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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出书版)-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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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从无反悔的。”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在最后的这个时候!求求老天别让天亮得那么快!让他听见!让他知道!
覃川骤然回头,眼前这个小小的院落正从上到下缓缓化作青灰。
那间是他时常做饭做菜的厨房,这间是他铺满宣纸笔墨的画室,还有卧室,正厅……不等她走到面前,整座小小院落已经尽数消失,徒留一片荒芜的空地,猛虎也被惊呆了,左闻闻右嗅嗅,回头委屈又疑惑地冲她呼噜,像是问缘故。
她只是静静望着那最后一抹残留的人形轮廓,竹笛在他手里晃了一下,轻轻掉在地上。他仿佛说了什么,可是太轻,被风声吹散开,她什么也听不清。
那淡墨般的人,终于也如青烟般飘散,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覃川走了两步,双脚忽然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软软跌了下去,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西方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十方八荒的妖魔之魂渐渐被魂灯召唤过去,凝聚成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魂灯不灭,妖云不散。
恐惧这种神力,猛虎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呜呜咽咽,像是在哭。
她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此刻,天下再无妖魔,饱受它们蹂躏的百姓已经解脱了。
她救了这个世间许多被妖魔蹂躏的人。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破碎支离,完全崩溃。
现在,她可以高兴了吗?
没有人回答,覃川紧紧抱住膝盖,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那翻卷旋转的乌云巨柱,坐了整整一天。
她要去哪里呢?她该去哪里?接下来要做什么?和谁白发苍苍?和谁生儿育女,一家人坐在竹林前指着青竹上刻的字,笑谈当年风流韵事?
这个世界很大,却再也没有第二个傅九云了。
**
眉山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简直气急败坏,连牛车也没坐,直接腾云驾雾闯进来,劈头便是大叫:“怎么这样快就点了魂灯?!不是叫你们点灯之前告诉我吗?!”
覃川还是坐在地上,甚至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根本没见到他这个人。
眉山君看清坐在地下的人是她,亦是大惊失色:“你没死?!那魂灯怎么会……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姑娘!她和你……她是你血亲!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是她去点了魂灯!?”
覃川嘴唇翕动,低声道:“师叔……你是来找九云的?他已经不在了……”
眉山君脸色惨绿:“我当然知道!魂灯都亮了,他能活着才见鬼!他逼我发誓不许我说,可、可我早该告诉你……我早该告诉你……”
话音突然断开,他骇然望着覃川陡然变色的脸,她站起来,朝他这里走了几步,伸手似是想抓他问个仔细,下一刻却突然软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你一定要点魂灯,绝无回旋余地?即便我会丧命,也要坚持?
——你、你可别说是要殉情……呵呵,这和你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啊。
……
原来,他说过,真的说过,只是她没有相信,甚至开了个很恶劣的玩笑。所以后来回头追问,他便咬定了是胡说。
他留给她一个最恶劣的谎言,也是最拙劣的,她怎么会相信的?为什么就相信了?
哦,她选择相信假话,因为那样自己会心安理得一些,不必在魂灯与他之间痛苦为难。
原来……原来到最后,会死的人不是她,那些绝望的拥抱与缠绵,企盼黎明不要到来的那些夜晚,是他的。
对了,最后临走的时候,他是不是和自己说了什么?她怎样想怎样想也想不起来。
她还想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解脱?不舍?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浅笑?
算了,不用想了。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样简单的法子她早该想到,去黄泉路上截住他,把那些该说的,该问的,统统问个底朝天。
黄泉路上,你还怎么逃?
覃川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眉山居客房,她疑惑地四处看了一圈,低声问坐在床边神色疲惫的眉山君:“我怎么还没死?”
眉山君累得连抱怨也不想说了,长长叹一口气:“快死了,不用着急。那个老妖国师在你心脏上扎过银针下了咒,如果不解开咒文,你最多只能活个一两年。”
“我等不了一两年,现在就死吧。”她热辣辣的目光直戳眉山君脆弱的小心脏,戳得他鼻子都红了。
“帝姬,你别想着死了去阴间找他。你活着大约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死了可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
眉山君又叹了一口气:“他是魂灯里化出的一只鬼,到底为什么会生出他来,只怕天神也搞不明白。魂灯若不被点燃,他便只有一次次带着记忆转世轮回,守着灯不能解脱。如今魂灯被点……唉,应当是魂飞魄散,不知飘在什么地方沉睡吧?你就是死了到阴间也找不到他。还不如努力活着,兴许日后有人能将魂灯熄灭,他还是会回来的。”
覃川闭上眼,淡道:“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对不对?”
眉山君顿了一下:“那个咒文确实解不开,但也未必走到绝路,我会替你想办法。谁叫……唉,谁叫我那么心软!”
他抓着袖子,揉揉通红的鼻子和眼睛:“你就在眉山居好好呆着哪儿也别去,魂灯被锁死在天原皇宫里,现在外面到处贴满了你们的通缉告示,你这样子出去就是个死。总之万事交给我,谁叫我是苦命师叔!”
