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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蓦地怔住。
“桐儿也不妨可以吃点醋,像今日这般突然头疼发作,倒是妙得很。”
疏桐转首惊讶看着王墨:“公子的意思是云罗她是……?”
王墨只是含笑不语,一张清俊的脸庞竟如桃花盛开一般春光灼灼。
疏桐倏忽明白过来,云罗是赵王司马伦送来监视王墨的眼线。从王墨昨日与孙秀的对话中得知,王墨离京西行,找的借口是替司马伦寻找某种特殊药材。想必是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惹得司马伦起了疑心,才会使出这招美人计来。
“我一时也不知道那云罗的长处是什么,若桐儿能用常氏那般的手段替我除了她,我到省心省事了。”
疏桐听得心下一紧,他居然这般直白的扯出常氏的手段来。自己果然是他的棋子么?不但要装作他的夫人,还要替他清理桃花债?!
“公子那般的手段,何须奴婢出手?”疏桐冷道。
王墨笑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如今怎好做出这等绝情忘恩之事?”
他与她已是有了夫妻之实?!
晨间所见所闻,本就令她一目了然,却终究比不过此刻听他亲口承认来得真切。疏桐只觉心口如堵了块石头,说不出的憋闷。再转眸看着眼前这张桃花脸,便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到了极点。
“公子消受了那香车美人,却要奴婢出面替你了事,做人怎能……怎能这般……”疏桐握拳克制了好一阵,终将“无耻之极”咽下肚去。
王墨看着疏桐面上神色的变化,眸光却愈发神采熠熠。早知妒忌能让她有这般反应,他早先在清梧院里就该试试了。压下心底的得意,王墨道:“由我出手自是简单,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延颈,难见其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延颈,弹丸其下。王墨这话的意思是这车队里还有其他眼线?他要自己来做螳螂,替他引出那背后的黄雀?乃至黄雀身后的弹弓?
明白过来王墨的心思,疏桐在心惊之下,也不免诧异:西夜国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会让成都王和赵王都这般趋之若鹜?
第一二八章 飘蓬逐风
“西夜国,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思忖之后,疏桐选择了直白问出。
“藏着一笔巨大财富。”
“财富?”
疏桐没料到王墨也会这般直白的答出,一时便有些愣怔:王恺的家资虽是比不过石崇,其富贵却也是天下皆知;而赵王司马伦和成都王司马颖都是出身天潢贵胄的金枝玉叶,只要大晋不倒,他们便是世代妻荫子贵,繁华不绝,还有什么巨大财富能这般吸引他们?
“那是一笔桐儿无法想象的财富,足以倾城,足以灭国。谁得而用之,谁便兼得天下。”见疏桐有些愕然,王墨又道,“桐儿可还记得我那日在金市街说过的话?大晋如今外强中干,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形成割据之态,却又因民生困厄,一时陷入朝争僵局。谁用这一笔财富用来装备军需,厉兵秣马,谁就拥有了扭转乾坤、改换天地的力量……”
《古城奇闻录》中,疏桐读到过关于西夜国财富的片段记载。这个位于昆山怀抱的秀丽国度,因盛产白玉而闻名于世,《千字文》中那句“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描述的便是这里。
只是,美玉之所以值千金,并不是因为玉石本身,而是从开掘玉石到运输出山再到精心雕饰的整个过程所需耗费的无法数量的人工。昆山产玉,连绵千里,可是要将这笔财富搬回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疏桐心下这般寻思,却并未置疑出声,而是反问王墨:“公子为何这般信任我,将这样的秘密和盘托出?”
王墨勾唇一笑:“因为我对你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疏桐不免一怔。王墨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王墨唇角浅浅噙起的笑意,疏桐兀自觉得背心发凉。却又心有不甘道:“在公子眼里,奴婢的根底是什么?”
