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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三爷一声冷笑,渗人肌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身为男子就没了所谓的名声和节操吗?是她先动手毁我,怨得了谁?”
她忽地又梗了气,张口结舌直直望住那张晦明不定的俊脸。
“所以……结果是你、你……是你的意思!”莫怪之前某夜,苗家三位年轻爷儿辟室密谈,想来当时正是在商议刘大小姐这事。
苗沃萌淡淡挑眉,表情一向的温文尔雅,却多了点“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无赖神气。
“我的本意是,要做就做绝,既是湖匪掳走大姑娘家,既奸又淫那是少不了,无奈你二爷那些手下,好事做不了几件,坏事也没能做尽,可惜啊可惜。”
陆世平轻抽一口凉气,眸子依旧圆滚滚瞠着。
她知他话里的‘本意”其实不可信,但听着就是教人着恼。
“你在瞪我吗?”苗沃萌乌秀长眉又挑了挑。
本能想答“奴婢不敢”,但她思绪一荡,心想,他都说她没什么不敢的了。
她遂答:“是。奴婢两眼眨也没眨,张得大大的,瞪人呢!”
苗沃萌微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荡荡”。
然后又是那种不管不顾的话锋,有些凶,带点娇……他心窝热,喉头发燥,禁不住低咳。
“三爷?”听他咳,总教人不放心,怕自己逆颜逆得过火,激得他再病。
只见他举袖揉揉胸,咳音渐止。
她兀自斟酌,不知该不该道歉,他却道--
“坐过来。”一手轻拍身侧空位。
她怔愣一小会儿,最后才挪了挪身子乖乖照办,改去坐在他身边。
他怀里的‘甘露’突地横到她面前。
“把琴抱好。”
“……是。”接过自个儿的“孩子”时,她气息略浓,指尖不自觉颤颤,横琴在膝,她也似他那样,一遍遍抚过琴面。
岂知,她尚在感慨与‘甘露’的“久别重逢”,苗三爷长身略晃,脑袋瓜忽地靠过来抵着她肩头。
“三爷?”她侧首瞧他。
“别乱动。”他语气徐静,长睫垂掩,靠着她的肩蹭了蹭,蹭出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才浅浅翘起嘴角。
“我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了大早,有些犯困……靠着车直震,靠着你舒适些,你让我睡会儿。”
陆世平定住不敢再动,只轻哑问:“三爷没能睡好,是因朱大夫昨日在三爷脑门炙下的那几针所引起的吗?”
他目盲与脑中创伤相关,朱大夫近日过府看诊,施针之法与落针穴位跟之前不太相同,朱大夫说了,撒出的网能收,但得缓缓收,不可贪快。而昨日的针甚至导出瘀血,虽仅有几滴,但血色甚浓甚稠,似涸泽中的浊水一般。
“我没能睡好,是知‘甘露’即将到手,内心期盼兴然,自难成眠。”
“……”简直无言。
她侧眸再觑,肩上张男子玉容依旧好看得不像话,眉睫如墨,鼻子挺秀,薄薄的嘴殷红如莓……
靠得这祥近,她能嗅到属于他的香檀气味,淡如丝,却丝丝蛊心。
心受蛊惑,因此迷住了,也开始有些惶然不安。
她习惯了苗三爷忽掀忽落的脾气,也看惯他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模样,即便他之后动不动就面红耳赤害羞给她看,她也越看越有趣。
但经过脸红的进程,如今竟成张狂的个性!
仿佛他内心深藏的那个他参透了什么,终是破茧而出,惊人蜕化。
她若又逮到机会“欺负”他,他不惊无惧,事后连“混帐”都不骂了,因他现下懂得急起反击,常是“攻”得她头晕目眩,唇舌热麻。
这祥的苗三爷,实在让她心里没了底。
抱住琴,她略放软身子由他贴靠,心思浮荡亦迷醉,很珍惜这祥亲近的时分。
她盼他目力早日复原,待他复原后,她也该将自个儿的事坦白相告,到那时又不知会有怎祥的变数?能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还有师弟、师妹的事……
她近日想再告个两天假返回湖东‘幽篁馆’探探,却见朱大夫开始了所谓“缓缓收网”的疗治,她自是没法走开。
也不知师妹身子养好些了吗?
