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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墨拄杖经过火堆时,萧白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王墨无奈笑笑,转身朝帐篷走了过去。
刚走进帐篷,萧白便端着牛角樽追了进来:“子夜,你不是应该给我道声谢么?”
王墨放开木杖,费力在床褥前坐下,待将一双有些木僵的腿慢慢伸直了,才又抬头道:“道什么谢?”
“我帮你制造了这独处的机会啊。今夜月色晴明,晚风清幽,孤男寡女,郎情妾意……”
王墨打断道:“原来萧兄还有这当月老的爱好?”
“路途这般无聊,总得找些乐子啊。”萧白蹲下身,将牛角樽递给王墨道,“喝一盏,暖暖身子?”
王墨摇了摇头,侧身从褥垫下取出布包,拿出里面的乌木髻,挽起裤腿,又开始针刺双腿的穴位。
“你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爱饮酒,不爱食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喜欢的女人,我真要觉得你是白活一世了。”萧白仰首饮尽樽中酒液,起身道:“看你忍得这么辛苦,不如我去告诉她原委?”
“不可。”王墨急切抬起头来,一脸坚持。
萧白笑道:“莫非你喜欢上了这种勾引‘寡妇’的感觉?”
——“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
回想起疏桐先前的话,王墨叹气道:“提及往日的我,她仍然心有怨恨。倒不如如今这般。”
“人生苦短,行乐要趁早。”萧白幽幽叹息一声,握着酒樽走出了帐篷。
这一夜,疏桐却是辗转难眠。
王墨身陷流沙坑,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奎叔本来提议用骆驼拉线网截肢救他,却被他严词拒绝了。那一日,沙海中尘卷风肆掠,就算那沙坑没活埋了他,那昏天黑地的风暴他总是逃不过的吧?
可是,那双眼睛,那道背影,却又是那样的熟悉。世间能有这样的巧合,在远离中原万余里的西域,凭空出现一个这般神似他的向导来?
她亲眼见识过月容的易容术,师出一门,他未必不会这种障眼的伎俩。只是,若韩青真的是他,假死,易容,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彻底摆脱司马颖或者司马伦派来的眼线?为了独吞西夜国的宝藏?……若果真如此,这人也未免太过狠毒了,竟能用自己的命来设局算计!
明明,她不想他死。可这一刻,她却又害怕他还活着。
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第一七九章 吃啥补啥
确定了去呼犍谷外寻找玉脉后,拉罗托改变了原来的行程,不再继续往东北的山坳中行进,而是折转进入了西南的山谷。
沿山谷行进不久,驼队又开始沿着一道绵长的山脊前行。
随着地势逐渐抬高,骑乘骆驼不再适宜,大家开始徒步攀行。韩青的腿脚伤尚未痊愈,无奈之下仍是由两名脚夫抬着,跟在队伍的最末。
疏桐放慢了步子,有意落在队伍后面,方便留意他的举止。
对她有意无意抛来的探询目光,他只作毫无察觉。安坐轮椅中,要么闭目养神,要么观览风景,神情十分自适。
单从容颜上来说,那张五官平庸的脸表情收放自如,疏桐看不出丝毫易容的痕迹来。一日看下来,她甚至又开始怀疑是自己魔怔了。
中午,驼队在一处平坦的山岭上歇息进餐。用餐结束后,疏桐发现轮椅上的韩青在用手揉捏双腿,那指法看着颇有些奇特。
听萧白和他自己先后说起,他的腿是在沙海中躲避风暴时不小心踩到野兽骨架,被脆断的骨刃刺伤的。因为伤得重,所以半个多月都不能下地行走。这样重的伤,在没有大夫的茫茫沙海中,却又是谁替他医治的?
再又想到奎叔当日说要救王墨,只有截肢的办法,疏桐心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那双腿不会是假的吧?他会不会是因失去了双腿自惭而易容改名呢?
