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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知道殿下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见解,心中定是安慰。”
季涟道:“怎么顾首辅很关心弟子的课业么?”
柳心瓴思索良久,谨慎言道:“臣在顾首辅门下多年,顾首辅常挂念殿下的功课,说殿下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社稷,常教导臣不论朝中风云变幻,都要把殿下的课业作为第一要务。”
季涟黯然道:“顾首辅对弟子……是这么有信心的么?”
柳心瓴道:“殿下可是在责怪顾首辅上次在请立太子事中,并未出言相助么?”
季涟沉默半晌,道:“弟子听闻先帝当年想要易储时,顾首辅曾拼死相谏。”
柳心瓴微微一笑,道:“殿下果然忍不住要问这个问题了。”
季涟奇道:“怎么顾首辅早就知道弟子会问先生这些事情么?”
柳心瓴笑道:“顾首辅并不确定殿下一定会问这些问题,不过他曾经跟臣说,如果殿下对他当日的沉默有所不满的话,请臣给殿下讲一个故事。”
季涟道:“什么故事?”
柳心瓴道:“殿下应该听说过,永昌四年,先帝差点就真的易储了。那一次先帝最为信任的飞光国师已经隐退,最能劝先帝的孝仁皇后也薨了,朝中无人再能劝得了陛下,当时顾首辅刚刚入阁,首辅是他的老师夏玄穹。朝中臣子们苦谏先帝,最为坚决的就是夏首辅和顾首辅。最后先帝放弃了易储的念头,二人的境遇却全然不同,先帝为夏首辅建了一所宅子作为奖赏——这是先帝给臣下的赏赐中最瞩目的一次;而顾首辅那时却被贬去山东,做了三年的布政使,才在夏首辅临终前,由夏首辅向陛下力荐才调回京城。”
季涟想起永昌十五年的情景,道:“皇爷爷生前曾在弟子面前提起过顾首辅,此中究竟有何缘由?”
柳心瓴笑道:“顾首辅常常拿这件事来教导臣,先帝那次放弃易储,最终还是因为夏首辅,因为夏首辅从在金陵为先帝幕僚时,便从未和殿下的父皇结交——虽然他其实一直和殿下的父皇保持着书信往来,但是先帝从来不知道这一点;而顾首辅从入朝起,便一直和陛下往来密切。所以先帝认为夏首辅苦谏为公,顾首辅苦谏为私。”
季涟恍然道:“先生的意思是,顾首辅如今想效仿当年夏首辅所为?”
柳心瓴笑道:“殿下果然明理,陛下现在正值壮年,来日方长。不论陛下是否有立嫡之心,殿下都不能在未知他人实力的情况下,贸贸然把自己所有的牌都放在桌面上。”
季涟缓缓点头道:“顾首辅当真如此想么?”
柳心瓴道:“顾首辅并未如此确定。因为当年他和夏首辅力保陛下时,陛下已经作为世子在金陵替先帝主事甚久,深知陛下仁厚之心。所以顾首辅跟臣说,如果有一天臣讲了这个故事给殿下听,那么请殿下也回答首辅几个问题。”
季涟道:“什么问题?”
柳心瓴道:“臣说话直白了一些,还请殿下不要见怪。殿下的爷爷宁宗陛下,为人英明而有决断,自幼好读兵书,喜征战,即位后……还曾大肆杀戮,对外敌更是丝毫不敢放松;殿下的父皇,宽厚仁德,为天下人所称颂,然而一直精于内政,只爱文臣,不喜武将。首辅想知道,殿下如何看待北方的外患呢?”
季涟思索一阵,道:“天下虽兴,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主也。”
季涟见柳心瓴沉思不语,问道:“不知顾首辅对这个问题又有何见解?”
柳心瓴被他一问回过神来,道:“老师并未给出答案,只说让臣把答案答复回去就是了。第二个问题是,本朝高祖开国之时名将如云,后来高祖皇帝怕这些臣子有二心,便一一除去了,到宁宗陛下时,国有外患而内无良将,有几次竟要陛下亲征,北边多靠藩王抵御外侮,可这藩王比那些名将更容易起二心,殿下将来碰到这种问题该如何呢?”
