了,来来来,让嬷嬷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门外走进来一个温和慈爱的老妇人,满脸宠溺地走到她身边,哄小孩儿般地将她搂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唔,还好,包已经消了。你这小泼猴,没事学人家爬树,看看摔下来了吧?幸好没什么大事,否则大家都要担心死!”
“胡嬷嬷……”亦萱喃喃低语,眼睛一片酸涩。
胡嬷嬷见她要哭,立刻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咱们长大了,不能乱哭鼻子,以后注意点就好啦,我们再也不爬树了对不对?一会儿嬷嬷就去帮你打那棵树,让它害我们小小姐摔下来,该打!咱们不哭,啊?”
亦萱破涕为笑,心中微暖。
胡嬷嬷是母亲的乳母,这世上只有胡嬷嬷才会这样跟她说话,不论她多大,胡嬷嬷总是把她当成无知的小孩。
只可惜,母亲逝去之后,胡嬷嬷因为悲伤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哄过她了。
亦萱眨眨酸涩的眼,看看瑞珠,再看看胡嬷嬷。
真好!所有她在乎的人都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纵使是梦,她也不要醒来!
“嬷嬷,我要照镜子!”声音也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清澈纯净。
胡嬷嬷大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羞羞脸!原来我家小小姐是担心破相啊?放心,可好看着呢!”
坐在梳妆台前,亦萱看着菱花镜中的小女孩,雪白的皮肤,湖水样的清澈大眼,小巧挺立的鼻子,薄薄的樱唇,鬟髻精巧,垂髫如丝。
这是……
十岁左右的她。
心神微微晃动,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从心底蔓延开来。
从她狠下心肠决定毁掉一切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活下去,她求仁得仁,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人有时候,死,未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