“桐儿的根底,唯我而已。”
闻听此言,疏桐哑然失笑。
“飘蓬逐风,却终要落地生根。桐儿将根底扎在为夫身上,才是最简单最可靠的。”
看着王墨肃容正色道出此言。疏桐面上的笑容便不由得僵住了。
飘蓬逐风,与自己如今的处境何其相似?只是,这一丛荒败的飘蓬,并不想扎根落地,而是想以柔弱的根须勒住仇家的脖颈。
若这西夜国果然藏着倾覆天下的财富,王家想将财富赠谁,自己便该反其道而行之,不让得逞。王墨如今要借自己之手除去云罗,便是表明他王家的立场不在赵王身上。越是如此,自己到越应护得云罗的周全……
寻思须弥。疏桐便道:“常氏的手段。也不过是无中生有。药毒鞭笞,恩威并施。她为的是收复人心安稳宅院,公子此举却是要索人性命,奴婢只怕做不出来。”
“是么?我还以为常氏经常做这索人性命之事呢。”王墨顿了顿又道。“若桐儿为难,为夫也不勉强。只是这驿道途长,各奔一方;客旅熙攘,道分镳扬。唯独你,是要与我同路到底的。”
说罢,也不等疏桐再接话,起身便下了马车。
听着车门关合的轻响,疏桐抬手扶额,只觉睡意沉沉。颈项似再支撑不住,索性放弃抵抗,躺卧下来。头一落枕,人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觉睡醒,疏桐再掀车帘。看着车窗外连绵不断却又一闪即逝的葱绿树木,不免陷入茫然:这是何时何地?
眼前这一幕场景,很像小时的一次经历。
那年春日,父亲的上司石统选在京郊的一处别墅贺寿,鸿胪寺的大小官员都受邀携带家眷前往做客。父亲头一日便已骑马去别墅帮忙,只留母亲一早带着自己乘坐马车前往。因前一夜试穿新衣练背祝词睡得太晚,一上马车自己便睡熟了。
一觉醒来,母亲已不在车上,掀开车帘也是看见这般林木绵延,春日葱茏,却不知身居何时何地。除了那声声马蹄,咕咕车轮,整个世界都如静止了一般沉寂,她忽然生出自己被遗弃一般的委屈,蜷缩在车厢一角嘤嘤哭泣不止。
却不知道哭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母亲打开车门迎上前来,见自己竟哭成那般,忙忙拥入怀抱安抚。
疏桐那时才知,是马车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华衣小公子。那公子才不过十岁左右年纪,却一人骑着匹大马行走,遇到马儿途中犯倔,将他生生甩下了马背。母亲便停下车马查看,得知那小公子是受父命去石统的寿宴送礼,又见他坠马时手掌擦伤,便邀请他乘车同往,那小公子却如同那匹倔马一般,只抿唇捏着受伤的掌心不肯答应。
舒眉只得撕了内中的裙裾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扶他上马。见他手握马缰尚且困难,犹豫再三后,便也翻身上马与他同乘一骑,随即又嘱咐自家马车随行其后,一路将他护送到石家别墅大门外,才放心下马回车抱下女儿。
事后,得知母亲居然抛下自己骑马护送别家孩子,父亲嗔怪道:“就算夫人古道热肠想要帮助那孩子,命驾车的小厮护送一程也就行了,这般女侠姿态,倒像是骑马的瘾犯了一般,连我这宝贝女儿都丢下不管了。”
疏桐还记得,那时母亲一壁用湿巾帕替自己擦脸,一壁笑道:“夫君说得极是。只是我看那小公子唇红齿白,眉目俊秀,便心想若自己也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父亲笑道:“这般看来,夫人是在替舒儿物色女婿了?”
母亲当即嗔道:“说什么呢,舒儿还在跟前呢。”
彼时,自己不过六岁,每每遇到不懂的词汇,便会缠问不知。听得“女婿”一词觉着新鲜,便仰首询问父亲:“爹爹,女婿是什么?”
“女婿,就是舒儿的夫君。”
“舒儿有了夫君,也得像娘亲一样,离开姥姥姥爷么?”
父亲摸着自己头顶的环髻笑道:“自然是要离开的,哪有一辈子守着自己父母的闺女?”
