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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雪怀有身孕的事除了秦林两家的人之外,对外一直都是三缄其口,所以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秦玉雪为爱痴狂甘愿做二房也要嫁给情郎的一桩爱情佳话罢了,只是如今这佳话因为林珏的离京和秦玉雪的病重变得令人唏嘘扼腕。
周宛瑜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小姐就更不可能知晓了。
林若言刚想说,林昭言就及时拦住了她,“当心隔墙有耳。”
而后又对周宛瑜道:“不如去我们那儿聊吧?”
建安侯府的凉棚不仅大,里头的格局也布置的精巧,是有隔间的。
萧歧的考虑一向周全。
周宛瑜咬唇想了想,终于点点头,“好!”
她原本明快的心情因为林昭言的一句话瞬间落寞了下来,以至于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直低垂着头,明显兴致不高。
林昭言看了她好几眼,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她现在都自顾不暇,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去烦神旁人的事儿,可周宛瑜……毕竟不是旁人。
她是她的朋友。
她们很快抵达凉棚,楚文看到她平安归来很是高兴,恭敬地给她行了礼,一时却忘了要给林若言和周宛瑜行礼。
好在她二人都不是计较礼节的人,只是好奇地将视线在林昭言和楚文之间来回穿梭。
她们也看出了不对劲。
林昭言尴尬地咳嗽了一身,忙将这件事囫囵带过,就拉着她们进了凉棚。
陆氏和刘氏看到她们这么快回来了很是奇怪。
林昭言解释说是外头太吵所以才决定回来聊。
陆氏和刘氏也就没有怀疑,陆氏更笑着说:“小姐妹总是有体己话要说,昭儿又素来喜欢清静,就让她们去内间好好叙叙旧吧!”
林昭言正奇怪陆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便又听到她说:“带上瑾姐儿一道进去吧,我们大人说话她一个小孩子想必也觉得无趣。”
林昭言的视线落到林瑾明面无表情的脸上,方才明白过来陆氏的意思。
林瑾明自从答应了和端王世子的婚事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孤僻,好似要与世隔绝一般。
陆氏或许是被她这样的转变吓着了,生怕她什么时候又要做傻事,才想让她尽量与人多接触多说话。
林若言不由嘀咕,“我们可不欢迎她!”
林昭言慎重地想了想,觉得秦玉雪的事情全侯府都知道,就算林瑾明在场也没有关系。她还不想当众得罪陆氏。便笑着点头道:“便是大伯母不说咱们也要叫上三姐的。”
陆氏顿时喜逐颜开。
林瑾明也抬头望了她一眼。待对上她含笑的眸子又立刻垂下了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等进了内间,没等林昭言开口说话,林瑾明便率先道:“你们说你们的。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只是不想听她们在外面言语龃龉,才顺势躲进来图个清静罢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偷听你们说话。”
她说完这段话,也不理会她们三人的反应,便径直走到了屋角的紫檀软榻上坐下,又顺手抄起一本摆在一旁红木案几上的书,垂眸认真看了起来。
凉棚内也开了几扇窗,她此刻正巧坐在窗棂旁。有细碎的阳光粼粼洒入,伴随着初夏的习习凉风,林瑾明一身烟柳色的阮烟罗长裙,好似一下子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稚嫩、刁蛮霸道,长成了温婉谦和、知书达礼的亭亭少女。
林昭言奇怪地看着她。包括林若言都有些不能反应,印象中,林瑾明可从来不是这么好相与的人。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林昭言并没有多想,很快拉着周宛瑜到一旁的桌椅上坐下,开始进入正题。
“秦玉雪嫁给我大哥做二房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周宛瑜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玉雪姐姐早就和我说过,她有个很爱很爱的人,只是要在一起困难重重,我曾经还鼓励过她,却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你大哥……”
“那个人不是我大哥。”林昭言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周宛瑜怔了怔。
林若言已经迫不及待道:“她在嫁给我大哥之前肚子里就有了孩子,而且根本不是我大哥的!”
周宛瑜夸张地瞪大了眸子,好半响才找回了一丝自己的思绪,“怎,怎么可能?”
玉雪姐姐那样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儿?
“怎么不可能!”林若言不屑地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我大嫂聪慧设计逼她说出真话,我大哥就要被她给害了!”
周宛瑜还是不可置信,“那她腹中的孩子会是谁的呢?”
她盯着林昭言,企盼她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林昭言望着她原本剔透如琉璃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就好像久积成灰的玉佩,变得不再那么通透发亮,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宛瑜,你猜到了不是么?”
周宛瑜的脸色刹那间惨白。
什么她猜到了?
她猜到了什么?
秦阊哥哥吗?不,不会的,根本不可能的!
她瞪着林昭言,扯开唇角笑了两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宛瑜,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林昭言闭了闭眼,不忍心看到她眸中的痛心和绝望,“这一件事,我早已经提醒过你,现在秦玉雪有了身孕的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你再逃避。”
周宛瑜“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我不信!”
林昭言抬眸静静地望着她,“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宛瑜,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林若言看着她二人打哑谜似的对话,急得抓耳挠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信不信的?”
