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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年岁尚小,和自家弟弟一样都还是小孩子心性,听他叽咕了很久,只是陪着他说笑。此时戏台上已演到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凯旋,被揭穿身份,君王雷霆震怒的场景,齐王涵看着那演君王的伶人,颐指气使的下令要满门抄斩那欺君罔上的女子,颇不满道:“这个帝王可真是小肚鸡肠,比我长兄差远了。”
玦儿轻笑出声:“刚刚你不是还埋怨你长兄惩治那三个羽林卫太过严厉么,现在倒说起他的好话了?”
齐王涵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那也是长兄怕我出事才这样啊,在别的事情上,长兄还是顶顶好的,我们这一辈的兄弟里面,皇爷爷就只喜欢长兄一个……”说这话的时候,羡慕加上落寞的表情一点不漏的写在了脸上。
戏台上又转了几回,间隔着有两班人来唱过中场的小曲之后,戏唱到第五出。那女扮男装的女子痛陈朝堂陋习,自己出征的艰辛,为国报效的丹心等等。戏里的帝王渐渐对娇俏的英姿人儿心动,要那女子在死罪和入宫中二者择一,那女子心里百转千回,唱着千古兴亡事、沧海回首日月疾之词,一意求归隐,然后呕血数升,不支昏倒。
戏唱到这样高潮的部分,众人皆屏气凝神,想看看这才艺卓绝的奇女子到底有何归宿,谁知第五出又完了,继续上来一个伶人唱中场的小曲,这一次唱得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十里荷香烟水茫茫。季涟想了一想先前几次歇场的小曲,都是吴越一带的小曲,向张太后问道:“母后请的这戏班子,是江南来的?”
张太后笑道:“好像是……永嘉来的呢,哀家先前也没有细问,只说让韩公公去请那种名头大一点的戏班子进来。后来听说这个戏班子一路从家乡唱到长安城,唱到哪儿都是应者如云,长安城里不少贵妇千金都来听这戏班子的戏。哀家就想着请进宫来看看,到底百姓们都喜欢些什么,也让咱们这些闷在宫里的人见识见识。”
“西风落叶……夕阳老雁……”,殿里一干人都等得心急,想听最后的一出,那伶人却不紧不慢的唱着故人何处玉箫明月的闲词。
季涟品味着伶人唱的小曲,想起永宣二年在金陵徘徊半年,除了跟玦儿去了一次玄武湖,倒没有好好欣赏江南传说中的缥缈楼台阆苑神州,实在是一大憾事——可惜他现在并不是自由之身,随便到哪里出行都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想到这里只好收起那些逍遥自在的念头,道:“这个戏班子倒确实与众不同,儿臣往年听了许多各样的戏,都不如这个戏班子,不止故事编的新,便是这些散曲也别有韵味。”
他想着以前听过的戏,不是精忠报国含冤得雪的猛将忠臣,就是迤逦情怀家门阻隔的书生小姐,或是闭门守节十年不出的贞节烈女如此等等,闭着眼睛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随便听几曲江南小调来得舒服。
正想着,戏台上的帘幕再次拉开,最后一出开锣了。
第六十五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
最后一出情势急转而下,那女扮男装的奇女子先前的未婚夫突然出现,表现了漫长的至死不渝的情意后,高高在上的帝王终于被打动,在最后关头放手,于是相恋的一对有情人泛舟太湖,比翼双飞,共结连理。然后打出大大的布幕:有情人终成眷属,只羡鸳鸯不羡仙。
长长的一个本子终于唱完,看戏的众人也都吐了口气,一片欢欣,夸赞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齐王涵却撇嘴道:“这些戏真没意思,总是这样的结局。”
玦儿笑笑道:“那你觉着这戏最后该怎样?”
齐王涵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了些戏,最后要么是阴阳两隔生离死别,要么是皆大欢喜花好月圆,就没有第三样了,真是无趣。”
玦儿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口里说出,虽是无心之言,倒也别有道理,正想着,齐王涵接过宫女端上的果盘递到玦儿面前问道:“孙姐姐,你要李子还是梨?”