季涟答道:“弟子愿择良将。”
柳心瓴问:“那如何使良将心服呢?”
季涟答道:“第一是崇礼,第二是重禄;礼崇则良将至,禄重则士兵轻死。顾首辅还有什么问题?”
柳心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宁宗陛下和高祖皇帝治国以刚强,殿下的父皇治国以柔弱,陛下以为二者谁更有利?”
季涟心想,这不是让我说祖宗是非么,又不好不答,便道:“纯刚纯强则国亡,纯柔纯弱则国削,二者并用才是延续万世之良策。皇爷爷在时,父皇辅之以柔弱;弟子愿为父皇辅之以刚强。”
柳心瓴点点头道:“臣回去后定将殿下所言尽数转告首辅。”
季涟笑道:“但愿弟子不至令先生无颜。”
柳心瓴忙道:“殿下过谦了,这些东西,微臣自知从未教导过殿下,并不敢算是微臣的功劳。”
第 十 章 倚门回首嗅青梅
过了几日,柳心瓴回禀季涟道:“老师听到殿下的答复,十分满意,老师原说殿下的回答只要中规中矩便心满意足了,殿下却给了老师很多惊喜。”他回去将季涟这些话回禀给顾安铭时,顾安铭老泪纵横,觉着自己一生的抱负终于有望一一实行,感慨非常。
季涟笑道:“弟子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柳心瓴道:“殿下请讲。”
季涟笑道:“弟子甚是好奇,为何顾首辅在先帝在时,一意扶持父皇;父皇在时,又来指点弟子呢?”
柳心瓴心下一惊,这个问题若是答不好,将来老师怕有灭顶之灾,明明还有皇帝在,却去支持一个连太子名分都没有的皇子,这罪过可就大了,柳心瓴心里一转,硬着头皮答道:“老师常教导微臣,为官者不为天子,而为黎民——况且殿下本就是先帝属意的,将来……必是万民之福。”
季涟若有所思,笑道:“顾首辅的道理,倒和朝堂上其他臣子不太相同……不过……弟子倒是可以理解。”
此后顾首辅便常常通过柳心瓴与季涟传话,但季涟对父皇犹疑不定的性情却一直颇为担心。这些时日因与顾首辅和柳心瓴相谈甚欢,不经意间冷落了玦儿,去宜春殿的日子渐少了起来。
到冬月十五那一天,玦儿在宜春殿等了许久,都不见季涟过来陪自己过生辰,一时怕他课业操劳,一时又思量着日子渐渐冷了起来,也不知道季涟夜里有没有冻着,想了许久,到了卯时都不见季涟踪影,心里着急,便自己出了门去崇明殿寻他。
到了崇明殿外头,见小王公公和另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打瞌睡,玦儿也不惊动他们,径直往里走去,谁知还未走到偏殿,便听得里面欢声笑语,似有女子的声音。
只听得一个娇艳欲滴的声音道:“殿下,这梅花糕的味道甚是沁心,殿下吃一片可好?”
玦儿听到这话,如晴天霹雳一般,透过那珠帘,只见季涟神色轻佻,坐在几次抱着自己写字的椅子上——半个月前,季涟还在这里搂了自己坐在他腿上,衔了蜜枣喂她吃,自从他们七夕在秋千架那一晚后,季涟便常让御膳房做了蜜枣来送她,每次照例都要亲昵一番。只是现在,他左右照旧坐着女子——而且是一边一个,还在自己与他写字的书案旁……
又见季涟去吃那梅花糕的神态,和与自己调笑时是一般的轻浮,不由得心神俱裂,万念俱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到门槛处竟忘了抬脚,摔了一跤,小王公公和另一个小太监立时就醒了,见玦儿来了,吓得七魂去了六魄,忙叫到:“孙小姐您来看殿下啦……”
里面季涟听见外面有人摔跟头的声音,便已抬了头,听得小王公公叫“孙小姐”,忙奔出来,见玦儿跌倒,便去扶她,却见她眼中晶莹,一把把季涟推开,一路哭着跑了开去。
季涟被推在地上,问小王公公:“几时来的?”
