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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太,出了大事了,京里传来消息说,今上在上元节过后,突然提出说要迁都!”自孙璞知道师太是父亲的故友之后,便常有些政事和师太闲话。
“都城关乎国本,哪是说迁就迁的?今上就算有这个意思,大臣们想必也不会同意。”师太不以为意道。
“原本是这么说,今上以前倒是广开言路,也听得进臣子们的话,可自打去年孝仁皇后薨了,京里传来的信便说,今上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想起个什么事,谁也拦不住。去年还也说过一次要易储呢,孝仁皇后在的时候劝住了,谁知皇后薨了没多久,今年合着这迁都,又提出来了!”
“迁都,易储?今上是疯了还是怎的!太子宽厚仁德,又不曾有何过错,今上到底在想什么?”师太忿忿道,忽觉自己似乎太过激动,忙止住了。
“嘘!师太怎可对今上如此不敬,这话传出去,可是要诛九族的!”孙璞想起今上即位后虽多次下诏求贤,广开言路,这几年政治也颇为清明,可当年对那些反对他即位的人,却是毫不留情,朝中文官竟有十之三四死于种种株连——这当然也是今上要下诏求贤的原因之一了,因为无人可用了呀。
“哼,我尼姑一个,哪里有什么九族”,话虽如此说,可师太的气也稍微平了一点,思索了一阵便安慰孙璞说:“孝仁皇后薨了,可今上的性子也不会一下子转的那么快,太子为人宽厚,和今上的严酷全然不同,已是颇得人心,听闻太子平日里也至为孝顺,没那么容易就废了的。至于迁都,更是难上加难,往前数数多少个皇帝想要迁都的,有哪一个迁成了,顶多把洛阳作为陪都而已。如今战事平定才三四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岂能在此时行此劳民伤财之事!怀蓼你尽管放宽心,再等等京里下一步的消息吧。”
孙璞听师太这一劝,心神稍定,但又不能全然放心,叹了几口气:“希望如此吧,可是今上这种念头,年年都要冒出来几次,往后只怕是更加听不的人劝了。”
到二月间,京里陆续又有消息来,说迁都一事暂且放下了,今上易储之心却是不改,一心要立那个传说是性格和面相都和自己是一个路子的五皇子栎,只是一时也挑不到太子楀什么错处,和朝臣们僵持不下。
再过了几日的消息是,易储一事,今上也暂且放下了,因为有人上奏说这太子楀和五皇子栎都是孝仁皇后一母所生,孝仁皇后泉下有知见到兄弟阋墙岂不伤心,又有人说五皇子栎尚未有子嗣,而太子楀的儿子季涟却聪明伶俐,可保万世基业云云。不知今上是感怀孝仁皇后还是心疼皇太孙季涟,易储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易储之事虽然放下了,可人心毕竟浮动起来了。栎殿下一直跟随今上长大,又在前几年的战事中历练不少,颇得圣心,而太子楀因为一早被立为世子,今上起事时就把他留在金陵稳定后方去了,在一起的日子少,自然感情淡薄,别人眼里的太子楀宽厚仁德,到了今上的眼里,就变成了妇人之仁,犹疑不决;而朝臣苛责栎殿下为人严苛脾气暴躁,在今上的眼里却是果决刚毅的表现。至于太子楀那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季涟,并不是嫡出,只是一个宫人的儿子,太子楀和太子妃成亲后,太子妃仍未有所出,所以把季涟殿下抱到自己那一房抚养,视如亲子。
这几日里孙璞每日都在和师太叨念这些朝政,孙家虽没有正式的入仕,但生意做得极大,各处眼线也多,江南的绸缎上贡,每年都是浙江府指派给孙家做,这样做了几年下来,朝中权贵也结交了不少,因此朝中一有风吹草动,孙璞倒是打听的清清楚楚。只是孙璞为人也有几分优柔寡断,因着读过几年圣贤书,哪有不想入朝为官光耀门楣的道理,可是父亲一死,孙璞在仕途上的心思也渐渐灰了下来,如今看到朝中这些变故,有时又不免有些激愤。
易储风波过后,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杭州城里城外,慢慢热闹起来。玦儿仍然是奶娘带着,师太教小环识字教了几天,已有些不耐烦,又不好不教下去,反正孙府里识字的人倒是不少,帐房先生就有好几个,师太就随便找了一个来,每日里有半日让帐房先生教小环认字,另外半日才跟着自己念念几本浅显的书。
到了三月间,蕙玉天天说闷,之前怀孕加生产就在家里呆了足足一年,便闹着一定要出去玩,杭州城里各处他们夫妇早已走过很多次了,孙璞就让蕙玉来问问师太想去哪里,他们夫妇也好准备着。
师太想了一阵子,颇有一些迟疑的说:“我,想去飞来峰看看佛刻,蕙玉你和怀蓼必是看过很多次了,我还是带小环一起过去看看就好。”
“师太游历大江南北,难道以前竟然没有来过杭州?”蕙玉颇为讶异。
“正是,我生在江北,一直听人说江南风光如画,尤以苏杭为甚,所以去年才到了杭州。”
“那,那师太之前为何却知道许多江南的民俗呢?连岭南蛮荒之地的风俗师太似乎都知道的不少呢?”
