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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幻觉么?那一张白脸,平静的笑,平静的逼近,像一块寒冰,我遍身起了战栗,寒毛都竖起。
“桂兄弟,久违了,天下真是小啊……”
我往后退,背贴着了廊柱,长年不漆的柱子,木刺粗糙,挲着我的背。无可再退,我看着那张脸温和的停在我眼前,他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你怕什么?”他对我温言细语,“桂兄弟对我的好处,吕某铭感在心,我一天天都记得,要怎么报答了你……”
我使劲的挣脱那一双藤蔓般的手,转身就跑,他也不用强,我回头,空廓的院落,风声飒飒,野草摇曳,廊下却没有了人。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么?
晴初与我回到霁月楼,那一夜我们都辗转反侧,知道对方在忧心,但绝不开口问对方,也不将自己的忧心告知彼此。这一趟娘家回的,让她精神又绷紧,她必然是担心日后两家真的大闹一场,无人可以收拾。我更是惶惶不安头痛欲裂,像大病了一场,吕惠卿冰冷柔软的手似乎还留在我皮肤上,涎水一般使人恶心又恐惧,他灰色透明的眼珠,灰色的布袍,还有那一个字一个字低低的吐出,灰灰的渗进我的意识。
“桂兄弟高人不露相,吃两家饭,为两家办事,公子雱和昌王,哪一边才是你效力处?”
公子雱?公子雱!我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刹那间冷汗蛇信一样舔了满背。
吕惠卿已经知道我是公子的人!他如何得知?
现在该怎么办?吕惠卿死而复生,自然还是我那日心软,下手不够干净。现在再重来也没用。他会怎么样?这段时间他在哪里,何人助他养伤?何人帮他卷土重来?半点风声也不透,以他的为人,必有大计划。
这一夜我们都战战栗栗,草木皆兵,又无计可施,外头北风起了,直刮了一夜,眼看雪天又至,小果儿睡在外间,睡梦中不安的转侧,呼吸清晰可闻。这寒风呼啸的夜里,我们都嗅到了危险将至,风雪欲来的气息。
琳铛对我说,不用心急,公子虽这几日不见你,但他常常叫错人,他找人办事,往往脱口呼出“麝奴”,也许他对你还有余怒,但你仍是他极信任之人。琳铛又说,公子这几天心事沉重,相国每天接到的文件越来越多,有一部分得瞒住皇上。但相国自己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公子先瞒下了。
“国家,朝廷,民生,都到一个危险边缘,凭公子他一人之力,哪扳得回来?”
我心中凄凉,琳铛儿再聪明,又哪知道这里满的纠葛?公子必不会再谅我。我看看琳铛,她面色苍白眼圈泛青,憔悴的像变了个人,也是心事不轻。我想起那日乱民攻府之日,她让我跟她一起走。那时她虽凄惶,却是很有决心的样子。琳铛儿是孤女,被夫人带回来养大的,难道她另有去处?
但琳铛儿为人机敏,她若是不想提,别人再问不出来。我心里百事缠绕,也无暇去想这其中的蹊跷。
敏儿这几天都发热,大夫开的苦药,哪喂得进去,不到一周的婴孩,再受罪也讲不出,只是日夜啼哭。伍妈妈想了很多法儿哄他,晴初整天抱着他不离身,也没多大作用。有时候略好些,喝几口奶或是米汤,又都是呛出来。
我战战兢兢,侯在公子书房外,他一天没见人影,喜姐儿幸灾乐祸的打趣我,说我贵人轻易不来此地,我根本无心跟她计较。我今天铁了心,一定要等到他。纵然他怪我恼我,我至少得告诉他敏儿的事。
这样没等来公子,却等来了相国。
相国的样子非常可怕,平时的黑脸今天竟涨红了,像块黑炭在火里烧。他像是勉力在克制,呼吸很粗重,鼻翼一张一张。
“元泽呢?找他速来见我!”