玦儿抬起手正准备找个理由婉拒,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原本和张太后闲谈的季涟一声大喝:“不能吃——”
刚刚一台戏才唱完,下一场戏还没来的及开锣,戏台上拉上了帘幕,只有一个伶人在帘幕后唱着吴越小调,伴着断续的筝声,看戏的众人仍在低声的闲话刚刚那一出女扮男装的戏文,突然被季涟这样一声惊喝打断,俱是一惊。
齐王涵另一手已经拿起了一个李子,正准备往口里送,被季涟一声打断,手一哆嗦把果盘摔倒案几上,张着的嘴也不知是该合上还是怎样,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盯着季涟,他讪笑两下,想着这事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便侧头在张太后耳边低语几句。
玦儿看着季涟跟张太后耳语,知道他是要说这事了,其实——自己当然是知道不能吃这些凉寒之物的,只是季涟紧张过度,竟至于斯。
一众人等都看着季涟和张太后低声说些什么,然后张太后笑着环视众人,缓缓道:“你们还不赶紧给陛下道喜”,说着笑着瞥了一眼玦儿,继续道:“前几日太医已诊出孙贵妃有喜了,这可是今年皇家的第一桩大喜事。”
此言一出,江淑瑶顿时脸色煞白,一时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搁,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挤出笑容:“臣妾恭喜陛下和孙妹妹……”对面的两位太妃和两位太嫔笑着嘱咐玦儿孕时要注意的各种事项,才说了哪几样东西不能吃,玦儿面前摔着的果盘瞬时就被撤了下去,齐王涵忙又抓了一个李子,一面往口里塞,一面向玦儿笑着嘀咕:“原来孙姐姐真的要给我生个侄儿了,刚才长兄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玦儿一一的回应下首向她道贺的众人,周昭媛道贺的时候还偷偷使了个眼色,玦儿颇带抱歉了递给她一个眼神,这些日子她被季涟“软禁”在长生殿,原本和周昭媛约着一起学曲的事情也只好作罢。至于其他人的心思,猜来猜去无非那么几种了,轻一点的叫羡慕,重一点的叫嫉妒;再有的,无非就是猜测她有了身孕,接下来花落谁家的问题,真累——如果可以,她倒真宁愿回去长生殿被“软禁”,只两个人呆着,倒没这么多烦心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的关系,她坐到这一折戏唱完,便有些困顿了,至于这一折戏唱什么,恐怕在夕晖殿的除了那几个戏子倒没别的人知道了——大家各想各的,谁管你唱戏?季涟见她强撑着的样子,想着今日已听了半日的戏,也足够应景了,便向张太后及诸位太妃太嫔告了辞,跟捧着青花瓷一般的扶着玦儿回了去。
主角一走,夕晖殿顿时寂静下来,只剩下戏台上咿呀唱着春风桃李的伶人的声音。
张太后招手让江淑瑶坐过来,填了先前季涟的位子,和她品评正在唱曲的伶人,一曲终了,张太后才缓缓向众人道:“孙贵妃向来照顾陛下最是妥贴的了,如今有了身孕,只怕忙不过来,大家往后可要多尽些心力,好生伺候陛下”,伸手拈了一枚李子,轻敲着楠木扶手,“也不知哀家何时才有孙儿满堂,承欢膝下的时候呢。”
玦儿路上便埋怨季涟:“难道我不知道不能吃李子梨子这些东西么,看你当时那样子,倒把大伙儿都吓住了。”
季涟不以为意的笑道:“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不过……往后你可别到处乱跑,呈上来的东西也别乱吃,宫里人多,保不准谁起了什么念头。我不是吓唬你,你想想父皇这么多年才四子两女,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这宫里……”,他本想举几个例子来映证他的说辞,想了想其他宫里那些妃嫔他似乎也没太多印象,只好道:“总之小心为上。”
