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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再三,疏桐终肯将那层华丽繁复的外袍除下来。只着中衣,果然凉快了许多。王墨也信守承诺,将他与成都王司马颖相识的过程说了出来。
四年前,司马颖曾亲自去王寺村拜见王世安,持惠帝的手谕求取特殊的“五石散”配方。和寻常的“五石散”相比。这种改良后的“五石散”服用时口感更好,下腹坠痛的感觉也轻得多,但却更容易成瘾。
王世安担心此药被滥用,祸乱宫室。司马颖提出选一名王寺村的弟子入宫。亲自服侍惠帝用药,避免出现意外。
若干年来,王寺村的医药名扬天下,却从未有医者进入宫内近身侍奉帝王。这既是王寺村难得的机遇,也是一次挑战。长老们几次商议后。选出了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三名医者作为入宫候选人。司马颖最终在周慈、月容和王墨三人中选出了月容。
事后,王墨才知道,司马颖不选他的原因,是他知道王墨是王恺的庶子,朝中关系复杂。他的出身和背景容易树敌。
“然后呢?”
“然后我们成了朋友,又从朋友成了亲戚。”
疏桐原以为王墨结识司马颖的过程会有多传奇,听了却不过如此,便觉得有些失望。只是,听着王墨说这些,似乎不觉得有那么热了。
这日投宿后,王墨便吩咐孙青传下话去,以后改为每日寅时到巳时赶路,午后开始住店休息,避开日光最盛的几个时辰。
每日赶路的时辰大大缩短,车队行进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从张掖到敦煌,不过千余里路,竟从六月初走到了七月中才到。
车队抵达敦煌城外时,正是天色微明的寅时末。城门尚未开启,车队只能停靠在驿道旁静静等待。
王墨下车跟车夫交代了几句,便叩开车窗对疏桐道:“桐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段日子以来,白日在驿站睡觉,夜里在车上睡觉,疏桐早就觉得有些憋闷了。此刻听王墨一说,便起身下了马车。
车夫已将驾车的“大黄”和“小黄”卸辕牵了出来。王墨翻身跃上“大黄”马背,疏桐也当即骑上了“小黄”。
“跟上我!”
王墨一策马鞭,“大黄”便昂首扬蹄往南奔去。疏桐也忙忙策了“小黄”急追而去。
“大黄”和“小黄”载着的车轿一直行走在车队中间,为保持距离,它们一直被车夫严格控制着速度。对这两匹来自西域大漠的马来说,这样亦步亦趋的行程十分憋屈。此刻难得卸了车驾放开奔跑,早已兴奋不已,只顾甩开蹄子撒着欢的疾奔一气。
不过片刻功夫,再回首便看不见敦煌城的高大城楼了。
马蹄下的道路渐渐被黄沙淹没,直到看不见青石,只听见马蹄摩挲沙粒的“嚓嚓”声。马蹄扬起一阵阵烟沙,竟如初起的晨雾一般,在两人身后迤逦相随。
在马匹奋力爬上一座沙山后,王墨勒住了缰绳,回头朝疏桐道:“桐儿,你看看。”
沙山之下,是一泓宛如新月一般的弧形水泊。在微明的晨光下,如同一枚透润清泽的美玉,散发着莹莹的玉光。
“这是月牙泉!”疏桐有些激动。
她小时就听父亲说起过,在敦煌城南,有一弯神奇的泉水,清泉成流,千古如旧。任凭四周风沙肆掠,泉水始终清冽甘甜,不染尘杂。
“桐儿知道这里?”王墨跃下马背,笑着扶了疏桐下马。
“我小时听爹爹说起过,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亲自见到。”
疏桐一下马背,便急着要往那泉边奔去,不料前脚踩着了裙裾,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王墨急忙丢开马缰,一把拽住她的手,却被她带得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便也滚落在地。
沙山陡斜,四周除了柔软松散的沙粒,没有任何可以抓拽借力之物,两人一时收束不住,竟拥裹着双双滚落下去。
