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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苗沃萌带出‘松柏长青院’,来到院外的太湖石园,陆世平觉脑袋瓜被老人家闹得还有些发昏。
此时两竹僮请示过主子之后,已奋力迈着短腿跑开,打算去前头请马夫大叔先行套车,太湖石园里只剩下她与苗三爷。他突然站定,她也跟着伫足,离他约莫有两步之距。
他旋过身,她扬起脸定定看他,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
“三爷今日要出门?”满腹疑问,最后却只能问些无关紧要的。
苗沃萌点点头。
“要上一趟‘凤宝庄’的琴馆赴约。”
“好,那我去取琴--”
“你不必跟来。”他淡淡截断她的话。
“今日与我有约的是林阁老家的家眷,一对一的论琴切磋,不是成群的小琴徒,有小夏和佟子足能应付。你回北院再歇一天吧!”
他目光微敛,眉宇间犹染轻郁,秋光浸润下,玉颜似更削瘦。
陆世平两手又悄悄绞握,一是因他郁郁寒欢的模样,二是为了他口中所提的那位阁老家的家眷。
大绣庄的管事大娘不都说了,林阁老家的嫡孙女才气惊人,因仰慕‘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家三爷,特意携琴上苗家琴馆拜会。
他与那位林家小姐在琴馆楼上会面,还相处了好些吋候。
“三爷觉得林阁老家那位家眷……很好吗?”话一出,才觉喉中泛酸,她心里苦笑,十指绞得更紧。
苗沃萌似没料到她话会转到这上头,先是一怔,敛下的目光又静静移向她。
“嗯!”他颔首。
陆世平略僵笑语:“……能被三爷称好的人,那、那当真是好的。”
“苗家收到‘幽篁馆’投来的拜帖了。”他忽然天外飞来一句。
这会儿换陆世平一愣,扬睫又定定看他。
依旧分辨不出他的心绪起伏,只知他为着某事不痛快,整个人一直陷在某种挣脱不开的沉郁氛围里。不张狂、不野蛮、不拿主子势头欺压人,这种孤伤自愁的面貌,绝美得惹人心惊,也让她很忧郁啊……
“师弟和师妹知我在此,自是想过来探探,又或者接我回去。”
“嗯。”他又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她微露笑,故作轻快道:“我会留下,至少得待到三年期满,待师弟和师妹上苗家‘凤宝庄’拜会,我会跟他们说明白的,三爷无领多虑我--”
“你师弟……如今仍想遵照你师父临终前的意思,娶你为妻吗?”
话被截住,陆世平唇仍启,两颊忽现淡晕。
见他突然撇开脸,耳廓明显泛红,喉结还上下滑颤,她一颗心亦跟着颤动。
经过几个呼吸吐纳,那张俊庞复又转正,面对她问--
“你虽宝贝师弟,可并不想嫁他,是吗?”
她喉头忽而发紧,因他专注执拗的眼神,还有话中那抹欲掩不能掩的紧绷。
他眉色微凛。
“……不是吗?”
“是……”她喘息般吐声。
“我不想嫁给师弟。”
他绷凛的五官瞬间冰融,如春阳里的融雪,虽未笑,眉睫已软。
她差点又看痴了,两手暗自攥得生疼。
“三爷这么问,有什么事吗?”
“我帮你想到一个‘釜底抽薪’之法。”他嗓音仍淡,持平。
“嗯?”迷惑眨眸。
“你师弟等着娶你,你把自个儿嫁掉,他自然娶不到你。如何?”
什、什么?!“把自个儿……嫁掉?”
他朝她踏近,又很克制地顿下脚步,眼底跳动火焰。
“你可以嫁我。我陪你演这场戏。如何?”
