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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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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女人啐了一口:“就你那死鬼样,没事强出头,也不想想我们孤儿寡母……”

“行了行了,你这婆娘啰嗦起来没个头。”男人披着棉袍,提着一盏油灯,嘿嘿笑着打断妻子的话,却握住了她的手。

住店的客商已经一个个从楼上的屋舍探出头来,像惊弓之鸟:“老板,外面什么事?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不不,诸位别紧张,不是胡人,”老板一边走一边回话:“是王府在调兵,调动铁甲军!”

凉州兵权掌握在公子怀璧手里,一枚青铜虎符号令虎贲十万铁骑,镇守丝路要塞。河西王府可以掌握的,只是三万铁甲军。而公子怀璧铁腕之下,在凉州人眼里,河西王府的铁甲军,与虎贲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妈的,想来也是。要是胡人打进来,虎贲卫往外冲,铁甲军向里窜!”

“小点声,公子府都不敢明着硬碰硬,顾都督是好惹的吗?”有人赶紧阻止他:“王府现在调兵,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呸!能有什么变动,铁甲军除了内斗,还会去打胡人不成!”

老板闻言,笑嘻嘻地停下脚步:“算这位说着了!这次,铁甲军恐怕还真是去打胡人!”

缩回头去的客商闻言又把头伸了出来:“不是吧,难怪前几日有传言说王府铁甲军似乎有所变动,难道放出去的风声是真的?”

“什么风声?”

“顾都督要和公子怀璧联手了,凉州城要变天了?”

河西王府由顾雍一手掌控,铁甲军指挥权握在安西都护府手中;王府与公子府合作,就是顾雍与公子怀璧合作。

番舍客店本来就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处,各种小道消息极其灵通。也许这件事暗中有所传闻,但谁也不敢相信,客商们顿时纷纷询问老板。

“凉州兵权在谁的手里?”老板得意道。

“自然是公子怀璧。”

“守城的是谁?”

“自然是虎贲卫!”

“没有虎贲军令,谁敢大开城门?”老板笑道:“再说了,铁甲军城中调兵,公子怎么能容忍;可是诸位请看,公子府可有一丝动静?”

顾都督与公子怀璧一直是你死我活、分庭抗礼,铁甲军在城中私自调兵,若是平时,公子府恐怕早已插手,做出迅速反应了。

大家一时对望,他真的说对了。

五胡联军强兵压境,跑虎原之战后,战局愈加紧张。危局之下,河西王府与都督府,终于决定与公子怀璧联手了。

将相和——凉州城,真的要变天了?

“大家都回去睡觉睡觉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胡人真打进来了,还有公子府顶着不是?”老板娘赶紧催促客商们回房,回头骂自己男人:“就你懂得多,真是嫌命长!……”

客商们纷纷转回头去,关上门窗,吹熄灯烛,低声的议论渐渐在夜色里沉寂下去。

上位者的勾心斗角,和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安宁的家园。

战争的创伤愈合的很慢,可是毕竟在慢慢恢复之中。

羌胡的铁蹄被牢牢挡在了戈壁风沙之外,丝路再次畅通、商旅恢复往来、凉州城在废墟之上重建,河西人的血液里本来就流淌着戈壁儿女剽悍的热血,他们是天生的探险家、冒险者,只要有水源的地方,他们就能建成一座绿洲。

这八年的和平,来得多么不易。只是这一次,那双始终牢牢环抱着这片河西走廊的铁臂,是否还能守护他们如初?

这个时侯,惊慌之后的人们重回梦乡,为次日的奔波劳碌养精蓄锐。夜色已经深沉,而公子府的幕僚、将军却尚未散去,议事厅里依然灯火通明。

今日,是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二月十二。

“左贤王究竟在等什么?”

