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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你把他们藏哪儿了?”官兵粗鲁地抓起妇人的衣领,吓得妇人直哆嗦。妇人拼命摇头,直觉这些官兵比他们口中的恶贼凶狠。
官兵没有这么快放弃,把小木屋里的东西翻得乱糟糟的,衣橱、床底,藏得下人的地方都被搜过。然后,他们拉开窗边的木板。凉风夹着雨丝飘进屋里来,外面空荡荡的。
“追!”官兵们这才离开,放过了吓得发抖的妇人和孩子。
雨不停地下着,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山间的泥土上,形成一片片水洼。四处不见人的踪影,雨声单调得令人烦躁。
出来时太匆忙,霜晚连鞋都来不及穿上。秀气白皙的脚如今染上大片脏污,趾头上有被割破的痕迹,上头的伤口有些深,还不住地往外冒着血珠。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往林子深处逃去。
她没想到候应劫的动作这么快,竟然搜到这个山里来了。如果被他捉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发着高烧,一下子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相似的景色,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道闪电割开了天空,紧接着响起了巨雷。她捂着耳朵蹲了下来,被吓得不轻。到处都是树木,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雨像要跟她作对一样,越下越大了。
霜晚记得娘死的那一年的冬天,她一个人跑了出去,也是迷了路,小小的身子在路上冻得发抖。她躲在一座庙里整整一天,但是,已经没有人会来找她了……
头越来越重,脑中好几次出现空白。她咬着唇,命令自己,绝对不可以晕过去。在这种深林里,又下着大雨,不管是被官兵找到,还是被野兽闻到气味,都是死路一条。
不可以死在这里,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走了一会儿,步伐已经颠簸。她觉得头是沉的,身上是冷的。衣服早就湿透,唯有瑟瑟发抖。
“顾无极,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她自嘲,但至少还有力气抱怨。都是他害她感染风寒,都是他掳她出来。要不然,又怎会这般狼狈?
她咳了一阵,允许自己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儿。
“那边有没有?”远处传来官兵的声音,霜晚凛了神色,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远处突然亮起火光,总算看到一个住家。阴雨天气下,天色暗淡无光,那盏昏黄的灯竟像亮起了一丝暖意。
风又大了些,夹杂着雨和泥土的气味,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传来。但环顾四周,只见绿树,不见花踪。朝着那昏黄的灯光走去,香味愈发浓郁,几乎让人以为自己误入春园。
风雨中,她看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少年一身白衣,在这阴冷的山林,伴随这股兰花雅香,竟如梦似幻。
雨这般大,他却一身干爽。
长发如墨,以金丝束起。皓雪白衣随风舞动,带出阵阵清幽兰香。少年的肌肤竟也像雪一般洁白,纤细的骨架让他略显瘦弱,可是那眼中显现的杀气却让人不敢小觑。他的左耳被嵌入一颗深蓝宝石,泛着幽蓝黯光,为这单调的雪白平添一抹异色。
腰间一把玉箫,上头隐约可见“云忆”二字。
他站在那里,只怕此时当真满园春景,也要黯然失色。
那双无情冰冷的眼正紧盯着她,带着一丝敌意,明显不愿让她靠近。
如果是平常,见到这样的人她绝对退避三尺。可走近这间小屋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眼前的人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救命……”她开口求援,声音虚弱。
少年却只是看她一眼,便欲转身离开。
霜晚知道若此时被少年拒之门外,她不会有可能躲开追兵。
“等等!”她追了过去,不料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然而跌倒时,她及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然后紧紧抓着,不肯放开。
现下,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发出声音已需要耗费她莫大力气,但她依然冷静:“我叫林霜晚,是西南林府的小姐。今日公子若救我一命,将来无论金银财宝还是权势,我都可以许诺给你。”
白衣少年却置若罔闻,只是皱着眉头,神情厌恶地看着她扯住他衣角的手。
但她也不知从哪生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少年竟没能掰开她的手。终于,那双比寒星更亮的眸子定睛在她的脸上。此时,她虽然一身狼狈,但那倔强的神情却令人动容,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人的灵魂深处,像夜晚的海,深不可测。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肩上,遮住了半边脸。而且她没有穿鞋,原本白皙的小脚沾上了泥土和血迹。
这只不过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
白衣少年猛一拔剑,银色云龙从鞘中呼啸而出,冰冷剑光随着闪电一同落下,就要砍掉她的手!
然而剑刃在与她的手相距不到一寸的距离时,突然止住。
而霜晚不动,那手依然紧抓着他的衣角。
“自己进去。”白衣少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清淡偏冷,就像一滴泉水滴落潭中,只激起一层涟漪便消失无踪。
霜晚松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进了木屋。
木屋里只亮着一盏灯,里头却空空如也,连一张可供人休憩的床都没有。但对于此时的她而言,有瓦遮头已是极好。
她疲惫地坐下,伸手探到的额头热度,竟有如火烧。
“公子家住何方?等我脱困之后,一定上门酬谢。”
她欲借闲聊来保持清醒,可是面前寡言的白衣少年只是淡道:“不用。”
一室沉寂,安静的小木屋里飘着兰花清香。她已虚弱得只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意识渐远,恍惚中,她瞥见少年腰间的玉箫。通透白玉,然末端却嵌入一滴鲜红异色。
丝丝细红像是有着脉络一般,连绵延伸,直到与玉色相融。
在一片白雾中,她看见白衣少年执起玉箫,缓缓放至唇边。
不可以,这样会引来官兵!