他淡淡然的“如何?”就像一把鼓槌,狠狠擂响她耳鼓,重敲她心田,她整个神魂被震得不住地颠,脑子里一片空白。
苗沃萌却是道:“你可以好好想想,想通了,知会我一声。”
将她弄到怔愣说不出话,他连日来的沉眉郁色似乎消散不少。
他没碰她、没逼她、没凶她,只拿深渊一般幽静、流光一般温亮的矛盾目光直勾勾锁住她。
好像他内心其实很沉、很稳,经过这些天的斟酌,可以很平静地提出自个儿的建言,还能等她仔细考虑。
他暗自深吸口气,微扬薄红俊脸,很淡定般转身离去,独留姑娘在原地继续发傻。
***
陆世平差点化作石园子里的一柱太湖石。
她都不知自个儿定住多久,还是‘松柏长青院’内的婢子路过时见着她,过来唤了几声,才把她飘到天云外的思绪扯回。
她回过神,始作俑者苗三爷早已飘然走远。
她下意识往‘凤鸣北院’走,一路只觉足尖仿佛未能着地,最后如何“飘”回北院的,她也没去留心。
走过院内那座荷花小池上的廊桥时,她身形突然顿住,停在小小拱桥上,僵化的脑袋瓜此时回了温,勉强能扯动几缕思丝。他到底在闹腾什么?
她浑纯内心像似透亮了些。
他想向她讨什么抵债?
她模糊间似瞧出一点端倪。
她护着师弟,他怒不可遏。
她与他重遇后,他阴晴不定又别扭至极。
她不愿再续长约,求他放手,他忧郁自伤。
然后,他说,他可以陪她演戏。演一场“她嫁他为妻”的戏。
倘若她嫁了,过完戏,他真会放手吗?
怎么会这么别扭难搞?
明明不想她走,或者还很喜欢她呢,却半句不提,只会脸红发脾气,发了脾气又忙着脸红,完全崇尚“恼羞成怒”之道。欸,这孩子真不可爱啊!
她举袖按着左胸房,那跳动着实太快、太重,隐隐生疼却让她疼得直想笑,即便落了泪也是欢喜而泣的泪水。
她也是很迟钝的。
一开始她并无奢望的。
能去到他身边,她便去。
能为他多做些事,她就做。
能看他、听他、亲近他,她就珍惜在一起的时候。
人与人之间的事,不过一个“缘”字,今朝同聚,他朝别离,也是寻常的事。
她没想过会是那祥离开他身边。更未料及他根本无意放手。
她情是深浓,但意志淡薄,从不以为两人会修成什么正果,就随缘来去,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好生折磨了他。
想通了,就知会他一声。他说。
那、那她现下想通了,就静静在‘凤鸣北院’等他回来吗?
她重拾步伐,还没走下廊桥又止步了。
心这般火热,在烈焰里翻腾煎熬,她怎能静静待之?
纤姿一旋,车转回身,青裙飘逸如荷叶,她急急跑出北院。
想见苗三爷。
很想很想见他!
第十八章
方总管见她一双眼异祥热切,问她套车要上哪儿去,她答,要见三爷。
如此便轻松说服了方总管,她得到她要的马车和一名车夫。
倘是她骑得了马,绝对是来个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直直奔去苗三爷身边。
算一算,她约是晚了一个半时辰才出门。
再算一算,待马车抵达苗家‘凤宝庄’的琴馆,应也将近午时,苗三爷若要回庄宅里用膳,她就挤进他那辆马车,在回程上跟他“知会”个清楚明白。
一切她都设想好了,但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在她所搭的马车抵达苗家琴馆时,馆外一片乱。
她慌忙爬下马车,小夏和佟子瞥见她,亦慌慌张张奔近过来。
环顾乱成一团的人群,有苗家护卫、琴馆馆主和大小管事,还有几位长驻馆内的琴师,另外是一批陌生人马,瞧那模样,像似某大户人家养出的护卫队。
“出什么事了?”她勉强稳住心神,先询问两名竹僮。
两竹僮瞧见她便似有了主心骨,围着她便嚷--
“露姊儿,爷出事了!”
“不是不是,是林阁老家的小姐出事了!三爷与她在琴馆二楼待了一个多时辰,后来送她下楼,林家的马车还没拉过来呢,一些仰幕三爷的文人雅士和咱们馆里的教琴师傅及琴徒们便围在一楼堂上,挤得是水泄不通……”
“对、对!真的寸步难行!三爷本打算先把林家小姐送走,再回头与众人聊叙,哪知还没走出大堂,斜里窜出三、四人,几桶桐油已泼洒过来!”
