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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城-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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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瞬间,拳头紧握的石拓,目光不期与疏桐无意抬起眼眸隔空交汇。石拓看得一惊:那双寂黑的眼眸中,竟是泪光盈盈!
在石拓的愣怔之中,疏桐十指翻飞,乱声杂入主调,一阵兵戈之声切嘈而起,屋塌墙倾,鸦飞雀乱,令人悚然惊心。
王者之琴,萧瑟之音!
“绝响”入手这么些年,石拓第一次感觉到这张琴潜藏的无穷能量。他也用此琴抚奏过无数次《广陵止息》,却从未达到过这般令人震惊的效果。
“啪嗒……”
雨落屋檐的声响清晰落入耳膜。
他,是如何奏出的?!
惊讶之余,石拓注目琴弦上疏桐起落的手指,却发现琴面之上,一滴水珠正慢慢洇进龟裂的断纹之中。这竟是他的泪珠!
“啪嗒……”
“啪嗒……”
一滴又一滴泪珠滚落琴面,伴随着突转清冽的音律,宛如春雨落入龟裂干渴的土地,一粒顽强的种子在雨水中静静蓄势,慢慢发芽。
这一刻,石拓忘记了去心疼这价值连城的古琴被泪水打湿,他只是愣愣的看着疏桐,毫无准备的感受着心底破土而出的那枚嫩芽……
往日听琴,他敏感而孤傲的耳朵,听到的总是别人琴音中的错处和缺点,刻意与做作,附庸风雅或是故作稚拙,无一能逃脱他挑剔的耳朵。
这一刻,他明明看到他手指落弦的粗疏,听到音符离弦的仓促,可这粗疏仓促汇织而成的琴音,却又是那样精准的表达着他心底的所思所感:孤寂、无助、坚韧、不屈……
为向韩王报杀父之仇,聂政隐于深山,勤奋学琴。在出师之后,他为了接近韩王,漆脸落牙,吞火哑嗓……
脑海中浮现琴曲中描述的这一幕幕场景时,石拓倏然惊住:王墨曾说舒同来自山野,因病致哑!舒同奏琴落泪,难道是他与聂政有着同样深藏于心的仇恨?!
浊浪激空,排山倒海!
奔涌的声浪如同潮水般席裹了石拓的思绪。他从未在琴音中体验过如此炽热沸腾的情绪,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瘦弱却蕴藏着无穷力量的男子,石拓愣愣发怔。
成长至今,他被太多人宠爱,被太多人吹捧,所有的原因,都只因他是富甲天下的贵族石崇的儿子。绮阁金门、锦衣玉食,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就让他从来没有看得入眼值得珍惜的东西!
那些接近他的人,要么是图谋他的财富,要么是垂涎他的容色。阿谀奉承的话语,虚与委蛇的举止,贪慕无礼的目光,种种这些让他只想远远逃开,躲进无尘无垢的琴音世界。
这一刻,以琴音的方式,他却第一次离一个人这般贴近。近得能听到他的悲喜,近得能感受道他的怨愤,近得让自己恍然若失……
云集雾涌,天地变色!
一阵大风适时吹过,平台四周悬挂的风灯突然被吹灭了大半,残存的几盏在风中剧烈晃动,带动光影摇曳,幽影重重。
“啊……?”
“怎么突然变黑了?!”
四周竹楼中响起了惊慌之语。
听见这些惊呼,石拓错愕回头,才发现这不是琴音中的世界,而是岛上起风了。
大风掀动疏桐的衣襟,那一身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冷冽决绝的气息,伴随她指尖的琴音铿锵而出。已至琴曲的最高潮。凌厉的杀伐之声,从琴腔中激荡而出,犹如离弦的长箭,势不可挡的扑向仇人……
丫鬟们用竹竿将新点燃的风灯顶上挂钩,平台之上再次恢复光明。莹白皓洁的光照之下,疏桐已然收手回膝,默然静坐。
若非瞥见自己被大风掀翻的衣袂,石拓几乎要怀疑先前那阵风只是自己在琴音世界中的意像体悟。
风云流散,天地回响。
嵇康当年的演奏,也不过如此吧?


