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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福春-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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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这事,你就跟我回浔阳吧,我有东西给你,不不不,也许不用,也许你在城门下等我就行,不不不不,还是你在城门外等我吧,不不不不不,不要,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自己回去,不不不不不不,你不会……”我抬头看他,“你不会把我丢下吧。”

他抬手弹我的额头,笑的温柔,“你心里的小九九怎么那么多,快去吧。”

可在我走出幕帘的的一刹那却愣了,我竟忘记这襄阳城里还有别人在。

这厅堂披着一地花鼠绒,两旁是垂幕如烟,垂幕下坐着一些那样这样的人,眉君道人坐在高坐上,两条长眉且黑且白,花里胡哨,而紧随其身的邵爵一身浅袍,扎着金腰带,一个简单的发髻打理的十分认真,他端起面前的酒,眼神落在我脸上,眼神比无名指上熠熠的皇天还要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一

他傻乎乎看着,我傻乎乎站着,直到艺妓们进来歌舞,视线才错开,我在空闲里回头朝穆怀春望去,风摆动朱砂色的垂幕,那后面已是空空一片,他走了。

我明明有预感,知道他总会舍我而去,却还是不能相信,回头一再望着,心口一阵阵的凉。

邵爵在席间忽然探头与自家师父交谈起来,乘眉君道人没留意我的时候,他捏着酒杯的手动了动食指,示意我赶快退到垂幕下,基本的基本我可以猜到,他师父知道了我们的婚事,并且二十分的反对,并且准备抓我来扒皮玩儿。

我当然是下定决心要跑,可惜没跑掉,我被眉君道人的客人绊倒了,且被他醉意浓浓的捉起来,此人大声说了一句:“穆夫人当留下喝一杯,不,错了,应当是邵夫人。”

我垂头盯着卫小川一对水汪汪却狡诈的眼,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就要夺眶而出。

世上总有他这么一种人,他在哪里,哪里就有麻烦事发生,或者说,哪里会有麻烦事,他都能预料。

接下来说话的就是眉君道人,他叫我的全名,我说是,他说我怎么有脸出现在他老人家面前,我说我脸长得不歪不斜凭什么不站在这秀一番,他说我怎么能嫁给他的爱徒,我说:“你开个价吧。”于是他怒了,大怒,大怒临头说了一句:“凭你苍崖门如今的名声,你有何资格与我交谈?!”

我当然要理直气壮的问他:苍崖门如今怎么了?可是这句话却忽然被拽进风里,因为邵爵在刹那间用迅雷的速度冲来,把我抱起来就跑。

我被灌了一肚子凉风,没完没了的打嗝,直到停在河岸边,他才放下我帮我顺气。

“你怎么沦落到这地步了?”

我点头道:“钱财多。”

“就算苍崖门落得如今,你也不必这样,你还有我,”他对我的眼神会错了意,补充道:“还有我帮你。”

“苍崖门到底出了什么事?”

“苍崖门骆门主归顺了伏羲教。”

这么大的事情,他却总说的好像一切与我无关一样。

也是在几天后我才得知,在我被穆怀春抢走不久后,伏羲教教徒光天化日攻上苍崖山庄,当着三千门生的面,将骆生已是伏羲教中之人的事说出口,并不知使了什么坏让骆生不得不亲口承认,门生中随骆生前往伏羲主教的人走了,失望于情的人散了,苍崖山庄在日落之前已败落到门庭冷落,山下平民更是入山庄抢夺余下的值钱物件,现在只怕山庄里住着一群流浪者。

邵爵将手在我眼前晃动许久,我拼命让自己平静,笑了笑:“这是小事。”

我就是如此的人,大悲大痛的事不是亲眼看见就是不相信,何况骆生还没睡入黄土,只是走人罢了,只要他还在这世上,我还可以松口气。

我说:“我嫁了你也是连累了你,连累了蛮空派,难怪你师父要抓我算账,真对不起,我做事总是这样贸贸然的。”

他摇了摇头,“我师父有如我父亲,他只是习惯于为我安排,并不喜欢我改变什么,可是小福,我要娶谁是我做决定,轮不到旁人插手。”

我点点头,彼时愁肠百结,也无话可说了。

天墨落河,河面幽静,反倒承托着初夏两岸的喧哗,草丛远处有轻慢的脚步声,我仰头看见草幕拨开,穆怀春站在我面前,他静静看着我,那神情叫我心头一软,就在自己即将啜泣出声时,却听见草丛后又一阵渐近的声音,千狐老人和聂子胥面目夸张的奔来,并且异口同声的将话喊的那般清楚。

“快跑啊!”

