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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匣?
疏桐反倒吃了一惊。自己在这车厢里住了这几日,竟没发现榻下置有琴匣。此刻被云罗问起,只得压下惊异。做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云罗能否厚颜请姐姐抚琴一曲?”云罗便又道。
“我许久不曾触弦。只怕不能入耳。”
“姐姐莫要自谦。长途出行都要携带琴匣的,必是喜爱音律之人。我帮姐姐取琴。”说着,云罗便躬身动作起来。
不知道王墨在榻下放置的是张什么琴,略作寻思。疏桐抬手阻道:“还不过是卯时光景,除了驾车的师傅们,大家都在睡觉,这扰人清梦之事,如何能做?”
云罗这才罢手道:“每日赶路着实枯燥,如今知晓姐姐的本事,总算有些乐子了。”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便在路边缓缓停了下来。
疏桐掀开车帘,却是车队到了一处城门外。在等着守城的兵卫逐一登车查验放行。
“外面便是金城么?”云罗从另一侧车窗望出去问道。
“想必就是吧。”想着兵卫要登查验,疏桐侧身对着嵌在车壁上的铜镜整理仪容。
车门扣“啪嗒”一响后,从外拉开,却是王墨走了上来。
“公子起得这么早?”云罗当即迎上前去。
王墨道:“只怪夜里赶车的师傅们跑太快了,竟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过城门。我也只得提前起来给守城的长官们呈交通行令符啊。”
王墨话语刚落,马车便又跑动起来。
“王爷的令符果然不一样啊,他们也不用登车查看了。”云罗笑道。
王墨在疏桐旁边沉身坐下,笑问:“云罗如何知道我有王爷的令符?”
云罗反问:“公子西行替王爷寻药,王爷赐下令符行个方便,不是应该的么?”
“果真是个锦心绣口的妙人儿。”王墨赞了一句,随即取过木几上的白玉镶翠髻,轻轻替疏桐插入梳好的发髻中。
这般动作分明是王墨第一次做,看起来却是十分娴熟。
疏桐从铜镜中看着眼眸含笑的王墨,选择了不动声色。他要演戏给云罗看,自己安静配戏便是。
“公子与姐姐这般坐着,真是璧人一对,让人看着眼热。”
疏桐轻笑道:“是这发髻看着眼热,还是替我插发髻的这人让妹妹眼热?”
“姐姐既是这么问,我便要答:发髻和人都让我眼热。”
王墨便笑道:“一会儿进了城,我就陪云罗去首饰店逛逛,送你一枚发髻。”
“多谢公子。”云罗忙忙致谢。
在讨好女人方面,王墨到是将王恺的德行学得有模有样。疏桐心下一哂,随即道:“我昨夜睡得不太好,白日还想补些瞌睡,就不去逛街了。”
“姐姐不去么?公子昨日还说这金城颇有特色呢……”
疏桐笑道:“回来时也是要经过此地的。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去分公子的心?”
云罗面上一红,随即又道:“那倘若看见有好东西,我便让公子给姐姐买下来。”
车队入城后,很快寻着一处馆驿停了下来。
在途中风餐露宿了好几日,难得到了这市井繁华地,王墨便安排孙青去定了十几间客房,一来卸了车辕让马匹好好休整,二来也让众人好好清洁整理一番。
客房安排妥当后,王墨更衣梳洗后,果然便带着云罗去了市集。
疏桐立在客栈二楼房间的木窗前,正愣愣看着王墨与云罗并肩相携的背影,王墨便突然转回头来,朝疏桐展颜一笑。
“桐儿替我留意着云罗的车夫。”
疏桐看得一怔:他在用唇语和自己说话?