玦儿见他叮嘱的殷勤,心中着实欢喜,又想起先前齐王涵说要回封地的事情,斟酌半晌也不知是否该跟季涟说说,正想着,听见季涟道:“今儿母后还说涵儿在宫里呆腻了想回去了,我看他跟你有说有笑的,不像在宫里呆着无趣的样子啊。”
玦儿略一思索,笑道:“他就是今天看戏才觉着热闹点呢,还跟我抱怨说每日里都守在屋里写字,你看着了也不提点他两句,说不如回去封地,玩玩乐乐也没人管束呢。”
季涟听了无奈的摇摇头,笑道:“都十三四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非要人夸奖几句才好,真是孩子气。”
玦儿却不以为然,笑道:“你可别老把涵儿当小孩子呢,方才他说话,倒是有几分见地的。那《呕血记》演到最后一出的时候,涵儿还说看这些戏也没多大意趣,不是阴阳两隔的悲剧,就是花好月圆的喜剧,更没有第三样了,这可怎么是小孩子能说出的话呢。”
季涟听了这话果有些讶异,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笑道:“不过照我看也是,这戏头前五出都别出心裁,最后一出突然落入俗套,倒是奇怪。能写出这样的本子的人,当不至于最后来这样一个仓促的收尾,你觉着呢?”
玦儿想着这女扮男装的题材,似乎也算不得多么新颖奇巧,往年在家的时候师太便曾讲过几出这样的戏给她听,听季涟这样一问,笑道:“你若是那君王,可会逼那个女子入宫么?”
季涟瞥了她一眼,讨好笑道:“有你便够了,要这些作甚么?”
玦儿斜了他一眼,道:“照我看,那女子先前有的是机会同她那个未婚夫讲明缘由,可她从来不曾讲,足见她同她的未婚夫,并无太多感情;那个君王逼她入宫,她一怒之下呕血数升,可她先前和那君王秉烛夜谈治国良策时又挺好的,我倒觉着……兴许她的志向便不在闺阁之内。照你往常教我的,吏称其职、人尽其用……既然这个女子有定国安邦的志向,又有重振倾颓的才能,为何不让她继续下去呢?”
季涟摇头道:“她到底还是个女子,这样抛头露面原非她的本分。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能可惜她没有生作男儿身了,不然倒真可做得国之栋梁。”
他左右这么一想,打趣道:“莫非你看了那戏文,也想去颠倒阴阳做一回状元郎?”
玦儿嗤的一笑,摆出一个簪花状元郎的架势:“我若去赴那琼林宴,你又预备如何?”
季涟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个栗子:“你敢为假凤,我就去做一回虚凰——抛绣球去把你招了来,此所谓颠鸾倒凤……”
玦儿听他又这样胡扯起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跟着他入了书房,烟儿已给那莲瓣海棠红茶壶中砌好了新茶,玦儿接过来帮季涟斟茶。季涟一见她端着茶壶,心中便一紧,生怕她磕着碰着,又不敢出声阻止,等她斟满一杯,才按住茶壶,放到一边,轻声嗔怪:“说了多少回了,这事情让烟儿做就好了,你何必事事都自己来呢,现下你肚子里有宝宝了,千万别累着了。”
玦儿无奈苦笑道:“倒杯茶罢了,哪里就累到了,倒是你啊,现在越来越罗唆了,才两个多月你就这样,我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
季涟被她这样抢白,也不以为意,嘴硬道:“罗唆点又有什么不好,你看他才两个月,就有我这样的先生每日给他讲《左传》,教他怎么批折子,比我当年还要强多了呢,谁家的儿子能有这样的福份?”
玦儿刚诊出有孕时倒是欢欣不已,可现在每日里都看着他捧着自己的腰跟他“儿子”对话,心中却高兴不起来,闷闷道:“你——就这么笃定是儿子么……若是个女儿,你就不疼了么?”
季涟笑道:“天子一言九鼎,我说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