“那不过是听人说的,还有书上看的罢了。至于岭南,惠能禅师便是岭南人,我便找了不少讲岭南民俗的书来看,想着怎样的地方才能养出惠能禅师这样灵秀通达的人物呢。”
“既是如此,那明日我就和怀蓼配师太去看看那摩崖石刻吧,以前虽是去过几次,每次都未曾细看。”
师太见推辞不得,只好应了。
第二日孙璞夫妇连同师太、小环一起乘了马车出门,到了外西湖,才知孙璞已经备下了画舫,四人上了画舫,便朝着小瀛洲驶去。
师太心情甚是欢畅,蕙玉也是很久没有出来了,倒像是第一次来这西湖似的。师太斜靠在窗边,把窗子撑了起来,探出头去,看那湖光山色,烟波飘渺,远处岸边的杨柳丝如烟似雾,随风摇曳,煞是醉人。
小环跟在师太旁边,不知师太为何一脸陶醉的表情,虽觉得那风光好,却也看不出什么意思来,又看见孙璞夫妇在远处船头嬉戏打闹,便拉了拉师太,说道:“师太,你看少爷和少奶奶,还像小孩子一样。”
师太看了一眼,说:“小孩子懂什么”,复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恩爱夫妻不到头啊……”
“嗯?师太,你说什么?少爷和少奶奶明明好好的啊,师太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你呀,还是个小孩子,看将来谁讨了你去,哼。”
“我才不要嫁人呢,我就跟着师太,师太你说好不好?”
“跟着我,跟着我当姑子去?”
小环红了脸,嘟嘟囔囔道:“师太你干嘛要出家呢?我娘说,当姑子的都是那些穷得吃不起饭的才到尼姑庵里当姑子的,可是师太你明明很阔气嘛!明明当尼姑,却天天喝酒吃肉……”
“小环,不要瞎说!”孙璞夫妇回来,正听到小环对师太这番“不敬”的话。
“怀蓼你别吓坏了小孩子”,师太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道,转头又盯着那湖面说:“这湖上要是种满荷花,到了夏天的时候,躺在一叶扁舟之上,穿梭于荷叶之间,累了就睡一觉,醒来就喝喝绍兴的黄酒,倒可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孙璞听了这话,似想起了什么,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说:“师太啊,你竟然和咱们如今的那位想到一块去了。”
“哦,此话怎讲?”
“相公,怎么朝中又有事了?”
师太和蕙玉同时问道。
“朝中倒是没事,只是今上遣人送了一封信来。”孙璞一脸不快的道。
“那信上竟然说,要我找几个画师,把那麯院荷风的景致,细细的画上,还有整个荷塘是怎么个样子,有多长多宽,酿酒坊又建在那里,一样一样的报上去,说想在长安城原样做一个出来。”
,这又要耗多少时日啊,这陛下,怎么就不让人安安生生过几天日子呢,光画样子是小事,日后建起来,这要耗多少银子,指不定又要出在谁身上!”蕙玉撅着嘴,不高兴的神情直接写在了脸上。
那边师太却深锁了眉头:“前些日子今上说要迁都,莫不是也为了这个?”
孙璞听师太这么一说,似是明白了什么,怏怏道:“真难为了今上啊,时时还惦着这江南的好风光!再过几日,只怕要把整个金陵的样子,都搬到西都去呢。”
师太微微一哂,拿起桌上的筷子,蘸了酒,在桌上写了几句词。
孙璞凑过去一看,正是: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蕙玉笑道:“好词倒是好词,只是师太不是说去年冬才来杭州么?怎么就写出山寺月中寻桂子的句子了?”
师太笑道:“这不过是一个故人所写,我就是看了这个,才心心念念的要到杭州来呢。”
孙璞又与蕙玉点评了一番,大家才又渐渐说笑起来,不提今上要在长安建一个麯院荷风那匪夷所思的念头了。
这烟花三月的日子,就在几人泛舟西湖,饮酒题诗并诽议朝政中过去了。
第 四 章 一尺布,犹可缝
永昌七年,京里传出消息,多年无子的太子妃有了身孕。
永昌八年正月,太子妃诞下一子,取名为涵,太子子息单薄,自宫人生下季涟后,竟隔了九年才有了第二个儿子。
这几年里师太在孙府教授玦儿,日子倒也过的快活,太子妃诞下皇孙涵后半年,蕙玉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一胎生的又是凶险无比,几乎要了蕙玉的性命,孩子生下后就晕了过去,睡了两天才醒转过来,孙璞被吓得不轻。蕙玉才一醒,孙璞就搂着她说:“有这两个孩子也就够了,以后咱们就别要孩子了吧?上一胎你就难产,这一次差点连命都没了,可千万别有下一次了。”
蕙玉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被孙璞这样紧紧的搂着,一时透不过起来,咳了两声,缓了缓才接话:“嗯,养玦儿一个已是不易了,现在又添一个弟弟,以后还不知道要多费心,就是你想再要个孩子啊,我也不愿意养了。”
一提起玦儿,孙璞顿觉头痛不已:“也不知师太是怎么教的,出去了人人都说咱们杭州孙家出了个女秀才,什么知书达礼啊,温婉柔顺啊,怎么一在家就要闹个鸡飞狗跳。我上次去苏州,玉山兄见了我就拉着我说我好福气,养了个四岁就名动浙江的女儿,他哪里知道我在家的苦啊!我真是有口难言,我说过奖过奖小女其实顽劣不堪,结果人人都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者是不要谦虚过度否则就是矫情了,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啊!”
蕙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好啦,玦儿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可怕啊,在家对着父母,自然调皮一些,几次有客人来,也从未给你丢了脸面。”
孙璞还是不住的摇头,每次玦儿闹出了事,一定会在下人告状前自己乖乖的报上来,然后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他只好举手投降,好在玦儿念书甚为刻苦,两岁能背《三字经》,三岁能默《千字文》,就连城东张家的夫人每次过来玩,也要抱着玦儿不肯放手,几次硬说要把玦儿抱到宫里去给自己做太子妃的女儿瞧瞧,孙璞生怕玦儿出去闯出什么祸端,硬是用各种理由推搪了过去。
正在此时,帘外一个小脑袋涩生生的钻进来:“爹,我能进来看看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