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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云川,我不想走,不要跟你分开。”
慕云川垂下了眼帘,握着她的手转身笑了:“只是回去暂住,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顿了顿:“若是云歌不回来,我就去帝京找你。”
木棉花又称英雄花,花期不长,活得轰轰烈烈,死亦震人心魄。一如她记忆中的云川,艳若朝霞,倾尽了繁华。
同年冬天,慕容轩带着子女前往迦南寺祈福,赐给皇子每人一枚九连环,却无人能够解开。最后慕容玖手起刀落,一剑将其斩为两半。
慕容轩将数百僧人处死,以为这样就可以严守秘密,却没想到这些话被站在经幡后的端静皇后听到。皇后护其爱女,私密传信于自己的兄长和父亲,希望能借助娘家的力量带着年幼的慕容泽和慕容玖回洛阳。
密信落在了慕容轩手里,后宫干政,本就是死罪,更何况王家当时已权倾朝野。为防止后戚把持朝政,端静皇后被处死,王家也在不久后覆灭了满门。
童年的纸鸢飞翔在千里外的天空上,柳树下的秋千摇碎了旧日的时光。那些过往渐渐模糊,日子不断的往前移,就像慕容玖一样。并州,她再也回不去了。
十一岁,她还是耍不出姑姑的枪法,在父皇面前练习时不小心掉落了银枪,她的父皇就命十几个侍卫跟她比试。在她最后一枪将唯一剩下的侍卫封喉,终于学会了紫薇枪法时,身上已经满布剑痕。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躺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大哭。周遭弥漫着血腥,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死去的侍卫的。
十二岁,其他的皇妹渐渐长大,到了学习舞蹈的年龄,宫里请来了舞娘。慕容玖偷偷站在屏风后,看着优美动人的舞姿艳羡不已。她被一个舞娘发现,那舞娘怜爱长公主乖巧,好心教她跳舞。
最后,她的父皇当着她的面将那舞娘杖责致死,小小的慕容玖,看着满地的鲜血终于找到了答案。从那之后,绣花,跳舞,诸如此类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等到十三岁的时候,当朝的太傅已经教不了她,慕容玖终于成了父皇希望的那个样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笑间即可覆灭千军万马。
她是慕容家一柄尚未出鞘的剑,注定此生要气势冲霄,剑试天下。
十四岁,北朝挥师三十万驻扎在宣国以北,宣国危难之时派使者前来结盟。武将主战,文官
力和。慕容轩陷入两难,有人给慕容轩出了主意,借新科会考来堵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每年的新科状元都是由皇帝钦点,但是那一年,慕容轩却是宣见了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清晖,在听到徐清晖举荐一名叫做“王暮容”的学生时,慕容轩放声大笑。
徐清晖还以为触怒了皇帝,连忙将那学生的文章分析了一遍,言其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当慕容玖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才恍然,慕容玖的生母姓王,王,慕容。
朝堂之上,言官们长篇大论,左古旁今,无非是说北缙师出无名,必遭天下非议。慕容玖站在她父皇的身边,只说了十六个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宣国地势易守难攻,又与北缙毗邻,若是落进了北朝囊中,定会遗祸无穷。宣国正是仗着这点才敢派人来找北缙结盟。而慕容玖却说,同样的结盟书,父皇这里有,北朝皇帝的龙案上定然也有一份。
争论的最终,言官们被她驳斥得哑口无言,北缙决定出兵。
远在并州的大将慕连恒被宣回帝京,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慕云川。
他终是实现了他的诺言,她回不去,他就来帝京找她。却没有想到,自来到帝京,他也永远的回不去了。
四年不见,思念却与日俱增。他们进京的那天,慕容玖迎在了城门口,在皇帝和群臣的面前,全然不顾男女之嫌,紧紧地拥抱着慕云川,哭得开心,笑得爽朗。
也在那一天,慕容轩看到了四年来女儿难得的一次笑脸,不由对慕云川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是隐隐的结了个疙瘩。
北缙假意答应宣国结盟,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边界抵挡北朝。于此同时,又一队大军趁机攻入了宣国的都城。等到宣国和北朝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十四岁的慕容玖,对于人命还没有多少深刻的概念。于她而言,夺取宣国只是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只存在于她的一言一行间。
是她的父皇教会她做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所以她下令诀了宣国的水道,数万宣国将士丧生,大水冲垮城墙,淹死了半个城的百姓。
那场大战,北缙几乎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战事赢得漂亮,堪称兵法上的典范,史书上的楷模。
当慕容玖第一次站在宣国的土地上,所有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瞬间湮灭了踪影。在纸上谈兵终于与现实相吻合,血的教训让她陷落在万劫不复的罪孽之中。
宣国上下,几乎被缟素覆盖,大水淹过的痕迹还在,街道上甚至还能见到水渍和烂草叶。失去双亲的孤儿争抢着被脏水泡烂的馒头,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破草席里裹着的尸体已经腐臭,白发苍苍的老人扑在上面哭声凄惨犹如泣血。
慕容玖一步一步的走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身上颤抖。最终朝着他们跪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有人认出她就是北缙的公主,如避恶魔般仓皇逃跑,不懂事的小孩捡起路边的石头和烂草叶扔在她身上。
十四岁,在北缙的孩子还在骑着竹马过街玩耍时,慕容玖尝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那时的慕云川,依旧是墨色的衣衫,少年英气,眉目俊毅。跪在她的前面,将她小心护在怀里,为她挡下了所有的腥风和血雨。一如初见般,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像她的生命里,她的世界里,除了这个人,再也看不到其他。