她想制止,可是用尽全力也发不出声音。
却看到此时漫山遍野的山花灿烂,童稚的暮迟和自己正无忧无虑地放着纸鸢。而娘亲带着一脸温柔笑意,静静地坐在一旁守着两个玩疯了的丫头。
娘亲还在的日子,是姐妹俩幼年时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
她素来冷静得过分,只要一丝不寻常的事就能让她警惕。怎么可能还见得到娘亲?她都早已逼迫自己不做这样的美梦了。霜晚猛地清醒,抬头看向那少年。他却仍和方才一样的姿势,玉箫也在他腰间,仿佛从未有过动静。
木屋里依旧安静着,哪里有什么箫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冷冷地看着她,眸中带着极强的杀气。
“……我方才说过,我是西南林府的小姐。”
少年冷笑:“虽然方才的离魂曲我只用了一成功力,可也绝非常人能解。然而你几乎瞬间恢复神智,可不像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
江湖传闻血玉寒箫无声无情,一曲离魂迷人心智。
江湖友人告诉过她的江湖秘闻里,有一段这样的故事:醉红楼里藏云裳,千金难买红罗帐,歌舞一绝天下知,倾城美人貌无双。
十几年前有一名叫云裳的女子为救情郎沦落青楼,当年蜜意情深,以玉定情,誓不相负,然而最后女子成为天下第一名妓,男子脱离险境后却没有依照承诺去迎接她。后来她用自己的血养玉,终于铸成血玉寒箫,为的就是向情郎报仇。然而这血雨腥风的武林江湖中,传闻里血玉寒箫的持有者却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个阴狠毒辣的杀手。
笙箫谱来无情曲,流云犹忆当年歌。杀手的名字,就叫云忆。
霜晚真不知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竟然让她碰上了这鼎鼎大名的玉面判官。
她稳住心神,面不改色地回道:“家父是西南大将军林啸天,确实不是一般人家。我虽不懂武,但自小学习音律,对乐声比常人多一些研究。方才能全身而退,也多得公子手下留情。”说完,一股气却上不来,她开始猛烈地咳着。屋外雨声淅沥,屋内却只有她令人心疼的咳声。
如此病容,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少年脸色稍霁,沉默地听着她的咳声变得越来越轻,最后终于是止住了。
她的面色苍白得过分,瑟瑟发抖的双肩也让人心怜,但少年只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霜晚等了一阵,本来以为官兵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但是目前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荒山野岭的,又下着雨,你这个将军府的小姐怎么会在这里?”突然,这惜字如金的少年竟开口问话。
霜晚不禁觉得一丝好笑,她和暮迟遇到马贼的时候,方旭将军也问过她类似的话。
她这个人,就算是对着普通妇人都尚存戒心,更何况是这个杀气甚浓的少年。她回答道:“我与……我夫君被恶贼追赶,在这深山中失散,我正寻他。”
云忆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说谎。”他冷道。
霜晚暗自一惊,不明白为何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但她神色如常,回问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呢?又为何独自一个人在此处?”
“等人。”他也不追究她为什么说谎,只是淡淡地回答。
和这寡言少年的相处并未持续多久,沉默一阵,门外却突然有了动静。
雁栖山上待夜明
门被人推开,雨丝随风飘入,带来一阵凉意。屋内的情景令人玩味,一个白衣少年端正地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那相貌俊美非常,神情却冷漠无比。而女子则是整个身子瑟缩在墙角,满身湿淋淋的,相当狼狈。满室兰花幽香,却不见兰花踪影。仔细辨认下,才知道这一室兰香是少年身上所有。
来人勾起笑容,危险的瞳眸紧紧盯着那个狼狈的女子。
不是官兵。
霜晚看着那人,暗自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又是再次错过了一次逃走的大好机会,不禁脸色微变。但是自己此时身体抱恙,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少年握剑的手紧了紧,盯着来人许久。
“你夫君?”少年用他特有的清冷嗓音,如此问道。
霜晚的脸色微微一白,没有看他,不承认却也不否认。虽是权宜之计,但她还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名声却全毁在了他手上。
果然,顾无极脸上浮现出兴味的笑,大步走进,迈向霜晚。然后,他向她伸出手,故意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她暗恼,却不得不站起来。虚弱的身子失去支撑,脚步不稳,踉跄一下便倒在他身上。
可这一幕看在云忆眼里,却是暧昧至极。霜晚一开始便说过自己是西南林府的小姐,若是已出嫁的妇人,哪里会用这样的称呼。少年轻哼一声,不屑地别开了头。
霜晚又咳了起来,她这个样子,真的是病得不轻。咳久了,喉咙竟泛起一丝甜意。
顾无极的手探向她的额头,却被她躲过。他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轻蔑一笑,不顾她挣扎便将她抱起。
有外人在旁,她再反抗只会让人起疑。霜晚咬了咬唇,问:“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需要看大夫。”他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走。
霜晚看向门外,原来早有一辆简陋的马车候在那里。
“云公子,”离开前,霜晚不忘再道了声谢,“今日之恩,他日涌泉相报,霜晚在此别过。”
她客气地与少年话别,少年只是点头作罢。
兰花香气渐远,她闭上眼睛,终于昏睡过去。
车夫正马不停蹄地赶着路,城门渐远。依旧是灰黑的天,看不清前路,马儿激起泥泞,在雨中奔驰。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啊!”身着土黄色长衫的青年人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坐下,带鞘长剑随意搁在桌上,发现久未有人招呼,便大声道,“小二,快上茶!”
“客官稍等一下,就来!”隔了几桌的距离,便听见店小二精神十足的声音。只见他左手还拿着菜盘子,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