在被邵爵抱起来狂奔的空隙里,我看见穆怀春的脸上呈现我唯见过一次的狞笑。

我当即想要昏倒。

那是舜息。

那身体还穿着穆怀春的衣衫,破破烂烂,衣袖成了短短的流苏,他方才站在垂幕后还笑话我脸红的像传说中的夸父,如今却这样狰狞的持剑追在我身后。

耳边风声如闷雷,这追逐的队伍何时变得那么长,我和邵爵身后是舜息,舜息身后是聂子胥与千狐那老头,再后面是蛮空派的人与婴宁几人。

我摸出衣襟夹缝中的舍利,一把吞进口中,太顺利太顺利了,水到渠成,舍利直接滑下肚了,喉头一阵剧痛,立即满腔苦腥。

我说:“完了。”怎料我乌鸦嘴的功底已到炉火纯青,话音方落,邵爵就止步了,前后都被堵截了,远处站了三排白衣烁烁的人,为首的是好久未见的小莲。

她还是那样漂亮,漂亮的那么特别,特别的让人讨厌。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和邵爵已退到岸边,脚跟涉水。

而后的情景我基本没能看清,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舜息已近身,邵爵被他一掌袭到胸口,随后我被扯离邵爵的胸口,再下一秒,舜息的手已打在我胃上一寸处,舍利子随着一口热血涌出我的喉头。

我听说肝肠寸断都是形容伤心的,如今才知也可以形容伤人。

腹中绞痛,我滑坐在他脚边,强忍着不要满地打滚。

舜息他举起手中舍利,嘴角的笑意不深,双目却微含,“以为收集所有的舍利子就能压制我吗?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死心。”在我被他锁住喉头的时候,天已夜了,是天狗食月夜。

一时间四境乱糟糟的,眉君道人见爱徒受伤,连番带着弟子们围战,与伏羲教斗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在舞剑,四处火光,飞叶漫天,我几乎可以大哭出声,我觉得我有很多可以大哭的理由。

骆生走了,穆怀春消失了,大家各自东南飞,我呢,什么都没了。

生离还是死别,这会儿到底算是什么?

卫小川高高跃起在舜息背后,他不知捡了谁的剑,朝舜息身后刺来,很理所当然的,我被舜息掐在手中,甩过去当做了挡箭牌,胸腔凉飕飕的,很奇异的感觉。

我垂头,头一次看见一把剑从自己胸口刺出的颜色,那么红,耳后有卫小川的倒吸气声,我迷迷糊糊的想:他总是欠我,这回欠大发了。

江湖人用出的力气都收不回,所以刀尖顺势刺向了舜息,我忽然想起儿时把两只蚂蚱串在草上的样子。

眼前是穆怀春那青天色的毛毡大衣,大衣的胸口上有我抠出的九个圆洞,很多天前我要他换件好衣衫,他说要足够坏了才肯换,于是我每天夜里都窜上他的床,跨坐在他腰间抠他的衣服,心想几天后他会在清晨来找我,主动拍我的头说:“小鬼,我没衣服穿了。”

我伸出手,握紧了剑身,好还来得及,没刺穿他的身子,只是这回我才觉得疼,比刺穿胸口要疼得多。

我本来想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了,反正我来过这世上,也幸福也难过,也古怪也规矩,就这么死了也好,免得旁人一哄而上哭哭啼啼,一口遗言要我说半天,那么多人每人一句话,我气都尽了还说不完,简直生不如死,干脆立刻呜呼算了。

