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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为何孤身留于此处?如今两国虽未开战,但此城临近边疆,甚为危险,老人家还是与家人到邻城回避方为上策。」
老人家呵呵笑了两声,拍拍宋玄禛的手,抖着颏下的白胡说:「唉,老夫膝下无儿,老来无伴,唯一的根就种在这小城里,我又有何去处?要是不幸遭战火而死,也乐得见泉下老伴。」
宋玄禛抿抿嘴唇,双眸满是怜意。他回首看向走近的匡顗和平福,当下分明有意帮老人家离开此城,但却被匡顗拉起他,逼他离开老人家身边。
宋玄禛正想苛责匡顗不是,却听见匡顗对老人说:「老人家若不想走,大可留在此城,本将定不会让逖军东侵。」
老人家一看匡顗的装扮与言行便知他是将军,他扶着拐杖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勉强给他们作了个揖,笑道:「老夫有幸得将军一言承诺,又何须到别处回避?呵呵,我尧能得将军如此良才,实乃大尧之福啊……」
匡顗稍稍淡笑,对老人轻轻点头,便拉着宋玄禛的手登上马车,继续前行。
宋玄禛一把甩开匡顗的手,狠狠瞪他一眼后迳自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老人蹒跚而去的背影,直至平福唤他,他才放下车幕,闷闷不乐地坐在车厢之中。
匡顗看着平福跪在宋玄禛脚边为他擦手,想起宋玄禛方才不顾危险走出马车搀扶老人,忍不住训说道:「你可知敌国可能派人易容潜入我境?若方才的老人是逖国所派的刺客,只怕你已身首异处。」
宋玄禛一下子被说得脸色微红,他似是不适地抽回被平福握在掌心的手,转而按住肚腹微微靠后挪身,手指不禁抠刮腹上的衣料。
平福一见主子脸色有异,便知瑞佑主子惹来主子不适。他起身扶好宋玄禛的身子,探手为他轻解腰带,让腹中的挣动有所稍缓。
宋玄禛轻轻按下平福的手,强撑坐直身子,与匡顗对视,正色道:「我岂会不知此理?我非不武,自然一听便知对方是否习武之人,只言你过于多虑。」
「我多虑?」匡顗深吸口气偏身过来,语气着急微愠:「若刺客擅掩其息又如何?如今的你能倾力抗之?」
宋玄禛在腹前攥拳一顿,如今连日赶路已让他的身子颇为疲累,自日前感到瑞佑的踢动,除了令他惊喜之馀,更令他知道孩儿已开始对连日未曾静歇的身子有所不满,若当真要与人动武,恐怕定然大动胎气。
匡顗看见宋玄禛一脸苦色,自知说得太重,故放轻语调说:「我知你心系天下,但亦不可能顾虑众多百姓周全。」
宋玄禛的脑海倏忽想起老人家孤寂的身影,闭目幽幽长叹,沉声道:「朕不是一个明君……」
匡顗本想令宋玄禛不再介怀老人之事,却想不到自己一言竟令他更加忧思。看着颦眉闭目的宋玄禛,他知道他仍是那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更是当年对孩童百姓宽容大度的宋玄禛。
他转眸看向他的肚腹,顿见细微不清的跳动。他多想伸手感受孩儿的触碰,但身怀其身之人的心,已然不再投放在他身上。
入夜之后,一行人已离今午经过的城镇百里。众人在荒山扎营休息,为明日渡河之事以作准备。天清河位处尧国边境,多年来充当边疆护城之责,若如上次经南方往西,虽无须渡河,但铁骑定必惊扰百姓,以至人心惶惶。故宋玄禛此行决定走较人烟稀少的路线,虽然较快,又免除百姓所忧,但却苦了兵卒。
