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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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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婵月偶尔来看看,便能见到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恍然间,她想到未来,想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不论胜败,四个人能否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远渡重洋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没有人知道她们曾经是谁,不会有人关心她们的关系,组成新的家庭,从此把余生留给平静的平凡的美好。
但是越想这样做,就越明白,傅仪恒不会这样选择。王婵月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记者或教师的身份表面之下一直不肯放弃的理想是什么。上次的枪伤事件骗得过她那做情报工作的兄长,骗不过她这个枕边人。她太了解傅仪恒是怎样一个坚定执着的人,绝不会放弃自己当作生命一样的信仰。
是啊,当作生命一样。有时候她看着傅仪恒的背影,心里略过一丝哀凉:信仰形同生命,那我呢?我是你生命中的什么?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会不会再抛弃第二次?
也许在医院工作,成天见的都是浓缩了的生死悲欢,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往日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事情,现在却能理智的做出朝向那个方向的判断。就好像掌舵的船长,原先死活不愿意往那红色的水域前进,现在却面无表情的往那个方向旋转着舵。
可是我爱你,我不想选择其他。假如这里存在着模糊不清的竞争,我知道问你也无用,也无意强迫你选择,我只会在这漆黑的原野里默默的与它赛跑。
这一切,傅仪恒都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留在别的地方了。自打和阎锡山闹了一通之后,国共之间摩擦不断。组织上给她的任务是打入敌人“内部”,一则可以套取情报,二则可以混肴视听。同室操戈的事情这么多,照她自己看应该同仇敌忾来着,可是不能,毕竟各怀鬼胎。但她能够套取的情报有限,她遂向上级提出和军统合作对抗76号,无论两家谁成功都能坐收渔利的计划。姜希婕受伤后组织上表示了同意,她遂开始向军统有计划的出卖一些情报。军统在上海的地下组织被76号摧毁严重,为此当然希望能够反戈一击,既然无非互相卧底,互相破坏,没有二桃杀三士,那就只有远交近攻。反正玩家只有三个,想要反手去攻击现在的伙伴也无所谓。
然而为了把投降变节的戏码演得像一点,傅仪恒不得不偷鸡摸狗的和接头人联系。她不直面去找姜希泽,当然也找不到,也无所谓直接找其他任何上头老板。任何人来,只要符合暗号,东西拿走便是—反正不懂暗语也就无谓看懂。这是她争取信任的阶段,信任到了,她就可以开始扎刺了。是故,她经常来医院看望病人,也只是一个接头的借口。医院和整个市区虽然危险,但人多口杂,易于掩护。比如今天。
比如今天,她离开病房,往楼下走。由于往来人多,快到二楼的时候就没人能跟住她了。傅仪恒遂转身走在二楼走廊上—走廊上铺满草席,挤得面对面走来的人都错不开身。十一月的天气,阴冷潮湿,傅仪恒裹着自己最不显眼的衣服—灰蓝色的女式西服,包也没拿一个,手插兜里,还戴着成套的帽子,侧着身子行走在这哀嚎□□的医院走廊上,照旧英姿煞爽,哪里像在重庆,分明就像是还在上海。对面走来一个瘸子老头,身材硕大,提着送饭篮子,一个人占据了整个走道。傅仪恒见他过来,不得不努力歪着身体,伸出右手撑在墙上,整个人站成一条斜线。老头路过,蹭了煤灰的脸瞪着眼白已经污浊的眼睛看了看傅仪恒,艰难地侧过身体,晃荡晃荡地走了。
傅仪恒让过他,又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老头的背影,这才快步离开。
出医院,走到魁星楼一带,大抵是抗战时期人都在后方,重庆人多,几经轰炸大火建筑物破败殆尽也不显得萧索,人们总是奋力求生。比如这家茶楼,八一三的时候就因大火而焚毁,结果老板愣是凭借那点残垣断壁和拾荒弄来的破木,又给盖起来了。老板一边挣着养不活自己一家三口的钱一边想尽办法把店门修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傅仪恒想,虽然这样不好,但她觉得修不好才是有利的。修不好就没人在意,没人在意就对她有利。
茶馆深处不见人的阴暗角落坐了个人,蓝布长衫,带着圆片眼镜,面前两杯茶,傅仪恒认了出来,一言不发快步走着坐了过去。“你们赵站长{51}派你来么?从上海过来也是远路啊。”“最近打击太大,都在往回走。往后再派一批。”“这么说,好像能坚持的不多似的。”来人面有几分难色,傅仪恒遂给他递了根烟,在帮他点燃,道:“倒不是我故意说,这话你也别带回去,咱们就聊聊而已:委员长处理王天木的事情,实在不智。依我之见,王天木未必要反的,无非是放出来了,反不反还不一定。这要算是一石二鸟计,可不止二鸟被打下来了。不过嘛,”那人眼睛射过来一道光,说凶不凶,说温不温,“王天木的保镖里有个姓马{52}的。你回去问你们赵站长,说不定他认识。那人,前阵子我们想买了,办成了事情的。就是现在我们不方便下手,何况这也是戴老板清理门户的事情。”那人点了点头,“行啦。这话我算是帮你们带完了,有什么找我的吗?”那人未及开口,傅仪恒拿起茶杯准备喝,却又想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估计也没有。你们现在,华东全部瘫痪了吧还是快去想想办法把王天木给废了算了。要不然就不好办了。”