下午的行程中,疏桐便一直在留意韩青的腿。他身型修颀,一身灰袍罩在身上,宽松自在,掩得袍下的双腿看不出丝毫破绽。
夜里宿营时,驼队的众人还守着火堆在聊天喝酒,韩青照例是一用完餐,就早早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疏桐却早已忍耐不住,随手抢过伙夫刚从烤架上割下来的一碟肉,便端着去了韩青的帐篷。
抬手掀开帐篷。疏桐便不由得一怔。韩青端坐在帐中的轮椅之上,一名脚夫正躬身将一个盛满青黑色汁液的木盆放在他面前。
韩青俯身将一撮黑色的粉末撒进木盆后,一抬头看见了愣怔而立的疏桐,脸上便露出惊诧之色道:“舒姑娘?”
“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兄在比亚玛村得了个土方子,说是用草药浴足,有利愈伤。”韩青瞥着脚下的木盆,神情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舒姑娘这是有事找我?”
夜里擅自闯入男子的帐篷,必然引人误会猜疑,疏桐早想好了借口。她将手中的烤肉支出来道:“也没别的事。我看今天的烤肉还不错。鲜香爽口,特意给韩先生送一块过来。”
韩青伸手接过疏桐递来的碟子,眉头渐渐便皱了起来:“这,这东西……”
韩青的表情十分为难。虽然这是两张毫不相同的脸。却令疏桐想起了那日在谦词楼她骗王墨吃下藿香煎鱼时的表情来。
心下一动,疏桐便故意道:“怎么,韩先生不爱吃这油腻腻的东西?”
“这东西到不油腻,就是膻味儿特别重,若不是那方面有问题的,一般人都不吃的。”韩青尚未出声,旁边立着的脚夫却突然开口道。
“哪方面有问题?”疏桐一整日都留意韩青的举止去了,根本没注意今日打的野味是什么,听脚夫这么一说。她便顺口问道。
脚夫道:“都说吃啥补啥,这羊肾么,自然是治肾虚补精髓了。”
“这,这是羊肾?!”
待疏桐垂首看清韩青手中碟子上那两坨圆乎乎的黑东西后,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韩青一看她的表情,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却是忍了笑认真道:“多谢舒姑娘关心。我才用过晚餐,此刻却还吃不下。我就留着夜里当宵夜吧。”
疏桐“啊”、“哦”的不知回应了一句什么,逃也似的钻出了帐篷。
一冲出帐篷,疏桐便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两人退避不及,都险些栽倒在地。
待站稳脚跟,疏桐慌张抬起头,便对上了石拓诧异的眼神:“白姑娘,你这是……”
“对不起,石公子。”疏桐一壁道歉,一壁慌张垂首绕过石拓,转身跑向她住的那顶帐篷。
“哈哈,看她那表情,八成是看上我那瘸子向导了。”
石拓转回身来,却是端着牛角樽一脸带笑的萧白走了过来。
“萧兄开什么玩笑。”
石拓望着疏桐的背影,心底却浮起了一丝猜疑:今日一整日,她都走在队伍的最后,宿营后又主动端了烤肉去他的帐篷……
“未必就是玩笑。谁说美人就一定得爱俊郎呢,我那向导虽然长得一般,腿有些瘸,不过行止端正,却也靠得住。”萧白笑道。
“萧兄倒是很欣赏他啊。他作为向导,这一路没见他对导路有何作为,反倒要耗费两个脚夫来专门照顾他……”
“石兄不必担心,这向导费自是由我支付。他的腿脚也快痊愈了,这两名脚夫也很精干,留着能帮忙搬抬物件,夜里也还能帮着放哨。”
石拓听得心下已然有些不悦,便转身道:“今夜我喝得有些多了,先回去休息了。”
“石兄先前不是说要去我帐篷里看谱子么?”
“我有些头晕,明日再看吧。”
目送石拓离开,萧白垂首钻进了王墨的帐篷。他一看见王墨身旁箱盖上的那碟烤羊肾,便笑不可遏:“哈哈哈,子夜,你这女人……还真是对你好啊。”
回想起疏桐先前的窘态,王墨脸上也浮出淡淡笑容:“她有时就是这般犯迷糊。以前她给我下迷药,一次失了手还敢再来第二次……”
“她敢给你下迷药?她不知道你是王世安的弟子?”