家人面面相觑,一个人大着胆子上前说,公子连日繁忙,今日一早就出去……
相国手臂一抬,已重重一个耳刮子过去,“他成日里忙?就是忙着勾党营私,胆大包天,捅他老子的脊梁骨!”
大家都呆了,相国轻易不这般动怒,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相国又问,“简文浩呢?”
简文浩今天恰巧不在,却没人敢上前回了。相国自己缓了口气,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却是相国最器重的谋士庄思楷来了。
庄先生没坐轮椅,多年风湿的腿,颤巍巍的撑着,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搀住他。他一边蹒跚向前走一边说,大人稍安勿躁,此事尚有得转圜。公子也是一心为大人,若不是那福建子反骨,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相国脸色稍微和缓点,让人搬椅子,请庄先生坐下,庄先生又说,“现在大人身边,只有公子是全心为大人,公子虽不免弄巧成拙,相国只管教导,万不可为外人失和。”
我站在台阶下的鱼缸后面不敢动,鱼缸里浮着一些透明的薄冰,鱼在冰下潜游。相国与庄思楷的话清清楚楚送到耳中。我知道终于是出事了,他们口中的福建子指的就是吕惠卿。那家伙终于出手了?做了什么?相国暴怒如此,公子会怎么样?现在哪里?我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心急如焚的只想马上骑了大麦自己去找公子。
这样一想,我悄悄的绕过台阶下的人群,却见迎面几个人正快步过来,当先一人穿着长长的白色棉袍,手掖在广袖里,腰间长绦与发丝一起轻轻拂动,正是公子回来了。
我心里又酸又喜,又是忧急,想叫他,他已经看到我。他面色微变,一把把我拉到旁边。
“你怎么在这里?马上回霁月楼去,别让老大人看到你。”他轻声说。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他自那日来,第一次好生的跟我说话。
相国的怒吼声又传来。公子将我身子扳过去,遮住了我,又说,“现在就走。如果有事,找梓博护你。”
说完,他在我背上轻轻一拍。自己进了书房。
书房里轰隆一声,似乎是相国终于见到公子出现,盛怒之下,推翻了一排书架。
后来我知道,是蛰伏多日的吕惠卿终于反咬,他不知通过谁,呈交给皇帝一包书信,其中里面是历年里相国写给他的信,几封里都提到“别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其间的瞒君之罪已经坐实。加上有公子冒笔的信,这一下把公子前阵子私自的密谋暴露出来。除此之外,吕惠卿以相国府秘密派人行刺未果的理由,狠狠加告了一状。由此几条,本来已对相国感到厌倦的神宗皇帝忍无可忍,不再顾忌老臣的面子,将相国斥了一通。
公子在相国房里待了一夜,公子不让别人进房,独个承受了相国暴风骤雨的发作。书房外廊下站满谋士与家人,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开,但俱听的清清楚楚。相国怒斥公子不忠不义不孝,胆大妄为,违背君臣纲常,父子人伦,几乎将大事毁于顷刻之间。又说吕惠卿这是没死,若果真给刺死了,这事更不知如何收拾。
相国发作时公子只默然听着,只是说到行刺吕惠卿时,公子才诧异问了一句,相国怒火更盛,公子就不多问了。是不是他做的,他先一应承下来再说。他父子争执,辩论了一夜。父子俩走出门时都是面无人色。
公子病情加重了,他本是积弱积病的,只是强撑着对付如山的公务,经这一事,内外夹攻,听说竟是病得人事不知。大夫来看,也讲不出所以然,只说不能再劳神,须完全放松静养。谁都知道他是不可能之事,公子烧得昏昏沉沉仍不肯吃药,稍微清醒,便招来简文浩细问端详。但简文浩对于行刺吕惠卿一事也不知情,他们又磋商怎样处理余务。
“依我看,公子现在也不用去费心想着善后了,横竖老大人已经知道,这几天必不会再让咱们插手。不如趁此功夫好好把身体将养了。”简文浩劝他。
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晴初知道消息时,公子已病了三四天。霁月楼跟内府本来就很少走动,晴初生了敏儿后热络过一阵子,不多时流言起来,又淡了。以晴初的骄傲,更不会与内府多啰嗦,所以当小果儿无意失口说出公子病重,晴初才吃了一惊。
“你知道这事?怎么不告诉我?”