“那我不要夫君。”
“傻孩子,爹爹娘亲总会有老了的一日,那时舒儿的夫君便会接替爹娘照顾你一生一世……”
母亲突然插话道:“你爹爹说错了,应是舒儿和夫君执手相携,互相照顾一生一世。”
执手相携,一生一世。若父亲母亲泉下得知,自己竟是屈身给仇人之子做了卑贱的侍妾,又该是何等的失望?
回忆至此,疏桐不免长长叹了口气。
第一二九章 长路漫漫
之后的路途上,每日除了停车用餐,王墨很少来疏桐的车厢。
西北之行,应是王墨深思熟虑策划了很久的。每日车马看似行色匆匆,或白日奔走,或夜间赶路,但行程的节点控制却每每令人惊叹。
一路上,但凡车队选择停靠的地方,要么是溪边的丛林,要么是湖畔的草泽,既方便取水用餐,也方便沐浴更衣。因行程控制精准,以至车队每日三餐的时辰,都相差无几,颇有规律。
不难想象,一定有人长期往返这条路途,才会将沿途的路况掌握得这般清楚。
车队里,无论是驭车的马夫、烹饪的厨倌,还是负责搬抬、浣洗、护卫的杂役,个个都如领受军命一般行事干练,绝无拖沓。这让疏桐感觉便是军队行军,也无非这般模样。
只是,路途间的枯燥乏味,超乎想象。
起初,疏桐还常常掀开车帘,观看车窗外游走的风景。那些迥然于洛阳都城的沿途风光,看久了却也乏味得很。
这日傍晚,车队休息停靠在驿道旁的一弯水沼边。见岸边绿树葱茏,春草葳蕤,湖中野鸭翔游,水波澹澹,煞是清新悦目,疏桐便下了马车,沿着水岸慢慢踱步。
也不知心下在想着什么,只是恍然抬起头来,便见前面两三丈外,王墨正倾身搀扶着云罗从马车下来。避之不及,疏桐刚想调转身去,云罗便热切唤道:“姐姐也是来散步的么?”
“车上闷了一日,下来随便走走。”疏桐只得随口答道。
“那正巧,我陪姐姐走走吧。”云罗下了马车,满面堆笑道,“每日都是赶路,公子又成天待在我车上,云罗想与姐姐聊聊闲话都没机会……”
疏桐转眸看向王墨,王墨含笑的眼眸只落在云罗身上,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这般神色。却哪里像是在监视眼线,分明是一刻不舍的含情脉脉。再回想那日他在车厢里说的话,疏桐唇角便勾起一丝哂笑:“妹妹陪我去了,公子只怕不舍得吧?”
“公子今日也给奴家放个风吧?”云罗侧首朝王墨粲然一笑。
王墨一脸温柔道:“这荒郊野外,别走太远了。”
见王墨同意,云罗便挽起疏桐的手臂,亲热道:“姐姐真是好脾性,难怪公子总是在我面前夸姐姐……”
“夸我什么来着?”疏桐问道。
云罗挽着疏桐往沼子一旁走去,离王墨远些了,才又道:“公子夸姐姐知书识礼、贤淑温柔。”
疏桐不免失笑:“从没听他说过这般好听的话。到叫人疑心是妹妹替他这般说辞。”
“姐姐不信?”云罗停住脚步。脸上浮起一丝委屈。“不瞒姐姐,公子每日留宿,云罗虽受宠若惊,却也知道分寸。便每每劝公子多来陪陪姐姐。姐姐可知公子怎么说?”
“怎么说?”
云罗道:“公子说姐姐身体不好,这一路车马劳顿,已是十分辛苦,他不愿留宿车上搅扰了姐姐休息。这话,我原是不信的,可见姐姐每隔几日便要服食药丸,便明白了公子对姐姐的一片苦心。”
且不论这番话是不是出自王墨之口,疏桐便已觉得这云罗口舌伶俐,不是个寻常的丫头。
略作思忖。疏桐便顺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