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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甚是兴奋,左右忖恻。素贞道:
“小青,许是你那五十两银子出事了。往哪儿偷来的?”
“随便一间库房吧,怎么记得清?”
“你看你——”
“妹姊,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为你好?除开我,谁肯偷银子来让你贴补男人?”
见我义正辞严,素贞也不答话。忽闻得人声鼎沸,那群器宇轩昂的公差也上楼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里头有人没有?”缉捕使一壁哈喝,一壁推开房门。
他一推开房门,就呆住了。
他见到我。
是的,都是素贞足智多谋,她说:“到了危急关头,女人谁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色相。”
我缓缓地上步,青绿裙子就无意地幻成细碎的轻浪,斜斜跟他一眼,装作不知如何开口。然后我索性不开口了。
像我们这般长舌的蛇,要隐瞒说话能力,原来并不难。我的胆子大起来,因为我的戏演得登样。
这个呆在原地的粗壮汉子,他的职位不低,他见过的场面不少,忽而英雄气短,我十分的得意——哼,许仙并没看得起我,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看得起我。
这是一个考验吸引力的机会,我要玩这个游戏。
“公差大哥,请问贵姓?”永恒的开场白。
“本人是何立。”
“何大哥为什么在我家楼下跑喝呀?吓得我们姑娘家心儿扑扑跳。”
“是这样的。”这男人把声音放轻点,“日前邵太尉库内平空不见了五十两银子,曾出榜缉捕,今早有一对夫妇到来出首,说是其弟不知如何,获得五十两赃银,为免牵连,带到官府去,我们奉命查案。”
是许仙供出来的?
“那许仙怎么说?”
“他说他对此事一概不知,只道是一位美丽女子相赠。这位姑娘——”
“什么?”我做了个受冤无告的委屈表情,还伸手按按胸口,垂下头来:“你说我是贼?”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何大哥,我们身家清白,书香世代,诗礼传家
“当然,姑娘如花似玉——”
“谢谢何大哥的赞美。”第一次动用色相,就有这般惑乱人心的成绩,我明白了。
我再施展一下,眼睛望走他,射出一点光彩,这游戏真好玩。“如此,你就别来惊吓我们了。请进来见过我家姑娘。”
踏进门,见一张床,床上挂了帐子,只把里头的人遮盖,影影绰绰。
我道:“何大哥,我叫小青。我家姑娘是白素贞。你别粗暴盘问,冤枉好人。姑娘娇生惯养,她会哭的。”
装强大难,扮弱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官爷们拔一根毫毛,比我们腰粗,随意问一两句话,事情便过去了。”
掀开了帐子,素贞现身了。何立惊艳,更是魂魄不全。忽然听得——
“大爷你在上面查到什么没有?”
底下人不耐烦了,眼看会接踵而来,事不宜迟,素贞召我过去耳语几句。
素贞又向何立说道:
“请官爷吩咐底下人稍候片刻。”
我出去一转。
回来时,素贞接过布包儿。纤纤素手递与他。何立不知就里。
“何大哥,你接过了,来我这儿有话说。”
“本人奉命查案——”
我牵着他袖角:“世人都不外在名利中打滚。你缉捕到贼人,不过立点小功,但这里另有五十两银子,灿白灿白的,你接过去,马上花得快活。只要大哥诸事不提。”
素贞向他微笑:“放心花用吧,除开我俩,谁也不晓得。”
我用全身簇拥他,推向门边:
“大哥一定会得交代。说看错了便是。”
看着他会意地下楼去了。
他一定会得交代。
小青番外之现代青蛇(六)
但,难道这场游戏中没有牺牲?我心中也有一点委屈,我并没有爱他,这不过是一个各行各路的男人,在色诱之际,难道不必动用精神气力?——我的“得到”是“失去”。银子给了,人走了,他也并没有爱我。想起来,不过是一个莽夫。
素贞换到的,我换不到。然而这许仙,都是这许仙,他竟自保:“我一概不知……”
“姊姊,真猜不着许仙竟是那样的人,”我把一腔委屈,都归罪于许仙,“他不应该恩将仇报——”
“他没有!”素贞忙说项,“那是他姊夫做的好事。”
“难道他不会拦阻一下的吗?”
“也许他有。”
“难道他不会帮你讲话吗?”
“也许他有。”
“许仙这厮不是好人。”
“他是。你看,他说一概不知。”
“姊姊,你情迷心窍了,但凡要置身事外,最美满的话就是‘一概不知’。”
“这也是人之常情呀。假如换作是你……”
我忙作势一截:“永远不会是我。”真是,不管我怎样说,她都不会听我的了,何必多费唇舌?“你听着,我一概不知!”
素贞捉住我的辫子,轻轻朝我颊上一拍。我俩又亲明地笑起来。
像不久之前,每当她听见我讲一句俏皮语,一时接不上口了,她都会这样的拍我脸颊,很高兴我俩还是旧时一般的热切。
——谁知,门外又来了那男人。
许仙面带愧作之色,向素贞递上一把扇。
他什么都不提,只轻展扇面。
呀,真是好扇,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
“看,我在徐茂之家扇子铺买的,专程买来,希望博得娘子一笑。”
“算了。”素贞也不提。
但我决不放过他。
“许相公,虽姑娘算了,我小青可有话要问。”
素贞忙维护:“已经过去了。小青你去泡壶茶出来。”
“不!”我立在原地。
“许相公,”我正色而道,“我要你一句话。如果你怀疑,你不要冒这个险。”
当我说完,素贞也望向许仙,听他回一句话。
“这——这样的,我向姊姊姊夫提出自了亲事,本来是不必教他出钱,也甚乐意,以为我自攒得些私房,谁知一看银子,妹夫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声:‘不好了!全家都有祸!’…你们想想,妹夫是个怕事之徒,怎不马上拿了银子到官府自首去。官差握我问话,我只道‘一概不知’,然后他们追逼之下,方把这宅子供出——”
“你也以为我俩是赋?”