看到这些同样心悸的还有一个人,慕容轩,她的父皇,一心一意想要她成为她的姑姑,却也害怕着她会成为她的姑姑。在见到宣国覆灭的场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绝不止是慕容婧那样简单。
看着宣国尸横遍野,他好像也看到了北缙的未来;看着这个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女儿,他忽然想起了迦南寺方丈的预言;而当他看到了骁勇卓越的慕云川,他又忽然想起了那个让慕容婧铸下大错的北朝将军。
宣国一事过后,慕云川被册封为北将军,慕家父子被留在了帝京。
十六岁的中秋,慕云川牵着慕容玖来到了护城河边,星光点点,夜色静好。一如既往,像是哥哥的温柔,声音却是黯然:“云歌,好想回到小时候,至少那时,我还可以保护你不去做一些事情。”
多年的历练,慕容玖早已极尽坚忍,然而那时,却是楞了一下,忍不住窝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云川,我好想母后……”
那一天,他们从街头转到了巷尾,最后站在石拱桥上看灯花。时值深夜,街道上已见不到半个人影,慕容玖思念母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黯然的神色落在慕云川的眼中,他迟疑了一下,兴冲冲的说了句:“你等着!”颠颠的跑到石桥下的青石路上,折下柳枝又跑回来:“我刚悟出一套剑法,御敌不足,却是很好看,现在耍给你看。”
对上了慕容玖的眼光,慕云川第一次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挥着柳枝舞起剑来。墨袍翻飞,剑花如雨。站在一旁观看的慕容玖终于展颜,一颦一笑艳如晚霞,从此烙在他的心底宛如朱砂。
就在那座石桥下,慕容玖蹲在岸边伸手撩起河水,微波荡漾,再回首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本是情不自禁的试探,她只愣了一下,闭上眼睛勾住了他的脖子生涩的回应。一盏盏莲花灯温柔静好,顺着水流飘了过来,也飘进了她的心里。
慕云川微微喘息,抵着她的额间,低低的笑了,轻着声音:“惟愿此生能与云歌相守,仅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他们相拥的影,过了良久,慕容玖才羞涩缓慢的在他的耳边低喃——
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十一年的相依相伴,耳鬓厮磨。他们之间,终是不一样了。
秋风染霜叶,他们同乘一马在山谷驰骋。山花烂漫,却在他们晚霞般的笑容里羞红了脸。
山河无限好,峰顶寒风猎猎,慕云川从后面拥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指着远方的拜将台,声音坚定而温柔:“云歌,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里,为你而战,为北缙而战!”
慕容玖微微侧首,抵着他的头笑靥如花:“我的云川,要像师父那样当个大英雄!”
慕云川却是摇头,低沉羞涩的开口:“我跟爹不一样,让他拔剑的理由是天下。而我……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慕容玖也再没机会听他说完。然而,让他拔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她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当时满心欢喜,以为青梅从此爱上竹马,携手并肩共赏江山如画,扬鞭策马就可以直追到海角天涯。
宣国一战过了三年,北朝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大军压境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北缙帝京。慕连恒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前去收复河山。
临行前,慕家向皇室提亲,慕容轩连连应允,却在心里打了另一番主意。他将大军分为两路,慕云川却成了秦狻的先锋。
那一天,梅雨落满了长街,帝京的百姓纷纷出城相送。慕云川穿着银白的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右手持着的银枪凌凌生寒。
有人抬着犒军酒上来,慕云川一手挽着缰绳,策过马,一手端着酒碗,抬头看了眼站在城墙上的云歌,又对着六军的将士高声呐喊——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军酒火辣,壮人胆量;诗句浩荡,振人心魄。
一个个的酒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一如他们誓死报国的决心。云川再抬头却已不见她的身影,马蹄声起,刀戟高扬,北征的大军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出了城,慕容玖骑马赶超在前面,微微挽辔,徘徊了两圈又急速向城外奔去。慕云川策马追了出去,一直到城外的酒肆旁。
她捧着那坛凤血酒给他,低着头有些羞涩:“这是师父的,等你回来,就能喝到我酿的凤血酒了。”
慕云川却是将酒坛递回去,笑得豪爽:“那就等我回来,只喝你酿的凤血酒!”
大军行至城外,起征的号角吹响。酒肆斜亭外,梅子雨落。将军挽辔,高声俊朗,他日戎马归来,必当迎娶新娘,十里红妆。
然而,慕容玖却没有等到他回来,他也终究没有喝到凤血酒。
慕容轩将秦狻任为主帅,大帐之中,沙场之上,慕云川处处受着限制。行军布阵,主帅却将军情泄露敌国,战败便是五十帐刑。
半年之后,北缙的皇帝慕容轩死了,那个曾经叱咤沙场的枭雄,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俨然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给儿子留下了三样东西,传位遗诏,奸臣济舫,还有一只锦囊,上面写着——
释兵权,保江山;杀云歌,诛欢颜。
于是,一道道告急的奏折,一封封泣血的信件都被压了下来,永远的沉入了箱底。在那一年里,慕容玖每天都会去找她的皇兄,却没有听到慕云川的半点消息。
慕云川一生参加的战役不多,骁勇的身影却足以给漫漫沙场上留下一抹亮色。最后的那场大战,先锋军在前拼命,主帅却带着援军在后拖拉。
战况惨烈,五千先锋军最终只剩下云川一人负伤厮杀,在他筋疲力尽被北朝的大军所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