夜色渐深,匡顗走出马车,命人把膳食交到平福手上,他则下车与军中兄弟共膳。
宋玄禛本想留匡顗陪他用膳,但话未开口,匡顗已迳自向他作揖,跳下马车。他茫然地看着匡顗离去,顿作半空的手与半绽的嘴更显他的丑态。他抿嘴垂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肚腹靠坐身后的软垫。
未几平福捧着简单的膳食进来,他看着平福一如以往站在身边俯身拈袖,为他夹菜泡茶。如今大战在即,他心知平福其实不安得很,若非为了自己,平福也不会不理凶险,执意相随。
「平福,你也坐下用膳罢。」宋玄禛拍拍方才匡顗坐过的位置,朝他一笑。
平福闻言受宠若惊地睁大眼睛,站直身子连连摆手说:「奴才不敢!奴才岂可与……与陛下同桌用膳。」
他故意放轻声线,生怕车外的人听到宋玄禛的身分。
宋玄禛摇头一笑,伸手拉过平福逼他坐下,笑道:「以前出宫你也与我同桌,如此又岂又不可之说?快吃吧,菜快凉了。」
他迳自捧起饭碗,执筷夹了一块肉片放在为平福准备的饭菜中,然后再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车内顿起细细的咀嚼声。
一膳用毕,平福也饱餐一顿,看到主子吃下不少荤食,手执茶盏轻嗑消腻,他不禁放心一笑。他快手快脚把碗盘撤了下去,见主子已然昏昏欲睡,遂问人取来热水布帕,给主子梳洗一番才侍候他休息。
宋玄禛惺忪间看见平福捧着热水回来,当下明白他要为自己抹身梳洗。他乖乖让平福解下衣衫,当拉下上半身的衣衫,紧缚的束腹带立时呈现在二人眼前。
平福怕松绑时惹主子生痛,遂放缓动作,慢慢解下束腹。一道道深色的红痕如烙印般印在微隆的肚腹上,束腹尽解,宋玄禛一手抚上被勒痛的肚皮,感到孩子细细的蹬动,万般无奈地苦笑而视。
一声响亮的踏脚声响,当二人反应过来有人上车已然太迟,来人已一掀布帘看到内里的景象。
「将军?」车外的将士看到匡顗怔在帘前,不解一唤。
匡顗敛回惊诧的视线,放下车帘回首示意没事,便迳自进内。
宋玄禛看着匡顗再次掀帘进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停驻在他的肚腹,他顿时心生尴尬,腼腆地偏过身去勾起落在腰间的上袍,遮住隆起的肚子。
匡顗看到宋玄禛尴尬回避,方知自己方才有多失礼。他讪讪地退到角落,看着平福向他丢了一个责怪的眼神,望着宋玄禛一直挡在腹前的手,心里百般滋味。
「……你喝了酒?」
一句轻轻的话语从彼端而来,匡顗瞬时回过神来,看到宋玄禛稍稍偏首睨他一眼。他不自觉地摸摸脸颊,颔首道:「喝了一点,难得与兄弟聚旧……」
宋玄禛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喃喃说了一句:「酒气真重。」
匡顗闻言抬袂一闻,烈酒的味道果然沾上衣身,想来是方才豪迈畅饮时沾到衣袂而不自知。他当下转身换下脏服,翻出干净的衣衫换上,仔细嗅了嗅身上再无异味才走到离宋玄禛最远的位置坐下。
其实车内仅有一禢,坐卧皆在此处,任匡顗坐得再远,也不过跟宋玄禛隔了两臂之距。
他偷偷撇目看着平福替宋玄禛宽衣擦身,细白的肩项、修长的四肢,然而那满布红痕的肚腹自然也落入他的眼中。
平福刚沾了热水抹上宋玄禛的肚腹,宋玄禛便吃痛似的倒抽口气,一手按在肚腹的红印上细细抚摸。
