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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瑛又压低嗓音说:“想不娶那个李仙茜,一百个法子都能生出来,你却选了最笨的那一种。何当归还没进门,你就给她吸引仇恨,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本来娘心中还很感激她呢。搬出去容易搬回来难,你能带着她在外面住一辈子?到时再回来,娘会好眼看待拐了她儿子的何当归?”
孟瑄直勾勾的眼珠有了一点活络松动的意味,眼轮左右一波,悄悄问道:“那,哥你有办法?你别骗我。”
“骗你干嘛,”孟瑛满脸都写着老实忠厚,悄悄提议道,“你这边儿打不开缺口,从她那边儿想办法,李仙茜,郡主、美貌,住在长公主府,光这三点就有文章可做。实在不行,让四弟帮你,让他去跟母亲说,他对郡主一见钟情了。他最老实,说的话母亲一定相信。”
孟瑄用余光扫一眼一副书生打扮,背在身后的右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的四哥孟藻,猜他一定是从书房或者中书省被拖出来充数的。心中觉得三哥的建议有可行性,于是又悄声问:“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不走,娘还是让我娶那个仙草郡主,此事被打了死结。”
“那就先对付着应下来,但是得让何当归以正妻名入门,然后旁的娶妻纳妾之事,都缓一个月再说。”众目睽睽之下,孟瑛说话嘴皮儿不动,只瞧见他的剑眉星目生动且活泼,透着不怀好意的味道……他解释说:“我朝律法一向不承认‘平妻’,先进门的就是正妻,再进门的,哪怕婚书上写着‘平妻’,律法上和族谱上都还是‘侧妻’,有道是‘非妻即妾’,那李仙茜就只能做小老婆……”
“你没懂我的意思,”孟瑄断了他的话,坚定道,“我不娶李仙茜,不娶。”
“知道了知道了,大情圣!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孟瑛挥开竹片小扇轻摇两下,接着说,“我往日里听闻,那个李仙茜是个骄傲的人,否则又怎会十七大龄还待字闺中,你的正妻之位既然被占定了,那她当然就不肯再嫁你了。就算他李家十分钟情咱们孟家,你也不是第一选择了。到那时,让何当归显两手绝活哄一哄娘,拖个半年,再怀上一胎,那么,娘的雷电之目就自然而然从你们七房移走了。”
孟瑄听后放宽了心,想了想又问:“那你呢?你不怕我‘落选’之后,你就变成第一选择了?李仙茜既然骄傲,她挑郎君难道不看嫡庶,四哥未必够格。”
孟瑛摇动竹片小扇送风,无所谓地耸肩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我就替你喽。”
“哥……”孟瑄既感动又愧疚。
孟瑛添上一句:“你娶郡主我也娶郡主,才能跟你保持一致,才能在未来超越你。”
“哥……”孟瑄还是很感动。
“瑄弟……”孟瑛也略有动容,“你不必如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孟瑄搭孟瑛肩,延续着感动的表情说:“娘那儿还生着气,是我气的她那样,因此我也不敢深劝。哥你这么好,再帮我劝劝娘去。”
孟瑛延续了动容的表情,点头道:“好啊,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说着,竟真的往上位走去,要充当一把清扫战场的勤卫兵。走了两步,身后有低笑声,孟瑛怒然回头叫嚣道:“我自愿当义士,你还笑话我!”
