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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清幽,远远地从苑中传进窗来。
……
“小姐,你在出什么神?”琵琶见徐卷霜呆呆立在窗前发呆,便问她。
徐卷霜从怔忪中反应过来,收回了自己的神思。
琵琶是家养的奴婢,打小就开始服侍徐卷霜。因为两个人私底下并无顾忌,琵琶便心直口快地问:“小姐,你可是还在羞恼今日碰着的那班轻薄子弟?”
徐卷霜一楞,旋即一笑。
怎么会,那班微尘,轻得就是一阵浊风暗雨,刮过去降下来,完了就完了,再不会有交集。
她如实地告诉琵琶:“那班人我打心眼里瞧不起,并没有放在心上。”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打门。
来人应是很急,发出的不是用手背叩击的“咚咚”声,而是径直用手掌拍门的“啪啪”之声。
徐卷霜连忙吩咐琵琶:“琵琶,你快去开门,看看是谁。”
琵琶一面应是,一面就跑了过去。她至门前开门一瞧,见是王家大小姐王玉容的丫鬟香絮。
房门一打开,香絮身子往房内就栽了一个跟头。她人还没来得急站稳,口中就带着哭腔央求道:“姿姑娘,你去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快被老太太打死了!”
徐卷霜赶紧走到门前,扶住香絮,急问道:“祖母缘何责罚玉容?”
“我家小姐……小姐她今天偷去了缀玉小筑。”香絮说出地名,禁不住就自己哆嗦了一下。
徐卷霜听得也是心一沉,忙拉着香絮往王老太太住的主院赶。
刻不容缓,徐卷霜步伐如奔,她毫不怀疑:自己再去晚点,王玉容一定会被老太太打死的。
缀玉小筑名字听起来像佳人香闺,实际上却是京师最上等的妓馆。内有美妓数人,每人每月只接待一人,且须连过三试,方才准许得见佳人真容。
三试不过,任你钱权通天,也不给你机会。
虽然如此风雅,但终究是妓馆,堂堂朝议大夫的大女儿私跑过去,被老太太手下的人捉个现成,可不被打死!
徐卷霜心急如焚,身才至王老太太院外,就听见里面板子噼里啪啦响,一片声音都在叫:“打得好,打得好!”
她急得等不了下人通报,直接就拾级上去,推开了房门。
里头的王玉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老太太差的下人执着板子,还要打,徐卷霜忙跪过去先拦住,接着朝王老太太不住地磕头:“祖母,您老人家消消气,饶了玉容这一回吧!”徐卷霜瞧见王老太太旁边还伴着王远达的正妻,连忙也向王妻磕头:“大伯母,您也消气,饶了玉容吧!”
“饶她?”王妻冷冷一笑,鼻孔对着地上瘫软的王玉容出气:“贱妾生的,就是天生骨头里带着贱,不是打死她,就是辱没我王家门楣!”
