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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笑脸道:“李娘子,多日不见,您可真是越来越显气派了。刚才老婆子进门见礼时还在想这莫不是哪家的夫人来拜会呢!”
李玉娘淡淡笑了下,却显得颇为矜持,没有多说。徐婆子识趣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世上但凡旧时贫困潦倒,后来富贵了的人多不愿人提及之前的事情。更何况李玉娘那个身世。虽然心里忍不住撇嘴,她却仍是一脸献媚。陪着笑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在可儿喊她时转身过去应话。
徐婆子才一离开,李玉娘便扭脸盯着沈三娘,“姐姐怎么也想着要请奶娘了?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奶孩子的吗?”虽然大户人家是有很多人视亲自喂养孩子为一件丢脸面的事情,可对沈三娘来说,奶孩子是一种最幸福的事情。李玉娘永远都记得初识时那个抱着孩子于树荫下微笑的母亲。
听出李玉娘声音里带着的近似斥问一样的声调。沈三娘便只是幽幽一笑,“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难道姐姐也和许大哥一样觉得自己富贵了,丢不起那个人了?是不是以后也要学那些贵妇人一样娇柔作态,明里是人暗里是鬼的那一套呢?”
冲口而出的话,说出了便无法收回。李玉娘看着沈三娘脸上那黯淡的笑容,也知自己说得过份了,一时暗恼自己的出言无状,“姐姐,我说话太过了。你别恼我。”说完,又觉自己根本是在画蛇添足。
沈三娘却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道:“官人在前院大概是哄着蒲诚吧?他很喜欢那孩子呢!或许,比对囡囡更喜欢……”
李玉娘一叹,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会呢?姐姐,我知道许大哥是有些喜欢男孩。可是,对囡囡几个,他也是真心疼爱的。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会不疼呢?尤其是囡囡……”她话说得恳切,不过从心里,她也是这样相信着的。
囡囡是不同的,她是许山的第一个孩子,哪怕许山再重男轻女,也会疼她爱她。而妞妞,因为她的出生是许山事业起步,满心希望之际,也会爱到宠爱。只有这个新生的被叫作怜儿的小小女婴,来得不是时机……
在心里低声叹息,她没有办法再劝下去,只是握着沈三娘的手。
沈三娘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女人,有时候是要糊涂的。可是,有时候哪怕你再装糊涂,再做睁眼瞎,却也是有被痛醒的时候……”说着话,她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李玉娘,然后轻声道:“玉娘,我倦了,你和可儿先回去吧!”
李玉娘怔了下,还想再说,可看沈三娘竟扭过头去似乎真的倦了,便只能收声。
带着可儿刚选好买下的奶娘,坐了马车往回走的路上。李玉娘越想越觉得不对。恰好可儿无意中道:“三娘姐姐还留着徐妈妈说话,看来是真想要找一个好奶娘了。”
心中一动,李玉娘也说不上自己心头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只是猛地叫道:“停车!回去,现在就回许府……”抬眼对上惊讶的可儿,她没办法解释突然闪过的心悸,只能讪讪地道:“我想,回去看看也是好的……”
第十一章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第十一章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徐婆子粗鲁地拉扯着绿芸的头发;看着那满脸盈泪,用哀切的眼神求救的女子倒在车前挣扎;看着那熟悉的蓝布棚的车篷……
周遭纷杂的声音似乎正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一切都似一幕哑剧,一幕她熟悉的经历过的哑剧。人物变换,地点变换,可是那痛、那泪却是真的。
无法忘记,被人从床上拖下来,推攘着嘲笑着,如同对待一件货物一样将她就那样卖掉。那种羞耻感,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可现在才发觉原来那种被人卖掉被人不象人一样对待的屈辱,不会因为时间或是世事变迁就轻易地磨去。
在你最风光的时候,突然间就这样冒出来,如同春播时翻起的土地,冬日里埋在土壤里的种子见风而长,疯狂的枝蔓如乱发漫延……
眸光冰冷,李玉娘紧紧捏着拳,漠然的面容上却隐隐有淡淡的哀伤。虽只是淡淡的一抹哀伤,可正在挣扎的绿芸却看得分明。当下挣得更厉害,只觉得眼前的李玉娘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因她挣扎得太激烈,徐婆子到底上了年纪,一时竟无法揪着她塞进车里。只能大声喊着那车夫过来帮手。
因为刚才绿芸突然跌下车来太过蹊跷,眼下又是一男一女架着她往车里塞,便有好事者指指点点围了过来。
“奇怪耶,居然还塞住了嘴巴,莫不是什么坏人在行不法之事……”虽有人在旁窃窃私语,却到底没人上前阻止。冷眼旁观看热闹,原是人性的劣根性,古今如一。
就在绿芸绝望之际,却突然有一声大喝传来。
“厮那婆子,莫不是欲行不轨?”这一声大喝,众人无不回头去看。便见人群一分,自外围走进一个身着皂衣,腰佩朴刀,看来清瘦微弱的捕快。一面走还一面在卷袖子。其时正值初春,虽是天气渐暖,可并不到打赤膊的时候。其实这捕快也并不曾真的把袖子卷起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却到底让人觉得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徐婆子和那车夫便先软了三分。
看看那捕快,又飞快地抬头去看跟在他身后一个身形高大,面容端正,肤色微黑的汉子。那汉子虽是着便装,不过普通武夫装扮,可举止间却自有一种气度,让人知晓他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有认识的,便悄声道:“那莫不是衙门里的陆都头?”