孟瑄无辜地一指身边的孟宸,眨眼笑道:“是五哥笑的,你找他。”
上位旁的圈椅里的洪姨娘见孟瑄被拦住不走了,兄弟几个也有说有笑的说活了,于是她也亮嗓子笑道:“好了好了,这就好了,后日就要办二爷、四爷和七爷的喜事,正是应该欢喜的时候,哪有喜事没办先自己惹气的,呵呵,这就好了。”
※※※
是夜,月如钩,星满天,何当归廊下的石阶上坐着,借着灯笼中映出的柔和橙光,窸窸窣窣地整理药材。
这些都是从南边儿带去庐州,然后又打堆着带回来的药,有十几斤之多,其中不乏人参、牛黄、冰片、麝香等珍贵药材,因为她一路头疼一路吃药,所以这几包药一直就搁在马车座位底下。晚饭之后,她翻弄这些药包,发现煎药的小丫头们随手乱裹,将药材与纸包上的标签全弄混了,十之七八都不对,有些标签也磨花了,于是她就随手整理起来。
中午拜见过母亲,听完母亲的曲折故事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再加一个青儿,四个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聂淳因为扮演了“生父”角色,而何当归又是原姓“何”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的身份文牒上改名为“何存”。于是继何敬先和何阜之后,更名为“蓝月季”的罗川芎,嫁了第三个何姓男子,总算是嫁着对的人了。
青儿饭后悄悄感叹道,第一个何敬先是她爹挑的所以错了,第二个何阜是她娘挑的所以误了,第三个是她自己挑的所以恩爱甜蜜了,由此可见,挑老公一定不能假手于人!
青儿晚饭后说去街上逛逛,何当归猜她可能是想悄悄回一趟家,在暗处看一看爹娘再回来——直接回家被娘亲的温柔丝缠住,想再出门就难了——于是就叫王宝陪她去了,听孟瑄说,最近京城也有一两起失踪事件发生。
何当归手下熟练地理着药材,心念却已经飘往很远的地方。跟这个大宅院隔着几街几坊的不远处,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叫“皇城”,那里曾经是她的家,住着一班她的前世亲人。这些日子下来,她能想起的事越来越多,有时候还能想起在皇城里经常玩耍的一个角落的葳蕤草木,有时候,眼前又闪现过一张张似幻似真的人面……
“逸逸你是待嫁的新娘子,这些活儿就别做了,累着了可怎么好,后日就要上花轿的人了。”一把浅浅柔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是她母亲的声音。母亲道:“家门口就有一家药铺,明日喊一个伙计过来,半天工夫就弄好了。”
何当归含笑回头,望向母亲丰腴祥和的面庞,轻轻道:“这个活儿不累人,我做惯了,做着极顺手的,就跟玩儿一样。青儿又不在,也没有合看的书,我空闲着怪无聊的。”
她斜倚在石阶的雕花漆栏上,面前是一包包摊开的药材,于是母亲贴着她的后背坐了,越过她的肩膀,看她那一双素净纤白的小手在灰、黑、黄、白陈杂的各色药材中上下翻飞,快速地将不同的药材丢向更远处的几个摊开的棕桐纸上,比最老练的药铺伙计做的更顺手。
蓝氏,也就是从前的罗氏,她也是闻着、摸着药材长大的,在三清堂与罗家药庐里,都曾见过无数人分药和碾药,却不曾见过一人能做到何当归这般熟练。就算几十年的老伙计,也做不到眼睛完全不看、手一摸药材的形状和触感就随意丢出,瞬息间就丢出去几十上百下,从头至尾,没丢错过哪怕一次。
默默看了一会儿,蓝氏就开始擦眼泪了:“闺女,你这得练了多久才能练成这样?从前有人逼着你做这些事吗?都是娘害了你,娘自己命不好,带累着你受了多少委屈。这些年你吃苦了……”说着泣不成声。
何止是委屈这么简单,何止是这些年吃苦了,何当归因为她娘离不开罗家,也跟着被罗家精神绑架了,还被带累着丢过一回性命呢!可是,这些前尘旧事统统被“孟婆汤”洗去了,连带她曾经心怀的悲伤与怨愤,统统都被那一碗似苦还甜的药汤给洗干净了。
所以她现在只是一边分药不止,一边带着恬静的微笑,轻声宽慰母亲道:“别提这些了,从前是没现在过的如意,不过从前的那些事,女儿都不大记得了。在乡下住的时候只是稍微累了一点儿,却练得一副好体魄,后来还拜了个师父学了武艺,寻常千金小姐哪儿有这等机缘?这也算因祸得福了,如今时逢乱世,有一身武艺傍身,人也多些底气。”
“你还习武?”蓝氏诧异。
“是呀,”何当归点头道,“若不是我种过地流过汗,也挺不过习武之时的那些琐碎磨人的基本功。后来被娘接去住,女儿心中非常欢喜,只是何阜一家人不好,现在因果报应应在他家身上,咱们就算不幸灾乐祸,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再后来住在罗家……我也没吃多少苦,老太太还是疼我的,又有亲舅舅帮衬,能苦到哪里去,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感到愧疚。现在咱们多好呀,什么都变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她的劝慰全都发自内心,不是敷衍客套的话,蓝氏本来听得连连点头,含泪欣慰,可旋即越过何当归纤细的肩头,不知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哇”地一下大哭出声,冷不丁吓了何当归一跳,回头询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娘?”