烛光摇曳,公子捏起一纸信笺放在烛下,凝视着纸片被火焰烤得边角卷起,然后腾地燃烧起来。

那是被青隼传来的最新战报。

“这么等下去,似乎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能等我们什么破绽?”左千城皱眉道:“或许,左贤王是在争取时间,以图找到龙甲车的破解之法?”

左贤王身边的晏仲玄是云梦人,难保不会通晓与简歌相似的机械之术。

太傅亲自监军,云、奚二位将军为主将,白璧晖坐镇三国联军;再加上跑虎原之战大挫左贤王锋芒,这样看上去,真正要为朔方战况忧愁的,应该是五胡联军才对。可左贤王却稳如泰山,似乎要打定主意在朔方城外安营扎寨,让人感觉他似乎打定主意就这么慢慢地等,等到朔方守城的将士老死为止。

左千城话音刚落,兵马之声从西方隐隐传来,甚至震动了公子府。公子皱了皱眉:“什么动静?”

一人接口道:“公子忘了,是顾大都督正调兵遣将啊。”

铁甲军这次城中调兵,自然是经过公子怀璧的允许。因为顾雍的理由无可拒绝——五胡联军兵临朔方城下,战况危急,河西王府、安西都护府出铁甲军一万,同赴朔方,抗拒强胡!

这个消息比朔方战报更震撼,就在迎春日之后,安西都护府大都督顾雍秘密致书公子怀璧,愿与公子府联手共拒强敌。数日以来,在公子府默许之下,铁甲军各路已暗中大肆调遣,早有不少人敏锐地嗅到了大局变动的气息。

顾氏掌控河西王府,顾雍与公子府合作,就是王府与公子府合作了。

“啊,”公子微笑了:“三日之后,是我与顾都督的家庙之约啊,我几乎都要忘了。”

唇亡而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五胡联军锋芒之下,河西王府与安西都护府似乎终于转变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顾雍一边暗中紧急调兵,一边致函前来——

二月十五,河西王约公子怀璧在嬴氏家庙之前,祖宗为证,王府与公子府此番在强敌之下冰释前嫌,共御外侮。

顾雍与公子怀璧一直是你死我活的对头,无论约在各自谁的地盘,似乎都不太妥当。约在王府嬴氏家庙,顾雍这一手安排得实在巧妙而妥帖。安西都护府与河西王府本是一派,但由王府出面,不但意味着两大派系的和解,更意味着——嬴氏兄弟的和解。

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微妙。

“约在嬴氏家庙,顾都督倒是慎重,似乎颇有诚意啊。”公子看向一侧跪坐的一名幕僚,轻描淡写道:“少侯,你现在就为我拟一封回信,告诉顾都督,三日之后,二月十五,嬴某人准时赴约。”

“公子决定前去赴约?!”

堂下的幕僚、将军大吃一惊,左千城急道:“这个时侯顾雍突然对我们示好,谁知道这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公子三思,不可轻举妄动啊!”

诸位将军纷纷道:“若是公子执意如此,就由末将代公子前去!”

公子怀璧微微一笑,扬起了眉:“我主意已定,诸位不必多言了。顾都督有意示好,我若不去,倒显得小气了。顾雍又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我若不赴约,他便可借机在凉州百姓面前羞辱我一把。安西都护府中我尚且来去自如,”

他的眼神暗了一暗:“如今我嬴氏家庙,反而去不得了么?”

公子府门客与虎贲卫诸将军已都散去,偌大的府邸,静静沉浸在凉州的夜色里。万籁俱寂,灯火阑珊处,夜凉如水。

一盏残灯如豆,公子怀璧提笔在信笺上写下一行字——

王府欲出援军,如若成行,数日可至。凉州安好,诸君勿念。

他将信笺细细折叠,塞入一枚白玉信筒之中,移步到窗前,手臂一扬,一头青隼振翅飞去。三日之内,这头猛禽就会把凉州的消息带往朔方。

身后传来轻盈而细碎的脚步,公子没有回头:“你看这青隼,凶猛比过苍鹫、飞翔快于猎鹰,又忠诚可嘉,实在是难得的猎手和信使。可惜只因为相貌丑陋,没有人喜欢它。”