“连官差也查出不是了。”
“在官差未查出之前呢?”我忙问。
“小青,泡壶茶出来。”素贞打发我走。她在我耳畔,带点央求和威胁,我也分不清是央求抑或威胁了,“我的事,你别管。”
我叹一口气。
撮了茶叶,好好一泡。
唐代饮茶十分讲究,牌羽还写过一本《茶经》来精研细品,那时用的是煎煮法,到了本朝,则改为泡饮法了。我泡的茶,自是最极品的好条,那还是头春龙井呢,摘于清明节前,嫩芽初迸,形似羞心。明前龙井,又称为“莲心”,我把茶端出去。
又听得许仙在道:“…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哈,怎的这个男人,起誓成了习惯?我失笑起来。
这条叫“莲心’,但喝茶的二人,莲也是莲,并蒂的,剔去了苦心。话由他说尽吧,我无话可说了。
一生一世?
人的一生一世,才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何况,“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有谁会全下了?但素贞,她的一生一世或许是无穷无尽的:千年、万年、十万年……?即使许仙付出了一生,他还是以小博大,抛砖引玉。
“相公请喝茶。”素贞被他看得羞涩了,只支使他喝茶,好等他的视线转移。这样的看下去,只怕她要昏了。
素贞也喝茶。心有灵犀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连举杯的姿态都是一致的——他们自己一定不觉。只为旁观者清,我也看得怔住了,爱侣都心心相印,多美满。日子久了,不知如何?一生一世?
他俩又一齐放下茶杯,说着以后的日子。
“相公,此地出了一点事,令我心中不快,想你也体谅,我不想久留于此。”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苏州去。”
许仙意外地道:“到苏州去?”
难怪他意外。一下子要他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故业,离开了久居之地。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怎禁得起变易。——何况,不是我刻薄,他有啥能耐另起炉灶?
许仙也算有骨气:
“我许仙虽穷,但也有养家活目的责任,清茶淡饭三餐不忧。娘子要是眷爱,我俩何不在此扎根。”
因他这样的一番话,我对他又改观了三分。别看他文质彬彬弱质纤纤,也不似个爱捡便宜的。
素贞比我聪明,且中间又牵涉到爱情,她高兴他这样说。
“相公请听我的,”素贞婉言,“我自小倒有点医事上之识见,会得治病开方。要开药店,一来此地全是你熟人,恐生嫉妒;二来,苏州离此不远,你在该处立业兴家,也好让姊姊姊先另眼相看……”
她还未说下去,我便代言:“三来,姑娘有近亲在苏州正有一药店出顶,现成的店子。”
素贞欢喜地朝我点点头。我俩同一阵线了。她很安慰。
许仙还有什么好顾虑呢?今天他送来了一把扇,对了,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因这扇,把清焰按起。
许仙又不走了。
每个男人最终目的都是“不走”,只看他支撑到什么地步。每个女人最终目的都是男人“不走”,只看她矜持到什么地步。
我只好走了。
一直以来,她身畔是我,我身畔是她。同吃同睡,连洗澡都在一起,但此后,我要把这位置让出来了。
庭院深深,露湿霜重,我在二人世界以外,见他俩携手共八纱厨。素贞放出迷人声态,颠鸾倒凤。一条蛇,如何令得男人快乐,我明白了。
一个女子,无论长得多美丽,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要不成了名妓,要不成了一个才气横溢的词人——像刚死了不久的李清照……她们的一生都不太快乐。不比一个平凡的女子快乐:只成了人妻,却不必承担命运上诡秘与凄艳的煎熬。
素贞依依送许仙出门,着他回家打点一切,好辞行往苏州。
我在二人身后,不是不羡慕。但我比素贞多了一重冷静。——素贞心底莫非也有隐忧?他可以一去不回,要是他不回来,素贞怎奈他何?天下女子都要吃这个暗亏。要是他回来,谁保他天天都深情若此?
是的,送的时候甚是忐忑:
“相公记得……”
幸好结果是在拱定桥边,上了一条船,三人顺风,抵达苏州。
谁知刚抵苏州,此地已有暴雨成灾。
大雨狂下三天,汇成巨流,发生激昂雄伟的雷鸣,大水滔滔,石子皆碎裂。
会又如伸着长腿,一蹬蹬到天涯。大水混着泥屑、砂石,向人间直灌。
屋子冲塌了,庄稼浸坏了。水深及膝,上面浮着猫狗和婴儿的尸体,发胀发臭。
病人和伤者躺在大木盆上,急急延医,但失救的太多了。
瘟疫蔓延。
老百姓染上了,全身都起红斑,还发热发冷。
我们的药店置在观前街,号“保和堂”。
店共三进。一进看病处方,一进作药栈,一进作住家。
市中瘟疫盛了,保和堂门限为穿,好像是唯一的生机。
素贞调了一缸药水,分发予各病人服用,轻的即取,重的病况减轻。因她与瘟疫的力战,使她名声更上层楼。因素贞的能干,连带许仙也门媚焕采。
锣鼓声由远而近,一面书了“妙手回春”的横匾管着红花,给送至药店外,停在“贫病施药,不取分文”的牌子下,看病的群众前。
送礼的人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