、第585章 母女月下交心
更新时间:20140209
月色如练,一对聚少离多的母女月下交心。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砸落,蓝氏指着何当归的左手手心,泣声问:“那个是怎么弄出来的?这样深的一道伤口,一定很疼?”
何当归经她提醒,才注意起自己手心这条寸许长的浅疤,据青儿说,这条疤是在清园里弄伤的,全部都是孟瑄的错因为他没看好她才让她烫伤自己。何当归自己倒不觉得怎样,祛疤之法也有几种,只是还没腾出手来弄,于是她哄母亲说:“早就不疼了,而且老辈人不是常说,手心儿有痣聪明,手心儿有疤福长,我倒觉得带着挺好呢。”
蓝氏听她这样劝慰,泪水落得更急了,何当归只好停止分药,静等她哭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又劝道:“母亲现在是二重身,大喜大悲都不利于胎息,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好歹为肚里的孩子想着些。您和聂叔叔都不是年少的人了,这一胎对你们非常重要。”聂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他也是一个男人,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子嗣之事。若是这一胎可以顺利生产,聂淳会金盆洗手,从他的黑道事务中彻底脱身出来也说不定。
蓝氏的一双羊脂白玉的素手,交叠着搁在她大幅凸出的腹部,面上笼着一层做母亲的女人特有的月白光晕,只是,担忧的语气里仍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道:“现在说这些还早,能否平安生出来,还是未知之数呢。”
她本就对早几年时对何当归这个女儿的不闻不问而愧疚,尤其是那时她就如鬼迷心窍一般,一心扑到那个何阜身上,予取予求地全奉献给那家人,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一心想跟何阜全家组成一个圆满家庭,直到少了一块“孩子”拼图时,才想起女儿何当归来。从农庄上将女儿接来,也完全是为了拉拢何阜的心,等何阜一走,她心灰意懒之余,也没心情管女儿的事,往娘家一丢就走了。彼时的罗家人也不再理论这个小女孩儿会影响她娘的“清誉”,也就呵呵一笑收下了。
可罗东府这个地方有多难呆,里面的人上至赵氏董氏、下至丁熔家的等仆役说话有多难听,当家的二太太孙氏有多刻薄寡恩,蓝氏她是亲身体验过一两年的,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太太,在生母大柴老夫人存世时都觉得罗家难住,更遑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十岁幼龄,寄人篱下,又没半个知冷知热的长辈看顾,几年住下来,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然而一向以丈夫为中心轴转动的蓝氏,自从缺了“轴心”之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转好了,又岂能顾上身后揪着她衣角的小女儿往哪儿转。当时的她真就像鬼附体一样,嫁了何阜之后,生活的重心全系在那个男人身上。汤嬷嬷绩姑娘等外人,都私下里悄悄劝她,俗语道“财不露白”,适当收敛一些,带着何阜一家过些略清贫的日子,一则是细水流长的意思,二则可以试试他们的心,是不是正经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