“好了,好了!”王老太太缓缓四个字一出,王妻立马就噤声不敢再说了。
“玉姿,你起来。”王老太太叫跪在地上的徐卷霜起来,另一层意思:含糊绕过了王玉容。
老人家容易犯困,命人揍了王玉容半个时辰的板子,老太太早就想找个理由罢手了。奈何周围一圈人全都只叫“打得好”,老太太被架着下不来。
这会徐卷霜赶来求情,王老太太旋即顺蹬下马,顺阶下台。
王老太太瞟一眼恭谨垂首站在一旁的徐卷霜,点点头,她对自己这另一位孙女还是很满意的:王远乔虽是庶子,但徐家却是显赫高门,几代的嫡女传下来,徐卷霜举止的端庄,比王玉容多得不是一点半点。
唯一不足,就是徐卷霜这胸……
“玉姿,明日起,你这身上再加一道白布束胸吧。”王老太太开口说话。
徐卷霜屈膝行礼,遵命道:“祖母叮嘱的是。”
“都散了,都散了吧。”王老太太颤颤巍巍两句。后头站着的两位丫鬟连忙伶俐过来,搀扶老太太起身,拄着拐杖往自己的寝房走,回去午憩。老太太率先散了,王妻伸脖子瞅了一眼,见火都没有了,自己也再添不得柴,只得也悻悻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独留下徐卷霜并琵琶,香絮两个丫鬟,一道扶起王玉容,发现她早已被打得昏了过去。
“先扶她回房。”徐卷霜吩咐道,接着三人合伙出力,将王玉容半抬半掺扶回了她自己的闺房。
三人将王玉容放在床榻上,香絮给自己小姐上药,徐卷霜就抓着王玉容的手。
约莫一刻钟以后,王玉容悠悠醒来,瞧见眼前的的徐卷霜,张口欲言,没发声,又重新合上。
徐卷霜也不说话,只握着她。
王玉容突然就加重三分力,攥紧了徐卷霜的手:“玉姿,我今天去探望我娘了。”
徐卷霜听了点点头:她知道,王玉容的亲生母亲李缀玉,正是缀玉小筑的主人。
徐卷霜柔声对王玉容说:“你下次要去,一定要千小心万注意,别再让老太太知道了。”
只轻轻淡淡一句,王玉容却听得哭了,哽咽道:“我娘……很苦。”
徐卷霜抚了抚王玉容的手背:她知道,李缀玉很苦。
李氏是京城名门,李缀玉又是嫡出,配予王远达为妻,按理门当户对。奈何王李两家不允婚,王远达和李缀玉那时又是小儿女情思,如胶似漆割舍不下,李缀玉就从李家私奔来了王家。
聘则为妻奔是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李缀玉奔到王家,便是妾室。侍奉婆婆相公数年,先后生下女儿玉容,儿子王璟。可是莫说当家祭祀,就连每年新年的团年饭都上不了正桌。
殷朝律例,男子有妾无妻,仍算是无配单身,须在三十岁前婚配,否则违法。
王远达便遵循律例,娶了正妻进门。李缀玉本是心高气傲人物,忍气吞声数年,却换来这么个结局,当即决定不再忍下去,撇下一对儿女,归李家去!
谁知李家亦不准她归,李缀玉痛哭一场,发恨自堕烟花。
……
“我日后要嫁,就是嫁给家世稍微差点的男子为妻也好。”王玉容趴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咬字却坚定:“玉姿,我若嫁人……绝、不、为、妾!”
徐卷霜始终握着王玉容的手,抬头将目光望向远方,声音如珠如玉:“我亦如你所想。”
王玉容这才肯松气,闭起眼睛又悠悠睡过去,养起伤来。
王玉容这一场挨了王老太太的打,硬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王玉容良久憋在屋里,好不容易能出屋透气,莫说她自己心内激动,就连小丫鬟香絮和琵琶,也高兴得在王宅的后院里欢欣雀跃。
徐卷霜也高兴,搀着王玉容,二女有说有笑。
转眼已是四月,后院里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春光最盛。
过会却有王妻两侧生风地走过来,匆匆至二女身前。王妻瞟都不瞟王玉容,只对徐卷霜一顿莫名殷勤的讪笑:“哎呀姿姑娘原来在这,可没让老太太和老爷一顿好找!”
徐卷霜听说是王老太太和王远达找她,又见是王妻亲自过来,她料定了事情不一般,便正色询问王妻:“大伯母,祖母和大伯找我是有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_^
4第三回
王妻笑了几笑,却敷衍不答,只半挽半拽徐卷霜:“姿姑娘,你同我去正堂就知道了!老太太和老爷都等在那了,可别让他们久等!”
徐卷霜闻言便叫上琵琶,随她一起前去正堂。王妻似乎很着急,拽着徐卷霜直走,欲横着穿踏花圃,取最近的道路。徐卷霜却得体地将王妻向左牵了牵:“大伯母,还是这边走。”算不上责备,徐卷霜对王妻温和含笑道:“大伯母,花开芳华最盛,且请怜惜。”
王妻以袖掩口一笑,斜看徐卷霜:“姿姑娘倒是一个惜花之人。”
王妻说“惜花之人”四个字的时候,语气莫名加重,笑容也变得有些许诡异。徐卷霜心细,察得王妻神色变化,心不由一沉。
虽不知王老太太和王远达是因何事召见她,徐卷霜踏进正堂的时候,格外警惕。
她一面向着王老太太和王远达屈膝施礼,一面观察正堂内众人:两位尊长坐在首上,周围站着王老太太的几名丫鬟,都是王家自己人,并无什么特别。
徐卷霜内心警惕稍缓,垂头问王老太太和王远达:“祖母,大伯,不知您们唤玉姿来,是有何事?”