陆世平听得心惊肉跳。
“那些人引火了?””
“对啊--哎唉!”佟子被小夏狠拍一记额头。
小夏道:“他们确实打算引火,但护卫大叔们一跃而上,立时抢下对方手里的火引子。可当时堂上整个大乱,众人你推我挤,小琴徒们被挤得哇哇大哭,咱和佟子被三爷推回二楼,三爷跟馆主以及教琴师傅们挤过去要拉那几名孩子,一下子就被乱窜的人群淹了,待平静下来,就没瞧见三爷的影儿啊!”
佟子揉揉红额头哭丧道:“不只爷不见,林家小姐也不见,还有几名小琴徒也一块儿不见了!”
此时馆主凑近过来,陆世平上前还未及见礼,馆主抓着她亦哭丧着脸。
“平露姑娘啊!你说说这什么理啊?泼油欲引火的那些人,原来是林阁老家那边自个儿跟刘尚书家结下的梁子,刘尚书家那件贪渎大案,前两个月不还闹得沸沸扬扬吗?听说带头掀起这案子的就是林阁老家,这一闹,皇帝老儿大怒,刘尚书入大牢等发落,‘锦尘社’破败收场,连刘家小组的婚事也闹没了,可这、这干咱们啥儿事啊?”刘府家人想出气,有胆子就冲林阁老家行刺嘛,干啥趁林家小姐出府,才来使这种糟七污八的手段?把咱们家三爷也闹进去……”简直欲哭无泪。
“姑娘你想想啊,爷跟林家小姐会不会被打埋伏的另一批人抓走了?但……那些人干嘛抓那几个小琴徒?不通啊不通……”
刘尚书家出事,‘锦尘社’衰败,陆世平隐约觉得闹出这些事,苗家‘凤宝庄’暗里定也下了手。
但下没下手暂且不提,眼下要紧的是,苗三爷、林家小组以及几名不满十岁的小琴徒究竟去了哪里?在谁手上?
陆世平想过又想,当时刘大小组唆使底下人围堵琴馆时,她跟苗沃萌是从琴馆大门外的侧边巷子藏进迂回曲折的巷弄中的,然这一次,他人根本未出琴馆。
在人挤人的混乱中,想全身而退的话,能往哪儿撤?就算落入谁手里,那人也得寻路脱身不是?若还拖上几名小琴徒,要走绝对是难上加难。
他没被逮走。
林家小姐也没有。
他该是带他们躲哪儿去了,就等风平浪静再现身!
灵机一动,她不及多说,拔腿已奔往琴馆的后头院子。
没出前头大门,那定然是走后门了!
果然,那扇窄窄后门大敞着,她心头突突跳,二话不说便奔出。
甫绕过两个转角,当真接上了那片弯弯绕绕的复杂巷弄,然后她边走边辨认着,最后找到那棵生出墙外的杏树。
那处她曾带他躲进的某户人家后院。
她曾在杏树下热切吻过他。
此时,那扇不起眼的门扉竟也仅是虚掩,她推门而进,足音如此之轻。
然后杏树下那名清美无端的男子在这时徐转回身,与她四目相交,那一双俊瞳瞬间灼亮……
苗沃萌挲着手中盲杖,独自在杏树下徘徊。
他最后驻足在树干与内墙所形成的隐蔽小所在,想着当日眼盲的自己倚树而立,是怎么被“欺凌”的。想啊想,脸红红,嘴角不禁笑浓。
跟着思绪一荡,晃到今早离开庄宅前,他故作潇洒对她作出的建言。
……她会答应吧?
唔,她当然会答应!他恨恨地想。
摆明了就是在意他、喜爱他,要不怎会看他看到痴迷?
他当日一走,她巴巴地追出来,失魂落魄看着远去的乌篷长舟,最后还哭得那样伤心,不是喜欢他是什么?
既然如此,顺水推舟嫁给他,岂不正好?
哼哼,她要敢说不好,他就、就要……就要怎么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