他笑了一笑:“权贵们喜欢什么?美丽的孔雀,娇柔的夜莺,珍稀的雪枭,啊,还有远自东海的珍珠鸟。漂亮的羽毛、美妙的歌喉,他们喜欢这些,把这些珍贵的鸟儿豢养在金丝笼里,喂给肉末、奶酪和精磨的粮食,比普通官宦都奢侈。他们见到青隼便厌恶,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而青隼何辜?它生来便是如此,无从选择,更无法改变。”

身后的人停住脚步,静静地听他说下去。她一向都是善解人意的。

公子慢慢道:“鸟儿如此,对于人,何尝不是一样呢?”

他双手扶着阑干,依然没有回头,身后的女史却似乎感觉他的背一点点直了起来,有一种苍凉的冷厉慢慢扩散。

女史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城府深沉、铁腕雷霆的男人,强大如他,心中也有一块绝密的禁忌;而这块禁忌,心腹如王览也是无法触及的。

公子怀璧对他的过去从来绝口不提,但女史作为一名书写历史的人,对这些轶闻野史却知晓一二。

先河西王子嗣单薄,两名世子中,长子嬴怀瑾由出身豪族顾氏的正妃所出,少子嬴怀璧由一名胡姬侍妾所出。长子母族煊赫,而且自幼便谦逊温文、知书达理,颇有君子之风,深得河西王喜爱。而少子嬴怀璧刚一出生,他出身低微的母亲便因难产去世,于是嬴氏族谱上赫然一笔——此子煞,命不祥。

有传闻说,河西王长子少时孱弱,他的母亲忌惮二世子,借河西王迷信术士,便收买了一名术士来谗言诬陷河西王少子。但这传闻是真是假都不重要,而且有没有这名术士,也许都是一样的。

少子嬴怀璧自幼桀骜不驯、不通诗书,又背负不祥之名,河西王格外厌恶幼子、喜爱长子。公子怀璧不受王府约束,常常出入凉州边陲的游侠场,与游侠儿为伍,放浪形骸;而他愈放荡行迹,河西王对他愈发厌恶。

嬴氏族谱上只有寥寥几笔公子怀璧的记载——少子劣,王怒而鞭笞,几死。

这是一个不被嬴氏欢迎的孩子。

“自从我十五岁被送往长安为质子,世事无常,阔别故土多年,再回来已是物换星移,物是人非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风霜……”他顿了一顿:“我姓贯嬴氏,这一生,居然从未到过嬴氏的家庙。”

公子怀璧吐出最后一个字,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在女史以为他就这样要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来:“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真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啊!”

夜风卷起他的衣袍和长发,月色下他的神色已如常,谈笑晏晏,眉宇飞扬。

他的话很隐晦也很凌乱,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的什么,但有那么一霎那,女史觉得自己似乎碰触到了这个男人灵魂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不被嬴氏欢迎的孩子,但也同样是一个不欢迎嬴氏的孩子,他自小就不曾希图过那个王府的一切,如今,他已经历过太多,那个王府也许更不在他的眼里。

但是,无论如何,他的身体里留着河西嬴氏的血。

但她深夜前来,本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来研究这个男人深藏的内心。

她一语不发走到中央的案几边,敛袖跪坐,握起公子平放在墨砚上的笔,微微沉吟,然后在铺着的纸上慢慢划下一道墨线,又细又直。

公子兴味地看着眉目端凝的女子在烛光之下,一手执笔、一手拢袖,在铺开的雪白的松香纸上笔走龙蛇。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面向公子俯身一拜:“一雪僭越了!”

公子举步过去,那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演算,细长的墨线以某种奇异的角度或交错、或平行,似乎在透露着什么信息。

公子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女史静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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