王老太太偏头同王远达互望一眼,方才发话:“玉姿啊,老生同你大伯,昨日给你应了一门亲事。”
王远乔和徐氏去得早,徐卷霜并未同人定亲。王老太太这么一说,徐卷霜不禁抬起头来,徐徐问道:“祖母,您应承了哪户人家?”
“便是辅国大将军裴含章的嫡长子,裴峨。”王老太太说完浅浅笑了笑,颇有些尴尬。
徐卷霜静静伫在原地数秒,寻着王老太太的双目,大胆对视上去。
王老太太竟不责怪徐卷霜的无礼,反倒避开徐卷霜的目光,偏过头去。
徐卷霜就改去寻王远达的目光,寻着,对准。
王远达到底是在朝为官的人,颇有威仪,对视徐卷霜的目光虽有愧意,却不会像王老太太那般避开。
徐卷霜勾起一笑,问王远达:“大伯,那裴将军长子,早已成婚了吧。”
两年前,裴峨娶了紫金光禄大夫的嫡女,高门配高门,连皇帝给御赐了贺礼。一场婚事,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自城西迎娶新娘回城东裴家,满城何人不知?
王远达听徐卷霜发问,就回答侄女:“是。”
“依着律例,若无殊荣得圣上许可者,擅取平妻,处一年徒刑及相应仗责。”徐卷霜笑意渐浓,紧接着再问:“大伯,我过去裴家,莫不是做妾?”
王远达垂睑颔首,沉声道:“正是做妾。”
“做妾怎么能算亲事呢?”徐卷霜干脆轻声笑了出来:“《礼记》上写得分明,‘妾,接也,言得见君子而不得伉俪也’,‘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
妾不过是男女交接之用,就如同买来的货品一样。
徐卷霜笑完敛容,肃然质问上首二位尊者:“祖母,大伯,我素来严遵《女训》,并无任何失仪之事,缘何要贱我做妾?”
“你还说你没有失仪之事!”王老太太突然激动得转过头来,瞪着徐卷霜,右手的拐杖在地砖上杵得“笃笃”直响:“若非你自己在外面先勾}搭那裴峨,让他害相思害到上门来找你大伯,难道我们家风素严的王家,会自己巴上去要送你做妾?”王老太太呵斥得一口气上不来,怒痰堵了咽喉,瞬间卡住。
王老太太身后数位丫鬟连忙上前给老太太顺气:“老太太千万宽心,千万宽心。”
连王远达也给王老太太递了一盏上好的六安瓜片,劝道:“母亲切莫置气。”
徐卷霜大惊:朗朗乾坤,她根本就不曾与裴峨相识!
少顷,徐卷霜忽忆起自己半月前莲华寺后山的遭遇,急忙问询王远达:“大伯,那裴峨现今司职何处,表字为何?”
王远达还未来得及开口,王老太太就发了话:“莫装了,莫装了!”王老太太咽了一口茶,又执着帕子在胸口捋了捋,气顺后继续数落徐卷霜:“人家自己找上门,口口声声说与你有私,那裴峨甚至说……甚至说他夜夜都念念不忘你胸前一对祸害!”
王老太太言语至此,气到极致,也顾不得许多,竟以拐直指徐卷霜身前一对丰丘:“就是这么对祸害,你可知,你可知……当时那裴峨兴高采烈提起的时候,你大伯和老生这老脸,真不知道往哪搁!”
“老太太切莫置气!”丫鬟们又是一顿给王老太太顺气。连王妻也这么说。
王妻上前给王老太太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