小王公公哭丧着脸道:“小的该死,小的刚才睡着了,不知孙小姐几时来的……”
季涟忙跟小王公公道:“贝公公待会儿送了衣裳来,你马上给我送到宜春殿去,我现在先过去,回来再找你算账!里面那两个,留住她们别让走了。”
小王公公也知自己坏了事,忙不停的求饶,季涟不耐烦的挥挥手,便朝宜春殿赶过去。到了宜春殿,只见高嬷嬷和髻儿在,高嬷嬷道:“小殿下,小姐不是过去找你了么?怎么没见和你一起回来?”
季涟一听说玦儿没回,便又往回去的路上找了一遍,仍是一点踪迹也没有,忙叫几个小太监在崇明殿到宜春殿间附近的地方去找,自己准备到宜春殿去候着,心想她总是要回去歇息的,一面又忧心不知道玦儿这次生了多大的气。
玦儿其实已经到了宜春殿,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进去和高嬷嬷说这件事,便在园子里一个假山石后面躲着哭,后来见季涟追过来找她,更不敢出来,心里一时忆起无数往事————
刚进宫时,宫里没有和自己同岁的孩子玩,季涟常过来,手把手的教她写字;
南薰殿里,他拿着师太给自己抄录的诗词,一句一句的教她背——虽然当时她还不甚明了那些词句的意思;
秋千架上,他无比温柔的眼神,直入自己心底,那时的温度,似乎还在唇边;
七夕盟誓,他说将来要娶自己做皇后,让自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曲江池畔,他和自己坐在小舟上,随水波漂流,他摘下莲蓬,拨了莲子,去了苦芯,喂给自己吃;
他说自己比荷花还要美……说白里透红的荷花,也不及自己娇俏可爱,那时的吻,像湖畔的清风,拂过自己的心;
他说玦儿你怎么还不长大呢?怎么还不到十五岁呢……到了十五岁,季哥哥就可以下聘了……
离七夕时的盟誓,似乎才一年多,从他的生辰,到自己的生辰,他竟然在自己坐过的椅子上,搂着别的女人,用和自己亲吻时的方式,去接别人喂的梅花糕……冬日的阳光照下来,玦儿却觉得那阳光分外刺眼,不似月色的朦胧诱人……哦,该死的月色。
她哭了半晌,又想起师傅的话“男人的誓言,你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当时听不懂,现在似有些明白……难道要自己接受他这样的行为?不,绝不可能,今天有,以后只会更多……自己怎么办呢?这个宫里,走到哪里人们都会谈论起涟殿下和孙小姐……宫里是不能留了,回家?自己很久没有在父母身前尽孝,也不知师傅还在不在家……
可是怎么说自己要回家呢?去跟陛下说么?陛下很忙,每天都有无数的政务;跟皇后娘娘说么?皇后娘娘平日对自己很客气,可因为季哥哥的关系,只怕也不喜欢自己……季哥哥……自己走了,他一个人在宫里怎么办?哦……还会有无数的女子向他献媚的……他很快就会忘了自己……或者,他已经忘了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呢?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呀……不对,这些日子他来看自己的次数便渐渐地少了,原来是有了新欢的缘故,那两个女子,刚才也没有看清楚,似乎很妖娆的样子,季哥哥喜欢这样的女子么?自己从来都不施脂粉,所以季哥哥厌倦了么?
季哥哥又来宜春殿了,他来做什么呢?来告诉自己,他又有两个新欢了么?还是来说自己年纪太小他已经等不了了么?
自己要走出去,接受他这样的遗弃么?不能,一定不能……嗯,我要跟他说,我想家了,我想爹娘了,我想师傅了,我要回杭州去,再也不回来了。
季涟遍寻不着玦儿,一颗心便直直的坠下去,再到宜春殿,她还是没有回来,高嬷嬷问出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