明白过来后,疏桐不觉点了点头。
二十几辆马车停放在客栈里,偌大的青砖庭院被占得满满当当。一时间,负责看管物资的,负责采买补给的,负责拆换洗涤的杂役们,在院子里各行其道,忙忙碌碌。
疏桐的视线扫过庭院,很快便在院子西角一株柳树下找出孙秀送给王墨的那辆镶金包银的豪华车轿来。那个身着褐色短襦的中年车夫,正躬身拆卸车辕,举止专注,一幅心无旁骛的神情。
第一三二章 偷梁换柱
疏桐注视了良久,却始终不见那车夫有何异常举止。
正看得心下不耐时,便见一个客栈小厮模样打扮的男子拎着茶壶上前搭讪。
疏桐远远辨读唇形,见那小厮起初是赞叹车轿的华丽富贵,随即便打听起车队是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车夫也是如实道:“自洛阳来,去北边的伊吾。”
“伊吾?那么远?”
“主家在那边开了医馆,这一趟是去送药材。”
小厮扫过院中清一色标注着济生馆徽记的马车,叹道:“这么远运送药材过去,成本不低吧?”
“成本这些是主家操心的事情。”车夫呵呵一笑。
“你家主子用这么好的车轿去北边,就不怕路上被人打抢么?”那小厮也笑起来。
车夫鼻底一嗤:“打抢?你没见这满院子里忙上忙下的,都是练家子么?若是怕了路上的劫匪,主家也就不来这一趟了。”
疏桐不由得转眸看向院中其他忙碌的杂役,从衣袖下露出的粗健臂膀,搬抬物件时轻捷迅敏的脚步这些细节看来,这些杂役确实不同常人。这车夫眼光确实不赖!
“练家子又如何,你们一队才多少人啊?山北边的悍匪那可一拨又一拨的,小的各自成寨,大的盘踞几座山头,厉害得很!”
车夫笑道:“照小哥你这么说,我们都应该打道回府了么?”
“自然不是。我恰好知道一条捷径,虽要多花半天一日的功夫,但能绕过那些土匪山寨,省心又省事。”
“小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给你们引路,保管一路平安无事,你们多少给我一点指路费就行。”那小厮凑近了道。
“小哥真会说笑。我不过是个赶车的,关于指路费这种话,你应该对我们主家说去。”
“看老哥这车轿的模样,便知是主家专用的。你只需告诉你主家,就说听押车同行说出城往北的八盘峡悍匪横行。去不得,最好从城西出城绕行三岔口……”
车夫打断道:“我这么说,有什么好处?”
“得来的银子,咋哥俩一人一半。”
车夫笑道:“我若不缺银子呢。”
那小厮一怔,随即道:“老哥你开玩笑么,往西北走一趟,命都可能豁出去的,一个不缺银子的人跑来,不是脑袋有毛病么?”
“你当我是有毛病的吧。”说罢,车夫锁上车厢。拎着个布包便往客房走来。
那小厮在院中徘徊一阵。见无人理睬他。便摇头晃脑往客栈后院走去了。
愣了愣,疏桐记起车厢锦榻下的琴匣,便下楼去了院中。七儿正领着客栈里的几个浣洗婆子提了水桶逐一清洁车厢,疏桐只说要上车里拿件东西。七儿便从腰间摸了钥匙开了车门锁。
上了车,疏桐掀开榻下的流苏床帷,匍匐望去,果然有一只琴匣放置其下。琴匣面板是黑漆的,榻下光线本就昏暗,不注意看,还真留意不到。
疏桐取出琴匣,搁在木几上打开,发现里面放着的竟是去年练琴用的那把“秋宵”。记得不错的话。这把琴后来是放在白果岭宅子里的,却不知王墨是何时去取回来了。
王墨将此琴一路携带,以他的性子,总不会是想听自己抚琴吧?
联想起云罗早晨的请求,无意识间。疏桐的手指便落上了琴弦。
“铮,铮——”
低沉的琴音令疏桐有些陌生。“秋宵”也是用过两月的,音色虽是静谧清沉,却也还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疏桐从琴匣中取出松香,仔细在琴弦上擦过后,再又拨动了琴弦,却感觉声音还是偏于低沉。
怎么会这样?
疏桐皱眉伸手到琴板下调拧琴轸,手指一触到背面的琴板,便愣了一下。往日光滑如玉的琴面,此刻摸起来竟像是有虫蛀的空洞。她当即将琴身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一幕便令她惊诧不已。
漆色剥脱的琴板之上,密密爬满了蚂蚁一般首尾相接的字符。用手抚摸,便感觉字符凹凸有致,乃是用极其细腻的刀工阴刻而成。
这是阴刻的吐火罗铭文!