第六十三章 谁输谁赢
更新时间2014311 18:55:07  字数:2183

 愣怔之后,石拓突然想起琴面上的泪珠,慌忙将琴架转向自己,卷了纯白的衣袖去擦拭那些已然渗入琴板的水迹。
瞥一眼石拓,王墨倒了杯茶水,起身递给目光有些呆滞的疏桐。
疏桐木然接过茶水,却依然默然静坐,神游天外。
看着那双陷入沉寂神采尽失的眼眸,王墨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在熏炉中放入了诱梦致幻的香料。
当一个人只为仇恨而活着,有朝一日复仇成功,便会像此刻耽于幻境的她一般,陷入彻底的空茫虚无之中。该如何转移她的仇恨?
“今日真是不虚此行,能听到这般精彩绝伦的演奏!”
“两曲相较,桓兄以为高下如何?”
“《幽兰》技艺精纯,已臻至境,《广陵止息》情感渗透,感人肺腑。‘焦尾’清悦,‘绝响’沉郁,这两曲可谓将两张旷世名琴的长处都发到了淋漓尽致……若一定要分高下,我个人略倾向于后者。”
“呵呵,说来此曲已颇具嵇先生当年的风采……”
沉寂许久,竹楼雅间内响起了阮瞻和桓秀的赞叹。
围观的宾客们听闻两人的谈论,仿佛才发现已是曲终之时,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片刻后,楼前遮掩的竹帘徐徐卷动,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庞出现在竹帘之后。
在看清以袖拭琴的石拓后,四面的竹楼内便是一片莺莺燕语,惊呼连连。
“快看,真是石公子耶!”
“石公子!石公子!!石公子!!!……”
石拓听见这些呼喊,拭琴的手顿了顿,随即皱眉起身,抱了琴准备离开。
王墨当即上前道:“展延兄,你还未点拨我师弟的琴技……”
石拓瞥一眼王墨,以嘲讽的口吻道:“子夜这是说笑么?两曲高下,一目了然,石某怎担得上‘点拨’二字?!”
说罢,石拓将绝响装入乌木琴匣,携琴大步朝台下走去。
“齐爷,我赢了,我赌的是石公子!”
“我也赢了啊,我赌的也是石公子。那曲《幽兰》固然清新无垢,可比起石公子弹奏的《广陵止息》,终归是输了气势……”
听到这里,石拓停下了脚步。
王墨不由松了口气:幸好早先让朱逢秋安排了两个话托儿。
石拓缓缓转回头,看着王墨冷冷道:“这才是你邀我来芳兰渚的目的?”
王墨闻言摇头道:“约人与展延兄赌琴,这不明摆着是自找无趣么?若非我师弟他一直仰慕展延兄的琴技,子夜又何来今日之耳福……”
看着仍然愣怔独坐一旁的疏桐,石拓冰冷的眉峰微微皱起。
沉吟片刻,石拓突然抬头望向四周围观的客人,朗声道:“诸位误会了,演奏《广陵止息》一曲的并非石某,而是这位舒公子。”
在这声清如叩玉的宣告中,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若你们将银票押在了石某身上,石某只能道一声抱歉了。”石拓抱琴鞠了一躬。
宾客们顿时沸腾起来。
“是舒公子?”
“怎么是舒公子?!”
“他不会是和朱老板联起手来骗我们钱的吧?”
“陆兄你傻了么,以他优渥公子的身份,钱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
石拓不再言语,抱着琴匣便往台下走去。
王墨再次追上道:“展延兄,子夜虽然不懂琴,却以为琴遇知音当胜琴逢对手。子夜替师弟备了薄酒,想请展延兄略略小坐。”
石拓闻言,再次回头看了眼静默愣坐的疏桐,似犹豫再三,终究点头应下。
王墨当即朝台下示意,朱逢秋便急急上台迎上石拓道:“请石公子随我来。”
石拓将琴匣递给候在台下的小厮守则后,主仆两人便跟着朱逢秋往竹楼外走去。
目送石拓出场,王墨回到疏桐身旁道:“桐儿,我们走了。”
疏桐却只是转首茫然看着他,眼神如同梦游一般空泛无知。
王墨只得躬身扶起她,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往台下。
“这位舒公子是个盲人?”