疏桐被王墨拥在怀中,在翻滚沉浮中嗅着他衣袍上清幽沉郁的淡淡药香,只觉得一颗心时上时下,克制不住的乱了节奏。
终于不再滚动。待四周因滚动卷起的沙粒沉落,疏桐睁开眼眸,便对上了王墨沉黑如渊的双眼。那黑暗眸海的深处,似有一片星光在微微闪动,令她不由得想看清楚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那星光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极致,疏桐无法聚焦时,不得不闭上了眼眸。柔软的唇瓣带着微微的凉意,覆了上来,轻盈如同羽毛一般,往复拂拭。
清晨的沙山还没有被烈日熬煮,沙粒还带着微凉的触感。躺在这样一片柔软的沙海之中,疏桐恍如置身梦境。唇上的凉意渐渐消弭,有如火苗微微窜动,渐渐带出了一丝灼热的温度。
第一四三章 月泉晓澈
在不断加深的辗转厮磨中,疏桐感觉到了疼痛。一粒不安分的沙粒,在王墨的亲吻中,往复摩擦着她的唇瓣,带着粗粝的质感,令她在不安中倏忽警醒。
疏桐一把推开王墨翻身坐起,垂首拍打着头发、衣裙上的沙粒,努力掩饰心底的慌张和尴尬:方才莫非是从山上跌下,自己摔晕了脑袋?
王墨躺卧在沙堆之上,抿唇望着疏桐疏离戒备的身影。先前明明是她在诱惑自己,却又在动情时狠狠一把推开。这个女人是在以折磨自己取乐么?
压下心底腾起的火苗,王墨长长吁了口气,转首望向天空。
一轮弦月浅浅挂在犹如青瓷一般光洁细腻的天幕上,静谧而安详。四周沙海起伏,宛如凝固的波纹,带着柔曼而温润的弧度。
天地如此柔曼,唯独她,始终像一块冷寂的石头,坚硬而孤独。
王墨的视线再次转向疏桐,却见她已经站起身来,大步朝着泉水边走去。王墨一动不动,只是远远的看着她,陷入沉默。
故意将她与周遭的环境隔离起来,离开王家,离开洛阳,她却依然心怀复仇的执念,不择手段的算计着自己。她一次次挑战着自己的底线,自己却一次次的容忍放过。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令他有这般的耐心和宽容。除了那些已被时光洗涤得越来越单薄的回忆,是不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她,所以才心怀执念?就像这片广漠而美好的天地,令人产生征服之念?
若是有一种药,能令她彻底忘记过去,她会不会……
“公子,你来看看,这边好美!”
疏桐惊喜的呼喊打断了王墨的思绪。王墨怔了怔。起身朝那汪明净清澄的泉水走去。
疏桐立在泉边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月白的长裙,欣喜的面庞。在柔美晨光的映照下,如同仙子一般纯净美好。
“公子。这是什么花?”疏桐举着一束紫色的花穗,仰首询问。
“哥哥,这是什么花?”
梨花院里,秋千架上,记忆中那张纯澈的脸庞在这一刻重叠。这一刹那,王墨有些发怔。比她美貌,比她柔顺的女子多了去了。她之所以不同于她们,就是因为她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女子。若她彻底的忘记了过去,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公子?”疏桐疑惑看着王墨。
王墨收回游走的神思,唇角噙起一丝笑意:“这叫‘七星草’。一种具有平肝安神效果的药材。”
“这是种药材?”疏桐看着手里的花穗,皱眉道。
“一种带毒的药材。”
“有毒?”疏桐闻言慌忙将手里的花束扔掉。
王墨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许多药材都是有毒的。只是在选择的时候,你要想清楚针对某个症状究竟是利大还是弊大。”
疏桐对毒药心有余悸,她捋了裙裾匆匆走出花丛,在王墨身边站定后感叹道:“这些花草带毒。其实是不想被人随便采摘了去吧?”