那人走了之后,茶也渐渐凉了。傅仪恒付了茶钱,走出店门准备回家。一时间又犹豫要不要去医院再等等婵月,万一能一起回家呢?恍惚间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在医院门口的告示牌上,那个来送食盒的瘸子老头正在贴广告。
她瞟了一眼,确定无误。而后走进医院的大门。在急诊室外安心站着等。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已晚,忽然落霞漫天,只怕明天又是一个空袭日。王婵月走了出来,看见她,“你怎么没走?”“等你一起回家。”
幸福的代价是如此巨大,因此变得更加甜美,叫人欲罢不能。王婵月挽着她的手,一起往外走去。因为挽着傅仪恒,所以觉得忙了一天的疲惫顷刻间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49}刘峙。当然这里是化用了。大家可以去百度一下。
{50}没学过解剖,只能尽量设定,路过哪位大神指点一下啊谢谢
{51}军统四大金刚之赵理君。
{52}王天木副官马河图。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姜希婕病榻上还注意了一番时局变化。等她好多之后,新年时分,同事们纷纷来看望她。她也知道,并不是同事们冷血寡情,而是只有新年他们才会有空。冬天她已经可以自己翻身自己移动了,睡觉也不用一直躺着。前一天头儿来看了她就说第二天带着所有同事一起来。等头儿一走,她就开始在哪里清仓查库,想收拾点什么给同事们。前一阵子来看她的人太多了,最高顶到夫人,往下自己的同辈小辈都来过,举家也好独自也好各种阵容都来过,于是探病送的礼品也是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每天两个人在病房里就感叹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顶级权贵,夫人来的时候本来想给她们换顶级病房,被拒绝之后就张罗了一堆进口药品和补品,不日还派人送来一个其貌不扬的麻布袋子,打开一看,灵芝{53}。她来看姜希婕时尚是初秋,她遂明令自己的厨子每天做鱼汤给送过来。如此一直喝到后来夫人第二次来看她,看见好多了,又问了医生,这每天的奶白鱼汤才算断了。
王霁月问她什么时候和夫人关系这么好了,她想了一圈,说只是当年婚礼见过,后来偶尔会在重要场合遇见,说两句话罢了。也许是曾经父亲帮过什么,有过旧识,现在自己又出力甚多罢了。说不定和徐氏和倪老太太的亲戚关系也有点关系吧,或者看在大伯面子上也未可知。
总之是上一辈的事情,她说,我自然是不知道了,从来都不知道。
后来徐氏来了,姜希婕好奇问一问,徐氏也不答,找话岔了过去。
次一等的显贵们过来,多半显摆自己能送出紧缺的物资。等人家走了,姜希婕再和王霁月一起看,看着看着她就生气,殊不知这些东西有不少都是曾经过她的手拨发的,到她手之前,就会被揩上狠狠一层油。起先她只知道是被揩油,现在知道被谁拿了!王霁月安慰她,说不定人家也是正常买的呢,“比如林主席{54},他的为人你清楚的很。”她当然清楚,老爷子来的那个下午,她醒来,浑身依旧疼痛,瞥眼却看见胡子飘摆的老爷子泪眼朦胧,活像来给她父亲吊丧时候的样子。她想起身和老爷子说话,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哭,让她不要乱动,要好好养伤,说着说着就开始怀念,开始感伤,说什么你弟弟已经管不着了,现如今你父亲就只有你一个孩子还在了,你要也保不住了可怎么办。
那段时间她隔三差五就要发烧,除了她自己,其他所有人都担心她要死了。其实那是伤口愈合期间正常的反应,毕竟她也累了这么久,体质也有所下降。等到她不再发烧了,天气冷了,她的那块取不出来的弹片就开始疼了。重庆多阴雨,湿度也大,一疼起来她连手都抬不起来。王霁月看了心疼,烤火热敷什么都上了,也没什么用。赵妈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艾草,王霁月天天给她肆无忌惮的艾灸,也不见什么用,只不过缓解一时罢了。
姜希婕安慰众人,不要担心,说不定过两年就长出来了呢,会好的,会好的。不知为何自己反而不担心,好像人死知道自己会死,不死就知道不会似的。
奶粉是现在最要紧的营养品,有人来探望,若是没什么好带的,就带一两罐奶粉。姜希婕总是自己留一点,其他全部给送回家—美其名曰反正多出来了,大家都喝好了。拿回家里,一是留给了孩子,二是给了傅元瑛。可惜即便如此,傅元瑛的身体也就比这个伤口还是新鲜的病号好一点点而已。王霁月有的时候想找妹妹给开一点止疼药,姜希婕有时候疼起来整夜睡不着。王婵月摇头,说现在给她开止疼药已经不可能了,别说走后门托关系,没有就是没有,刚从手术台下来的重伤员也没有止疼药可吃。
姜希婕摇摇手说没事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冬日小雨,王霁月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动作迟滞了一下,就知道她又开始疼了。赶忙走过来把她按回病床上,盖好被子,自己整理明天可以送给同事们的东西。“那还有包糖,可能不太好吃,不过反正咱们家孩子也不爱吃糖,送人算了。”王霁月应个好,又叹口气,“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姜希婕笑了,“你不知道。。。不知道老人说掌纹碎的,就是操心命啊?这都是与生俱来,我也没办法呀。那下边好像还有,还有,那啥,”
“我知道。我收拾的我还不知道?”王霁月把手里的一个袋子拿起来扬了一扬,姜希婕也就无声微笑着看着她背影,唉也就这种时候说了这样的话她不瞪我,受伤也是有好处的呀。。。
王霁月不知道她心里冒着这些糟糕的老婆奴念头,把想要送人的打包收好之后,去桌子上倒了杯热水给她递过去,让她抱着暖一暖,然后自己坐到另一侧开始给她念念报纸—两人呆在医院,基本远离了外界生活和变化,原先四通八达的信息渠道,如今只是报纸了。而且病房也变成单人—不是专门留下,而是突然之间没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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