眼见宋玄禛吃痛,匡顗再也坐不定,起身走到他们身前夺过平福手上的布帕,沾了些热水,一臂环在宋玄禛胸前逼他斜靠自己而坐,不理他的反抗摊开热帕覆上肚腹,轻轻按牢。
「别动,热敷一会便不疼了。」
匡顗的嗓音在耳边沉沉响起,惹得他耳根发痒,忘了挣扎。
平福看到主子赧颜不语,他亦随之脸色飞红,支吾期艾说:「我、我出去……打水。」
未得回应,平福已落荒而逃,夺车而出。宋玄禛心想荒郊野外又怎打水,正想叫住平福,却被他慌忙溜走,但细心一想,平福岂会真的去打水,恐怕只是刻意回避而已。思及此,他更觉尴尬。
他挣了挣身子,用手肘顶在匡顗胸前,道:「你放开我……」
「不放。」
宋玄禛惊愕匡顗竟胆大拒绝,腹上和胸前的大手力度渐大,害他不得不紧靠在匡顗身上,感受他身上那份酒气逼出的灼热。
匡顗的手缓缓隔着热帕游走,轻抚肚腹,腹中的孩子彷佛感到亲爹的触碰,立时兴高采烈地施以回应,发挥前所存有的力度拍打肚皮。
宋玄禛闻动弯身一动,急喘一口气后,重重靠在匡顗身上,不适地蹬了蹬脚,隐忍抿嘴,良久才重呼出气。
匡顗蹙眉着紧,大手在腹底轻抚缓痛,默默看着肚腹心道:瑞佑……我是爹爹。瑞佑,爹的瑞佑……
匡顗在心中柔声轻喊,慢慢把微凉的布帕拉开,用平福事先放下的乾布帕,一下一下在腹上轻轻打圈,抹去水气。
心中苦闷满腔,纵然是铁血男儿,亦难掩心中悲苦。
宋玄禛感受他对孩儿的爱抚不由鼻酸,不明白他既然曾要他落下此子,如今为何如此怜惜轻抚,然而他更不明白为何二人终究不得相守,每每只能后悔前尘。
他抚上匡顗的大手,深深闭眸不让泪水盈眶而出,直到喉间细细的哽咽止息,才轻道一句:「我好多了,你放开我罢……」
匡顗依言放开腹上的大手,但却非放开宋玄禛,反而两手紧紧抱住他的上身,靠在他的肩膀低道:「让我记住你……好不?求你!」
宋玄禛低首垂眸,一手握住匡顗的手臂往身上揽,想他把自己抱得更紧。
他知道匡顗言下之意是他会遵守俞暄儿的诺言,此生不再入尧,永世不再与他相见,可是他不想就此结束,不想离开这个令他安心,让他依靠的怀抱!他已经再次泥足深陷,就算……就算他再骗他,他也甘愿再被骗一次,不想他再离开!
匡顗久久不闻宋玄禛的回应,自以为他不允自己的请求,也不屑回他半句说话。他黯然放开手来,从宋玄禛身后缓缓退开。
宋玄禛感到身后的温暖一去,立时回身过去拉住匡顗的手。
宋玄禛双眸盈盈,欲言又止,却不知自己想叫住眼前的他,还是叫他莫要战后离开。
匡顗一勾被握住的手,一点一点地摸过宋玄禛的纤指,继而慢慢滑过他的掌心,与他的手相握不分。
一室无语,宋玄禛的手心传来冷意,匡顗看着他衣衫不整地跪坐床上,立时于心不忍,重新走到禢沿坐下,替他换上平福准备的衣衫。
「你身子不好,以后要自己多留神。」匡顗执起手边的束腹带,看了宋玄禛一眼,最终还是把它放在一旁,仅给他松松系好衣带,「连日把肚子束紧定会不适,今夜歇歇吧。」
宋玄禛颔首不语,看着匡顗给自己穿带。一身暗色的衣裳让他看起来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邪媚,随意披散的青丝缕缕纠缠匡顗指尖……一丝一缕地勾动匡顗的心。
匡顗深深吐纳一口,执起宋玄禛从不离身的青玉替他系于腰间,看着缺了罗缨的玉,他心里不由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