“可不是,就是白娘子的官人……”
虽然心中正在郁闷,可听了这一句,李玉娘却还是抬起头看了过去。和望过来的陆五远远的目光一对,她突然觉得荒唐。白娘子的官人?若是在某出戏里,说的那男人可不及陆五这般英武。只是,或许也有些相似之处吧?执拗,近乎纡腐的正义……
她不过在心里这样一想,那头陆五却已经真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绑着这姑娘?还要塞住嘴?”虽未抬高声音,可他看着徐婆子的眼神却已经不善。
被他这样一喝问,徐婆子却并不惊慌,“回都头的话,民妇乃是本城的牙婆,这小娘子乃是别人家托我卖的奴婢……”
她还未说完,站在陆五身前的陈宽已经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诳人呢!痛快的,把这小娘子放开,咱们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徐婆子虽然不悦,却还是依言上前去了绿芸嘴里的布团,又暗暗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知道徐婆子是在警告她,绿芸憋着一口气,一能开口就立刻尖叫道:“救救我……李娘子!”
当她叫出“救我”时,陈宽立刻手握朴刀,正待发难,却不想听以下半载叫的竟是“李娘子”。闻言一愕,他扭头看着李玉娘,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倒象是才看到李玉娘一样。
“怎么居然没坐车呢……”嘀咕了一声,他摸了摸头,多少有些不自在似的。原本可以一起说笑的人呢!现在却觉得是隔了很远不是他可以再接触的人。
他低着头小声嘀咕,旁边的人却都没有去细听他说些什么。绿芸叫了一声后,仗着有捕快在,竟挣开徐婆子,往前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李玉娘面前,叫道“李娘子救我!求求你,叫大郎不要卖我……”
与此同时,陆五也张口问道:“李娘子,你认识这位小娘子?”
两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李玉娘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了。可却也弄明白两个人的意图。李玉娘怔了半晌,才有些茫然地回了陆五一句:“她,她是许家的婢女……”
低下头,看着要抱住她腿的绿芸,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扑了个空,绿芸眼中现出一丝厉色,却仍是掩面哭道:“李娘子,现在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救我了。您与许家通家交好,你说的话大郎和娘子一定会听的。求求你,帮我求求情,不要把我卖了。以后我会做牛做马好好侍候着大郎和娘子的……”
“你要回许家去?”李玉娘皱眉,看着眼前哭得凄惨的女子,“为什么要回去?随时都可以把你卖掉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回去?”
垂下的面容掩去了脸上的表情,绿芸只是低声泣着:“李娘子,您该是最明白我的。你懂的,我的心都在许家。他们不能这样就卖了我,这不公平……你知道的,他们不能这样对我们!”
是啊!不能这样,这样的不公平……和现代不一样,在现代,一个女人捍卫爱情婚姻时使用的最激烈最惨烈的方法都比不上古代大妇一句轻描淡写的“打发出去”。妾是财,婢是财。所以,四年前,从前的李玉娘可以被云氏卖掉。今天,绿芸也可以轻易地被沈三娘卖掉。从根本来讲,妻与妾、婢就不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就象是进行一场重量级和轻量级的拳击赛,完全没有可比性。
李玉娘从没有想过要为那些勾引男人的女人翻案的意思。可在古代,男人就是可以一妻多妾,毫无负担毫不内疚地享受齐人之福。无论是妾是婢,搭上男主人都是平常的事。自然,被大妇欺压、算计更是正常。
…奇…可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轻易地把人当成货物一样随随便便地就卖出去。如果是现代,她或许会拎着拖布跟在沈三娘的屁股后帮着打小三,抓破绿芸的脸,大声喝斥着 “离我姐们的男人远点”。可是现在听着沈三娘那样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说着“打发了”时,她只觉得心寒。
…书…是什么,让那个开朗、大方、善待周围姐妹的女人变成了另一个“云氏”?究竟是嫉妒乱了她的心?还是富贵迷了她的眼?
…网…垂下眼眸,李玉娘眼中皆是黯然。看着她的表情,绿芸只觉得她被说动了,便急切地道:“我们是一样的!这样的痛苦只有我们心里才知道不是吗?李娘子,你帮帮我吧!帮我就等于帮你自己啊!凭什么我们就要做那个被卖被弃的人?老天爷不公,可是我们能改变的不是吗?就象你一样,我会象你一样的……”她的声音一滞,看着李玉娘缓缓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深沉。她心里一动,细细回想,却不觉得自己有说错话。
“你说,你和我一样?”李玉娘挑起眉,忽然幽幽一笑,“你想回许家?那坦白告诉我,你真是要把沈娘子当主母会做牛做马地侍候她,一辈子听命于她,不在心里存半分不满吗?说实话,我不想听到人在我面前说谎……”
绿芸目光一瞬,嘴角抽搐了一下便立刻沉声道:“我会!我会做马做马,一辈子听命于娘子。我还会把李娘子视作恩人,一辈子都恭敬听从……”
“这是真话?”李玉娘轻轻地笑着,“你长了一双好眼,象是会说话一样,可惜,有时候太会说话了就暴露了你的真实。”
略恍惚了下,她轻声道:“是啊,谁会喜欢一辈子做牛做马,受命于人呢?换了我,我也是不愿的……”
她这一说,原本冷汗直流的绿芸便似又得到了希望一样一叠声地道:“是是是,我就说李娘子最懂我的。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你错了!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呢?”李玉娘看着绿芸现出茫然之色的眼眸,沉声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也永远都成不了我!”说着,竟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穿出人群去。
绿芸愕然,续而大怒,扯着嗓子大骂:“装什么装,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和我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靠着男人……你们这群黑心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