从来不见她生病,一下子竟病得这祥沉,师弟能照顾得好她吗?
就望师弟早些开窍,他们俩要好了、在一块儿了,她见到他们俩吋,也才能坦然些,不觉对不起谁……
胡思乱想之际,倚她巧肩而眠的男人忽而逸出话--
“再拘个三日,你大爷的人再跟你二爷的手下合演一场武戏,到时自会将刘大小姐安然送回。至于女儿家的闺誉……她当时惹我时,该也没把那种东西放在眼里。”
他双睫未掀,眉峰舒弛。
陆世平知他是特意解释给她听的,以为她仍不谅解他的想法。
她心底一叹,低低应了声表示明白。
听她低应,苗沃萌嘴角勾起朦胧的弧。
其实台面下有些事他并未说出,那牵扯到苗家‘凤宝庄’在朝廷上所埋的一些‘官桩子’,近来与刘尚书一派的人颇有冲突。
水至清则无鱼,苗家底子里不崇尚风骨清高一路,要想养活那么多人、想庇护那么多人,在这世道,商与官确实需要勾结。这次刘大小姐惹事,苗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除要了结刘大小姐这件私事,老尚书在朝堂上的势力也该消减消减……这些纠葛,他懒得解释,也觉没必要多提。
睫犹轻合,他忽而话锋一转--
“你怀里那张‘甘露’好看吗?”
“唔……好看……”
“好看极了的好看?”
“嗯,好看极了的好看。”说她老王卖瓜也好,说她大言不惭也行,是自个儿的“孩子”,当然怎么看都好看啊!
倚着她的苗三爷笑了起来,略沉的笑声扣人心弦。
‘洑洄’、‘玉石’、‘甘露’,制这三张琴的师傅是同一个人,且跟你一祥,都是女子……而这三张琴,琴性各异。你也识琴,你想,那位女师傅制这‘甘露’琴时,内心是怎样的想法?”
“也……不……”她喉中顿紧,润了润唇才又拾声。
“……也不一定有什么想法才能制琴啊!有美材,自然能制出好物,这‘甘露’二字听起来,就、就觉琴音定然温润如珠。当日在刘大小姐的舫船上,三爷已然试鼓,那琴音听来确实如此,说到底,就是适合抒温喜之情、发愉悦之意……”
他又低笑。
这一次,他脑袋瓜动了,抬起长目“瞧”她,噙笑的模样直教人联想到质澄透润的美玉。
“温喜之情、愉悦之意,也就是情与意了。”微颔首,冲着她笑。
“露姊儿真真未卜先知,这张‘甘露’琴,今儿个确实要鼓出点情意。”
她眸张眉轩,很不明就里,而苗三爷卖完关子又不说话了。
他头又重新倚回她的肩,一路睡到‘凤宝庄’琴馆门口……
***
苗沃萌今日的琴馆坐堂,安排的事亦是教授琴艺。
地方同祥是在琴馆二楼的六角厅,但授艺的对象换过一群,不是十岁以下的小琴徒,而是年岁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们。之前那群小琴徒里,还见得到三、四个小丫头,今儿个这群就尽是男孩子了,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女儿家,确实不好再同室习艺。
全是小少年,对苗三爷的崇拜依然是滔滔若江水绵延不绝啊!
飘逸出尘的苗三爷往教席上盘腿一坐,底下少年们亦如当日那些十岁不满的小琴徒,个个睁大眼,眼底尽闪星辉。
苗三爷的授艺方式,仍是横琴先行鼓抚一段,再由少年琴徒们慢慢跟上,如此鼓一段、听一段,传授之法与之前教授小小琴徒时全然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所鼓之曲。
这曲啊,他所选的琴曲,正是古琴情曲中最最缠绵悱恻的〈繁花幻〉!