王墨沉默不语。
日头越过沙山,如同一抹丹青,瞬间晕染出最绚烂的画卷。整个世界都变得灿烂无比,金黄的沙山,金光跃动的清泉。对岸佛寺屋顶的金色琉璃,全都焕然一新,璀璨夺目。
难怪父亲母亲如此沉迷西域,这般瑰丽的色彩,这般绚烂的画卷,没有亲临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美。
“城门想必已经开了。桐儿,我们走了。”
王墨牵过疏桐的手,并肩往“大黄”和“小黄”伫立等候的沙山走去。
——“我娘说,夫君就是执手相携,互相照顾一生一世的人。”
握着掌心柔软细腻的手,王墨十分确定,在她忘记仇恨的时候,她并不排斥与自己亲近。只是,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多。
城门早已大开。孙青带着车队,正耐心等候两人归来。
车队入城后,照例是寻找了客栈休整人马,采买一路需要的补给。
梳洗更衣后,疏桐正准备上床补瞌睡,王墨便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了。
嗅着充盈满室的浓郁药味,疏桐皱起了眉头:“公子为何煎了药来?”
“你在月牙泉采摘了‘七星草’,只怕花毒上身,须得喝下解毒的药。”
疏桐接过药碗,凑近鼻底,那苦涩闷窒的味道令她有些作呕。她抬首问道:“一定得喝么?”
“一定得喝。”王墨的表情十分沉稳。
身上常云霁下的毒药尚未解除,疏桐不敢轻视,虽是抿唇皱眉,却还是选择了将药汁喝下。
王墨接过空药碗道:“一共有三次,每四个时辰一剂。桐儿先上床休息,我会准点来叫醒你。”
“三次?”疏桐诧异不已,“我不过就摘了两串花穗,就算中毒,也不必喝这么多药吧?”
王墨淡淡一笑:“这药材也是不便宜的,桐儿嫌命长的话,我就不熬后面两次了。”
疏桐忙道:“奴婢不懂医药,听凭公子安排。”
在廷尉府大牢见过程据后,疏桐已经很确定,若不是王墨,自己活不到这么久。
王墨点点头,端了药碗走了出去。
这一日,王墨总是掐着时间送药进来。喝下王墨送来的苦药汁后,疏桐不但胃口全无不想进食,还屡屡恶心作呕。
将最后一剂药喝下后,疏桐恶心的感觉越发明显。在她又一次呕得眼泪花花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这药真的是解毒的?”
“自然是解毒的。”王墨将手中捏着的陶罐打开,递给疏桐道,“这是客栈掌柜娘子腌制的梅子,你含着可能会好一些。”
取了梅子含在嘴里,疏桐后悔不迭道:“以后再不能乱碰花花草草了。”
第二日,疏桐恶心作呕的感觉有所缓解,人却疲软无力,整日都陷在昏睡之中。
她又梦见了那个奇怪的梦,她拿着一把银刀刺杀王墨。这一次和上次王墨反手用刀插进她的肚腹不同,她在王墨不备之时,狠狠的将银刀扎进了他的腰背。王墨倏忽转身,扭曲着五官狠狠道:“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看着王墨伤口上不断翻涌的血珠,疏桐在快意中又感觉恐惧。她惊慌记起,王墨事先给她喂过一粒毒药,他若死了,没了解药,她也的确活不了。看着王墨晕厥倒地,她惊恐的扑上前去,摇晃着他的手臂呼喊道:“公子!公子——!”
“桐儿,我在。”
“我在。”
王墨抱住梦魇中的疏桐,一边用手安抚她的脊背,一边耐心回答。
第一四四章 大漠琴音
疏桐睁开眼眸,望见眼前犹如隔着一道水幕的王墨,疑惑道:“公子?”
“嗯,是我。”
疏桐愣愣怔住,清幽沉郁的衣香,温热舒适的怀抱,这分明不是梦中。她再次仰首,待看清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庞,顿时羞红了脸。
“桐儿梦见什么了?”
疏桐垂眸道:“没什么。”
王墨笑道:“可是桐儿一直在唤我。”
回想先前的梦境,疏桐唯恐王墨想歪了,便如实将自己的梦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