然而却没有人理会她。
周宛瑜依旧瞪着林昭言,眸中是不甘、委屈和绝望。
林昭言也站起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宛瑜。这世上好男儿的千千万。你何必……”
“我快与他定亲了。”周宛瑜轻轻说。
林昭言的手一颤。
周宛瑜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唇边浮出一抹笑,“昭言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诚如我之前所说。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是我,你也不是他,你不会懂的。”
“宛瑜……”林昭言还想再说。
周宛瑜却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垂下眸静静道:“我要去问问他,我要听他亲口承认。”说完,不顾林昭言的反应,转身,提起裙裾。拔腿就冲了出去。
她像是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屋内,林昭言只觉得周身一凉,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昭言回过神来,拔腿就要追出去。
“不必追了,她现在钻进了牛角尖。是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林瑾明的声音却从角落里淡淡传来。
林昭言脚步一滞。
林瑾明继续道:“她与我不同,言之表哥从未给过我任何希望,所以你三言两语要我死心很容易。可我瞧她的情况,怕是那男人给过她不少甜言蜜语的承诺,你我都是女人,应该懂得,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大多无法自拔,又有几人能理智地看待问题呢?”
林昭言转过身,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林瑾明依旧斜靠在紫檀软榻上看书,神情安静慵懒,大约是察觉到了林昭言的注视,她将手中的书摊在膝上,抬眸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
“我只是看透了,从前年纪小,又备受宠爱,所以爱憎分明,任性冲动。我总以为,无论如何,母亲会帮我,父亲会帮我,建安侯府会是我最安全的依靠。谁能想到,我最后败在了我这引以为傲的性子上,谁能想到,我以为最安全的依靠却生生地将我推了出去,叫我独自一人面对凄风苦雨。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晓得那一阵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真的想过要死,不是恐吓不是威胁,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死。”
林昭言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地攥住,压迫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一早就该知道的,林瑾明那样高傲恣意的性子,哪怕端王世子是个再好不过的归宿,她也不会愿意要这场被人陷害的婚事。
“对不起……”千言万语,也唯有化作这三个字,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林瑾明却笑了笑,笑容很真诚,不是挖苦和讽刺,“你不用对不起,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认清这世间险恶,怎么能明白这么多事理?”
林昭言说不出话来。
林瑾明继续道:“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你从小就是绵软的性子,凡事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去害别人。我虽然不晓得你是因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但我知道,倘若端王世子是个性情残暴亦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你一定不会设计让我去嫁。”
“是。”林昭言点点头。
林瑾明扬起一抹笑,可接下来却话锋一转,变得凌厉了起来,“可明白是一回事儿,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起初的时候我怎么都无法原谅你对我欺骗和伤害,哪怕就是你成功劝住了我去自缢,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你!我心里恨啊,越想越恨,我甚至发誓以后发达了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要叫你好看,让你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滋味!”
林昭言望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颤。
她相信林瑾明所说,恨得要将她千刀万剐。
“可是后来我却改变了这个想法!”林瑾明又灿烂地笑了开来,一双眸子就好像被夏日雨水冲刷过的琉璃朱瓦,变得晶莹剔透了起来,“因为有人告诉我,这世间种种,不过就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活在真相之外的人觉得万事美好,生活顺遂,而活在真相之内的人就注定求而不得,痛苦一生。其实何必,真相之外真相之内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幸福与痛苦也往往只有一念之隔,有时候真相,往往是森森白骨万丈深渊,何必非要一探究竟?我依旧可以认为祖母疼我,父母爱我。而端王世子是太后为了抬举我给我赐下的婚事。简单的快乐其实很容易。”
林昭言的心重重一颤。
活在真相之外吗?
简单的快乐吗?
所以她就是因为太追求真相才会活得如此不快乐吗?
“虚伪的快乐要来又有何用!”林若言在一旁听着。不屑地嗤了一声。
林瑾明也不恼,依旧微微笑着,“不是虚伪的快乐就是残酷的现实,两者只能选其一。言之表哥根本就不会爱上我。这是残酷的现实,而端王世子能够给我虚伪的快乐,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其实她那日去见端王世子是下定决心后要和他退婚的,可谁知却被他这番娓娓道来的镜花水月论彻底颠覆了原先的想法。
他含笑问她:“你要怎么选?”
大约是他的笑容也如那镜中花水中月,隔着雾蒙蒙的眼睛虽然看不真切,但格外美好,又或许是被残酷的现实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所以。她选择虚伪的快乐。
知道真相后,大彻大悟下所选择的虚伪的快乐,她不是不明白,而是甘之如饴。
也正是因为此,她才会有了如今的平和与宁静。
林若言还是不屑一顾。她没有吃过什么苦,一直都活得潇洒恣意,如果能一辈子如此,倒也是天大的幸福。
林昭言却久久陷入了沉思。
她当然知道林瑾明突然说这段话出来是因为周宛瑜的事儿,她想要告诉她,周宛瑜未必想知道真相,或许她也想选择虚伪的快乐,这种事作为一个旁观者是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的。
林昭言也明白,周宛瑜如果执迷不悟,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她只是通过林瑾明和周宛瑜想到了自己。
虚伪的快乐,到底什么才是虚伪的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