眉山君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地走了,屋子里恢复死寂,猛虎把下巴放在她手上,无声地陪着她。覃川吃力地转过头,望着窗外灿烂的秋色,想起上一次傅九云还在这里,那时候她睡懒觉,他就倚在窗户上笑眯眯地看她。
为什么会爱上她?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只默默陪着她?很多很多问题她想问,一直以来都想问,但从没问过。人将死,问到了这些答案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不舍,她的心肠对他素来是冷若铁石的。
如今窗外空荡荡,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不需要伤心悔恨,这一切已经是对她最好最彻底的报复,流泪亦是嘲讽。
他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衣服,鞋子,画——有关他的一切都化作青灰,公子齐这个名字也被凡人一夜之间遗忘。只有那根他用过的竹笛好好地放在枕边,沾染着他袖中的淡淡香气,在鼻前缭绕。
覃川将那根笛子紧紧抱在怀里,觉得他仿佛就在这里,应当还没有走。
窗外青竹篁篁,依稀像是凤眠山下的那个小小院落。眉山君大约是怕她伤感,将凤眠山那片竹林给搬到眉山居了。
她挪到外面,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竹林前,一根一根数它们。有一根最高最粗的,上面应当刻了两人的名字。世上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可是刻在青竹上的名字是不会消失的,所以他存在过,在她心里,到了生命的尽头也绝不会忘记。
把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她不会吹笛,不如他那么玲珑机巧,优美的笛声被她吹得好似老鸦在聒噪。
竹林里有人形灵鬼在照料出土竹笋,实在受不了那声音,抱着脑袋出来讨饶,求她别吹了。
覃川微微一笑,似哀求一般看着灵鬼,低声说:“谁会吹笛子?教我好不好?”
她不想像天下间那些凡人一般,在他消失后就忘记他。乐律也好,画画也好,她什么都可以学,只求与他靠近一些些。
和风将她的衣服吹得鼓起来,缓缓将她环抱,覃川将竹笛抵在唇边,低低唤一声:“九云。”
他或许就在身后,温柔地答应一声,抚摸她的脑袋,像阳光一样轻柔。
她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我心爱的人,我等着你。
当你再次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或许它已经变得陌生了。树叶不再闪闪发光,黄昏也不再美艳如诗。失去妖力的人间,变得平庸琐碎,不再有鲜亮灵动的色彩。有人在歌唱,有人在欢呼;有人活着,有人死了。
只是,我会等着你。
或许那时候我已经白发苍苍,牙齿脱落,说话亦是含糊不清,词不达意。
可我还是要等你。
我要等着,紧紧的抱住你。我会祈求上天,我再也不会放开双手。

最后……

那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从早到晚。窗外的竹林一片迷蒙雾气,有晶莹的水滴顺着竹叶落下。
自魂灯被点燃,已是过了三年。受到神力影响,下雨的时候比往日多了许多。
雨不大,多是濛濛细细,牛毫般染湿发髻。
木窗开了半扇,窗下放了一张床,覃川正躺在上面,身上盖了四床棉被,依然冷得发抖,脸瘦得凹了进去,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眉山君坐在窗边,三指搭在她细瘦的腕上,眉头拧得很紧。
“很冷么?那就关窗。”
这次把完脉,他没有说任何关于国师诅咒的事,起身要替她将木窗合上。
“别……我想看着外面。”
覃川咳了几声,一绺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她现在已经不像前几年咒文刚发作的时候那样剧痛难忍了,似乎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只是整个人瘦的厉害,随时能闭气死掉似的。
眉山君左思右想,左右为难,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样和她说。三年来他访遍中原大地各处仙山福地,凡是有点交情的仙人都一一仔细问过,却无一人能解南蛮二十四洞之妖的诅咒。帝姬被这可怕的咒文折磨得十分可怜,若不是有个执念,早两年前就死了。
“师叔。”她突然唤他,“那根刻了字的青竹还在么?我看了一早上,只是看不清。”
她的眼睛除了近在眼前的事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他鼻子发酸,低声道:“放心,这里是仙家福地,竹林不会被雨水淹死的。”
“那……笛子还在我手上么?”
她的触感也快消失了,明明把笛子攥得那么紧,却丝毫感觉不到。
“在,你好好的抱着它呢。”
覃川终于放心地闭上眼,鼻息渐沉,呼吸显得十分吃力。眉山君以为她睡着了,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正要走,忽听她轻声说:“师叔,倘若有朝一日魂灯被灭了,九云能转世,你替我告诉他,我在奈何桥旁等着他。他不来,我绝不会喝那忘川水,更不会去入轮回。”
眉山君饱受打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鼻头红得像颗萝卜,学了小媳妇的模样掩面狂奔而出,撞倒不少花花草草。覃川想笑,可下一刻又觉无上的困倦袭来,瞬间便晕死过去,再不知人事。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次睡了多久,以前沉睡在无名黑暗里,总有个醒来的时辰。如今她一直睡一直睡,竟有些醒不来。
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床头说话,很陌生的男声,冷凝傲然。
“……拖到现在才来找人,不死也要被你这窝囊仙人害死了。”
眉山君依稀是含了极大的怨气,偏又发作不得,那说话声音便古怪别扭的很:“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一句话,能不能救?!”
那人思忖片刻,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慢慢说道:“也成。我救她,条件是你以后不许再跑去骚扰辛湄。”
半天没有听到眉山君的回答,覃川在黑暗里努力竖起耳朵,冷不防有人托住她的后脑勺,将一颗冰冷馨香的丸药塞进口中。她口舌喉咙已然僵硬,无法吞咽,那人便用指尖蕴了仙力助她咽下丸药。
那手指带着滚烫的热气,顺着咽喉向下划,丸药在喉咙里便被烫化开,浓厚的香气充斥四肢百骸,甘泉一般洗涤她腐朽干枯的躯体,久违的精力开始酝酿,她只觉身体慢慢变得轻盈,像是要冉冉升空似的。
“这药丸凡人承受不起,如今她身受诅咒只好另当别论。日后须得调理仙力,仔细修行。便宜了你,白收个漂亮弟子!”
那人的手在胸口重重一按,覃川不由自主“啊”一声,飞快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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