她脸盘瘦了一圈,两颊都薄下去,一边问我,一边还拍着敏儿。
我不能告诉她我每日都悄悄去公子房外问情况,也不能说相国与公子也生嫌隙,她夹在当中情势更险。我只说敏儿才好点,怕她多虑所以没敢告诉她。
晴初站起来,走几步,又转回来,走几步。她心神不宁直到中午,终于说,我去看他。
琳铛儿与公子那厉害的奶妈高妈妈正在廊下煎药,看到与我和小果儿同来的少夫人晴初,都吃惊不小。高妈妈脸挂下来,琳铛反应快,立刻说,少夫人先坐坐,我去扶公子起来。
“我自己去里面。”晴初说。
“少夫人且站一站,总得给公子披件衣服。”高妈妈直戳戳的说。我盯着这老太婆,这就是那个倚老卖老,带头散播谣言,祸害晴初的人。她太过维护公子,早把晴初当做眼中钉,这时狠狠盯着晴初,老脸上的皱纹全皱到一处。
“他是我夫君,什么样儿我不能见?”晴初扔下这一句,就进了内室去。
高妈妈要讲话,被琳铛拽住,琳铛咬着唇,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已经跟了进去。
内室四面都蒙了厚窗帘,因为说公子不能见风,门窗都闭着,里面昏暗,点着几盏烛台。我们见到公子都愣住了,几日不见,他竟病得这样沉重。
他已经瘦脱了形,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出气色,额上湿漉漉一层,不知是水还是虚汗,他的长发没有梳髻,松散开来,也汗湿了贴在瘦出颧骨的颊上。喜姐儿正往他额上换了块手巾,又用另一块手巾给他擦着身子。他微闭着眼,毫无反应。他身上的袍子是日常穿的睡袍,这时显得又宽又大,几乎不用解开,就松松垮垮滑下露出大片肌肤,凸出嶙峋的瘦骨。
我眼前一片模糊,嗓子被掐住了,窒息得不得不张大口,只见晴初走了过去,她弯身从喜姐儿手里接过了那块手巾。
“我来。”她轻声说。
喜姐儿抬头见识她也愣了,看看晴初又看看我,终于松了手,站起来。晴初坐在那个位置,将手巾往温水盆里浸了水,拧干,她手势轻柔,缓缓伸进公子宽大的衣袖,细细擦拭。
公子身子动了一下,发出些微呓语,他似醒非醒的,手指抬了一抬,薄薄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麝奴,你来了?”
我脑中轰然巨响,晴初的手停了下来,琳铛扯一扯喜姐儿,两人退了出去。晴初目光慢慢移动,转到了我的脸上。我无地自容,梗痛难言活像受刑,但她清凉的眸子一瞬也不放松,仍是定定看着我。
公子呻吟了一声,单薄的眼皮掀动,眼球轮廓微微转动,仿佛睁开了一线,他愣愣的瞅了片刻,昏沉使他反应迟钝,他不知是在看我,还是看向何处,他直直的注视,沉沉的眼睛,渐渐燃起了某种亮。
晴初缓缓站起,将那块手巾递给我。她不说什么,自己走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四面楚歌
我呆立着,拿着那块毛巾,身边是昏沉的公子。我轻声叫他,他似听非听,眼睛又阖上了,我给他擦身子,碰到他凸起的骨头,眼泪流到他的衣裳上,流到水盆里。他脸色很安详,只是总也不清醒,我不知是喜是悲,这一刻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却听到前厅里高妈妈正和晴初又杠上了。
砰的一声,是高妈妈搬了个椅子,一直拖到晴初脚边,“少夫人坐,里头是下人们的活儿。少夫人就在这里歇歇。”
“这是我分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