疏桐的脑海倏然清明:王墨选购音色低沉的伏羲氏“秋宵”,又在大音坊跟着宋述学习斫琴,在芳兰渚设计夺取“绝响”后又送还石拓,如此种种,其实就是为了以偷梁换柱的方式,获取“绝响”背面的这张铭文!
若不是今日感觉琴声有异,任谁也想不到“秋宵”背后隐藏着这个秘密。只是,却不知王墨用了何种方式,竟连操琴高手石拓也未发现“绝响”底板有异。
看着琴板上密密麻麻的铭文,疏桐只遗憾自己跟着权叔学的是以录形为主的于阗塞语,拿这以记音为主的吐火罗文竟是毫无办法。
王墨携琴入西域,选择的路线是经金城、武威、张掖、酒泉到伊吾,再经鄯善、焉耆到龟兹的西行中道。按理说,直接从南道过且末、于阗西行,离西夜古国的位置更近一些,王墨为何要舍近求远?
权叔临行前委托她将一封书信带给龟兹护国寺的白延,而吐火罗文正是龟兹的官话。这个巧合,令疏桐在疑惑不解中,有了一丝猜疑:选择中道远路,莫非就是为去龟兹寻找白延,请他帮忙翻译琴面的铭文?
直觉告诉疏桐,这张琴板,应该与西夜古国的宝藏有关!
父亲的冤案便是因此琴背后的铭文定的罪。此行若能弄明白这件事,倒也不算白跑路。云罗上车的第一晚,就发现了藏在榻下的琴匣,看来王墨的担忧不假。若是赵王司马伦发现了西行的真正目的,只怕这一路都不得安生。或许,自己应该考虑一下王墨当初的建议?
思虑至此,疏桐便不放心将琴搁在这无人看管的车轿之上了。她将“秋宵”收入琴匣,准备抱回客房。
却刚走下车厢,七儿便上前拦住。她指了指疏桐手中的琴匣,一径抿唇摆手摇头。疏桐解释道:“七儿妹妹,晨间云罗说想听我抚琴,我带回客房去练练手。”
七儿却仍是固执摇头。
却不知王墨往日是如何与她交流的,疏桐不想再与她辩解,抱了琴匣就往客房走去。七儿身影一闪,片刻便又堵在了疏桐面前。手指琴匣,要求疏桐将琴匣交给她。
第一三三章 莲鲤金枝
虽权叔说七儿是王墨救下的孤女,可自那日在白果岭看到司马颖议事丝毫不避讳她,疏桐对她便有些不放心了。
“姐姐,我们回来了。”
两人正在院中为琴匣僵持时,王墨和云罗便回来了。
看清疏桐手中抱着琴匣,云罗顿时乐道:“姐姐要抚琴?太好了,可以饱饱耳福了。”
疏桐和七儿对云罗的话都没有回应,只是齐齐侧目看向王墨。
王墨笑道:“难得夫人今日有这般兴致,就都去客栈茶室小坐片刻吧。”
听闻王墨应允,七儿方退开一步,给疏桐让开了道路。
客栈的茶室位于临江的二楼。这个时辰正是客栈一日内最清静的时辰,几人进去时,负责茶室的小二还是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几人选了临窗的位置落座,不等茶水沏来,云罗便急急催促疏桐抚琴。
疏桐并不推辞,从琴匣中取出“秋宵”,手指落弦,也未多作寻思,便将那日在金谷园奏过的《幽兰》胡乱弹了一通。
窗外,是浊浪滚滚奔涌不休的浊河,因临得近,那涛涛的水浪之声,不绝于耳。疏桐弹奏的《幽兰》本是琴曲中最净洁无垢的曲子,渺渺琴音与涛涛浪声两相交织,全然听不出什么滋味来。
王墨手执茶盏,望着窗外的浊河,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罗和七儿则专注看着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