死啊,终于轮到我脑袋上了。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天地间第一滴就落在我脸上,我睁开眼睛,随后看见第二滴雨从面前这人的眼眶中滑落,蔓过我没来得及给他打理的胡渣。

我抬手扯他短短的胡渣,“大叔,你哭起来难看的要命。”

他说:“你哭的也不怎么好看。”

我本来激动的就快热泪盈眶,谁想周围的人一哄而上,叽叽喳喳,本来不打算昏过去,谁知他们都伸手来拍我的脸,喊的比五百只鸭子还吵,就此,我给他们拍晕了过去。

我清醒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立即睁开,感觉四周很安静,我哼哼了一声,觉得自己是个重伤伤员,附近会留人照顾我,听见我哼哼必然会贴上来,但是等待良久,无人推我,我睁开眼想嚎啕大呼,忽然听见穆怀春的声音从脑袋边上传来,“哼哼什么,肚子疼啊?”他就睡在我身边,右手高高端着一碗红枣桂圆粥。

从前我与他即使同床睡,中间也隔着小豆子,如今这么近当然难免小鹿乱撞。

我娇嗔,“你喂我。”

“内伤还没好,不准吃。”

“那你一直端着做什么?”

他往嘴里灌了一口,“打算等你醒来吃给你看。”

我动了动手腕,觉得疼的很厉害,不适合抽他。

他好像在认真喝粥,眼神却又有一下没一下飘到我脸上,被褥下一只手一直覆在我的伤口上,好像担心我的伤口和趵突泉一样活跃,其实这样让伤口有些难受,我却不打算让他挪开。

外面落雨,惊蛰总是会下雨,我想起苍崖山庄的惊蛰,总是虫鸣燥耳,雨也喧哗,每到惊蛰,山庄中四处都是扯高嗓子喊人的声音,我难以相信我竟在家没有了之后十分想念那阵噪声,以往的从前,我从未想过能脱离那个吵闹的家。

穆怀春突然垂下头,将嘴贴上,送了一小口粥在我嘴边,“算了,看你这么不开心,赏你一口。”

其实他太善解人意,只是都是以不太善解人意的方式来表达,可我偏偏喜欢这样的他,喜欢到无法自拔。

除了死,睡觉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解脱,我本想和他一起再解脱片刻,谁想有人敲了一下门就进来了,敲门的只有一只手,推门的却是七八双手,卫小川站在前。我笑了一声:“你刺我一刀,我不会记仇,但你可要记住了。”

他交缠着手臂,翘了翘嘴角却没笑出来,“呃……恩。”

见我还有本事与人算这笔生死账,一屋子人放心了,几秒后各自天南地北的交谈,我也算看透了,人情冷暖恒久于世。

穆怀春起身欲出门,只微微咳嗽一声,众人立即都闭了嘴,仿佛一直在等他吭气。关于穆怀春不正常的事,几个时辰前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眉君道人在门外探了一下脑袋,将徒儿们都招出去了,屋中终于只有卫小川,婴宁,聂子胥和千狐老人。

我说:“事情都好复杂,大家先坐下谈谈大事。”

我本想说让他们对穆怀春的事封口,谁想他们嘴巴一张一闭之间,说的都是苍崖门的事,我很感动却难以转化为力量,“我还是苍崖门最后一个人,所以这些事无需大家费心,至于家兄与伏羲教的事,我不想提。”

几人沉默了片刻,婴宁先开了口,“骆姑娘也算对我有些小恩,虽然不足挂齿,我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若苍崖山庄肯留下一个院子给我住,我愿意留住在山庄帮你打点一些后事。”

我想说我讨厌后事这两个字,谁知卫小川接嘴道:“我说,后事还是由我来打理,价钱的事就不要谈了,算我偿还你。”

千狐更是拍着聂子胥的肩道:“子胥啊,看在这丫头给我买过不少酒的份上,你就暂且当一回苍崖山庄的人,不能不厚道。”

我想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声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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