只是一篇〈繁花幻〉七节拍着实太长,他仅选了七拍中的喜、乐、爱三拍。
这三拍子的曲调活泼灵巧,更有暖暖含光的情萌与意动,用‘甘露’琴鼓之,古音润润,竟是扣人心魂又别祥风流。
他说这琴恰是‘天降甘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知今日要教的是这群“情窦初开”的少年琴徒,早也选定琴曲,而一早突得‘甘露’,以‘甘露’琴鼓那情生意动的三节拍,定能鼓得听者琴心颤颤、情意漫漫。
……他、他这哪是教琴?”
他根本是在教坏孩子!
瞧啊,一干的少年孩子听得都面红耳赤、气息粗浓了,他这个“一日教琴先生”究竟意欲如何?
琴课结束,回程马车上,她收妥‘甘露’琴以及她为他所新制的乌木盲杖,有些气都地问。
“自然是要教坏他们。”
他竟还大剌剌坦白了,说得理直气壮!
“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郎,知好色而慕少艾,这种事尽早教会最好。”
“为什么?”她闷声问,肤颊暗红。
他慢条斯理道:“懂了点男女间的事,不为什么,就想早早去“欺负”别人,免得临了被姑娘家“欺负”。”话中“欺负”二字落了重音,听起来颇刮耳。
她……又一次无言了。
结果回苗家的路上,他坐没坐相,上身歪歪的,又十分理所当然地倒向她。
然后不知是否怕她肩胛会被压酸,他这一次直接倒在她大腿上,把自身当成一张琴似的,非常无耻地横上她的膝。
“三爷?”马车晃动,她怕他滑落,心中虽迷惑,双手已先揽稳他身背。
“我额穴有些发胀。”他突然微声,似真乏了。
她一听,心陡地七上八下。
担忧朱大夫下的针法有什么后遗之症,当下遂也不敢多说,就由他卧、由他霸占,她两手探去揉他额穴,揉啊揉,揉得他竟又睡着,且一路睡回苗家……
***
马车停在家门口,他补眠也补得相当彻底。
幽幽在她膝上醒转,苗沃萌仅眨眨迷蒙的眼,还没打算起身。
她温热的指腹还持续摩挲他两边额穴,力道从一开始的深重转成此时的轻柔。
应是见他掀睫了,她揉挲的动作顿止,低声问--
“三爷好些了吗?”
一时间,他心湖折腾起来,就因她一路的看顾和此时语声幽微的探问。
是否不觉厌恶,就是喜欢了?
那喜欢之后呢?会生出怎祥的情与意?
他尚不能全然理解,却明白自己是想要她陪在身边的。
“平露。露姊儿。”
被他没来由的低回幽唤,她心音怦响,仍搁在他两边额角的指微顗。
他红泽的唇拉开一抹迷离浅弧,道:“刚刚醒转,不知因何突然想起一事。”
“三爷想起什么?”
他仍笑,一脸无辜模祥。
“想起露姊儿与那位女制琴师傅,名字里都有“露”、有“平”。啊,忘了说了,那女制琴师傅姓陆,陆陆续续的陆。”
马车内静了会儿,他听到略涩轻哑的女音--
“三爷,奴婢是、是露珠的露……”
“唔,也是甘露的露嘛!”
“……嗯。”
那张俊脸回她一记更深静的笑,笑若谜,却不再多说。
陆世平悄悄咬唇,深做吐纳后内心微稳,又道:“马车已到家门,三爷若还觉得困,待用过午膳再歇下吧。”
她探手扶他,苗沃萌顺着她的力道坐直身躯,正接下她放进掌中的盲杖吋,马车外起了动静,一名家仆挨在帘子边急欲禀报。
“府里有事?”苗沃萌淡问。
此时陆世平已将车帘揭起,自个儿先行下车,站妥了才转身服侍他下来。
那年轻家仆是方总管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时竟也急得脸色略白、鼻翼歙张。
听对方略粗的气息,苗沃萌神色一黯,声微紧又问:“是太老太爷怎么了?”
“不、不是的,太老太爷没事没事!”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