“女人一犯起糊涂来,就只想着眼前,哪里顾得其他。”王墨的笑容越发深了。
“今日这情形,我看她八成是认出你了。”萧白笑道。
王墨摇头道:“她若真认出我了,也就不会端着这碟子烤肉来试探了。”
“你就不怕骗她久了,她对你怀恨?”
王墨沉敛了容色,垂眸道:“所以必须骗她一辈子。”
第一八零章 小心脚下
第二日,疏桐起床后就一直在帐篷里磨磨蹭蹭。
有过昨夜送烤肉的经历,她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韩青。纵然心中还有疑惑,但有一点她是肯定了,他在用草药浴足,就说明他那双腿应该是真腿。
挨到把帐篷里的用物都打包完毕,脚夫们催促着要拆帐篷了,疏桐才从帐篷中走出来。
刚走出帐篷,石拓便迎了上来:“白姑娘,都收拾好了吗?”
“嗯,好了。”想起昨夜慌里慌张的撞了他,疏桐颇有些尴尬,只垂眸应了一句,避免与他视线相交。
“我看你昨日一直落在队伍后面,想必是体力不支,我今日特地伐木做了个简易的抬椅。”
疏桐一抬眼,果然便见他身后放着一个木色崭新的抬椅,两名身材魁梧的脚夫立在抬椅旁候命。
“这,不好吧,我腿脚好好的,怎能乘坐这个?”
石拓道:“你是驼队里唯一的女子,这一路跟着大家翻山越岭,着实辛苦。往日是我照顾不周,愧对了子夜的嘱托。”
听石拓提及王墨,疏桐心底又是一酸。
“嘶——”石拓突然一声轻嘶。疏桐抬起头来,便见他素白的衣袍上浸着一缕殷红的血迹。
“石公子,你怎么了?”
石拓右手握拳,左手遮掩其上,摇头笑道:“无事。”
“给我看看!”
疏桐不由分手拉开了石拓的左手,他右手的虎口处正在往外渗血。疏桐掰开他拳握的指节,便见那虎口处有一道寸许长的裂口。
疏桐当即躬身撕下一段衣摆,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问道:“这却是怎么弄伤的?”
“怪我自己笨手笨脚,伐木的时候不小心被斧头咬了一口。”
疏桐一怔:“那抬椅原来是你做的?”
“嗯。是不是很丑?”
石拓热爱音律,平生最珍贵的便是这一双指节修长的手。他竟舍得用这养尊处优的手去林子里伐木做抬椅!疏桐转眸看着那式样古拙的抬椅,不免皱眉道:“你这抚琴的手,怎会使得斧子。”
石拓笑道:“白姑娘小看我了,我以前学过斫琴。斧子、刨子都是使过的,只是久了不摸,用起来不那么顺手罢了。”
疏桐听着石拓的话,脑子里却兀自想起王墨在大音坊后院的树荫下。高挽衣袖,手握刨刀专注推磨琴板的模样来。
疏桐用布条将伤口缠好打结时,她留意到了石拓手背上那弧月白的瘢痕,记起这是自己为了唤醒他而咬下的痕迹,心中便有些歉意:“早要知道会留下这瘢痕,我就不该咬在这里。”
“那要咬在哪里?”石拓轻声问道。
两人离得很近,用这样轻细的声音说话,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暧昧了。疏桐察觉自己先前的话有些不妥,顿时慌忙丢开石拓的手,退后了一步。
看着疏桐的举动。石拓又道:“每每抚琴之时,看见这枚月牙,我便会想起芳兰渚与姑娘患难与共的场景。若不是姑娘舍命相救,石某早就命丧荒岛了。这份情谊,石某不敢或忘。”
疏桐垂眸道:“石公子也在洪灾中救过我。又替我千金赎身,还因我在金镛城受困,说起来,我欠公子更甚。”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