“琴界果然是藏龙卧虎啊,这样一位年轻的盲人高手,居然将石公子都比下去了……”
四周隐约传来疑惑猜测的议论声。
牵着恍若梦游的疏桐行走,竟会被人误会至此,这让王墨有些哭笑不得。
走出联体竹楼,沿着楠竹小径走了一阵,被清幽潮润的河风一吹,疏桐顿时清醒了许多。待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王墨牵着,她当即如同被蛇咬着了一般,猛的一把甩开。
王墨停步看着疏桐,慢慢抿紧了嘴唇。
看着这一刻表情冰冷目光沉寂的王墨,疏桐急急辩道:“公子,奴婢今日身着男装,你这般牵着,会被人误会的。”
王墨一怔,随即却是勾唇一笑:“桐儿忘了,你今日扮演的是哑巴。”
疏桐猛然醒悟过来,当即抬手捂唇,回头四望。
“走吧,我约了石拓在前面的竹轩小聚,一会儿你多敬他几杯酒。”说罢,王墨抬步往前面灯火通明的一幢竹屋走去。
回顾来时路,看着夜风中微微晃动的一串风灯,望着远处听琴阁被风灯勾勒出的崔巍轮廓,疏桐有些微的茫然:比琴已经结束了?
跟在王墨身后走近竹屋,疏桐发现屋外立着几位小厮,除了替自己抱琴的两个保镖外,还有一个便是王蕙婚礼当日,曾经出言羞辱过自己的石拓的小厮石守则。
显然,石守则没认出一身男装她。在王墨和她经过时,他摆出了奴仆应有的礼仪,躬身垂首,十分谦卑。
王墨略略驻步,对几人道:“我让朱老板在隔壁竹轩内准备了酒食,你们不妨也去喝几杯。”
“谢谢公子。”几人忙忙躬身致谢。
王墨微微颌首,抬步走进竹轩内。
轩内灯火煌煌,屏几陈列,锦绣芳华。一桌精致丰盛的夜宴旁,石拓、阮瞻、桓秀三人早已入席,席间几位面貌清秀的翠衣少女正躬身殷勤侍奉。
和那日在谦词楼所见一般,石拓选择了临窗的席位,正手执茶盏望着窗外的黑夜,独自沉思。而阮瞻和桓秀或许是顾忌着他的感受,彼此间只是低声轻语,整个屋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王墨带着疏桐一走进室内,三人的目光便都齐聚过来。
“抱歉,我师弟刚才身体略感不适,来晚了一点儿。”王墨拱手向几人致歉。
听说疏桐身体不适,石拓便侧首看向疏桐。
两人目光骤然相遇,和抚琴时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不同,这一刻,想着王墨对“绝响”的志在必得,疏桐竟是心虚的垂首避开。


第六十四章 拾步之醉
更新时间2014312 20:33:15  字数:2064

 这低眉垂首的姿势,看在石拓眼里,竟是异样的不悦。一个在琴音中拥有那般气势的男子,怎会这般小儿女情态?一点没有男子的磊落气质。
石拓起身道:“既然舒公子身体不适,不如早些歇息,改日再聚。”
“师弟过两日便会启程回乡,只怕再没有时间与诸位相聚,故而今日特意备下薄酒,向诸位表达谢意。”王墨一脸诚恳道。
阮瞻和桓秀都知道疏桐的身份,来之前受过王墨嘱托,此刻便十分配合。
阮瞻道:“还专门备酒致谢,子夜和疏桐真是太客气了。”
桓秀又道:“既是告别在即,这也算是践行酒了。”
石拓回头瞥一眼阮瞻和桓秀,神色间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坐了下来。
几人重新落座后,王墨、阮瞻、桓秀三人便唱和着对此次芳兰琴会一番感慨。内容也不外是“绝响”和“焦尾”同台演奏,乃是世所罕见,两人的演奏又是如何的精彩绝伦云云。
疏桐只是偶尔配合着微笑颔首,谨守哑巴的身份。
石拓听得索然无味,径自拎了桌面的茶壶自斟自饮,一言不搭。
看着这般心不在焉的石拓,疏桐有些好奇:他既是不喜欢酒宴聚会,却又为何要答应王墨留下?
闲聊一阵后,王墨便带着疏桐开始敬酒。
“今日的芳兰之会,师弟能与展延兄同台切磋,首先要感谢千里兄为他指点琴技。”
王墨说罢,疏桐便按照他的授意,拎壶起身替阮瞻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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