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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果然是皇帝的人啊。
正思忖间,却蓦地天旋地转,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挽住他的脖子以求莫要摔跌在地上。
昏昏转头打量四周,已然被他横抱而起,走向这内室唯一的一张红漆嵌螺钿花鸟的罗汉床去。
此床看雕饰制工乃前明遗物,三屏式床围上的壶门圈口的卷草纹极为灵秀精美,看去倒更比那龙纹雕饰飞扬清雅。不知有什么可做的,唯有愣愣呆滞地由着目光扫射在卷草纹路上。
胤禛将楚笑寒放落在罗汉床上,怔了片刻,说道:“张献说这痹症,究其原因,不过几种,无非是劳神过度损了正气而致痹症,或有邪侵,或起居不慎,夜寒入体,病后劳居,汗出入水中,冒雨涉水等。像十三弟便是起居不慎而得了那鹤膝风……总之那张献开的透表清热,化湿通络,温阳益气的汤药,还是继续吃下去吧。可是……可是……你这身体,实在有些儿麻烦……”
楚笑寒一时不解其意,终于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专心听了起来。
“这身体……似乎,不会随着时日流逝而年岁渐增……我本已略有疑窦,好在,一时无旁人发觉。只是,这一次,十三弟竟然是察觉了。你虽用言语搪塞了过去,但终究是……惟恐尚有他人发觉,你不能稍微贴点花黄,上些红妆吗?粉白黛黑,施芳泽只,不说媚惑妖态,斜红啼妆,但只需面敷妆靥,薄薄傅粉,便能释人疑怀。”
第77章 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
八爷,已经发觉了。楚笑寒心道。
“莫非……你……你,”胤禛迟疑良久,问出一句,“你不擅鉴容沐妆?”
囧。
还,还真被您老人家说中了。
从小到大,确实不会化妆。
即使到了古代,须得为良妃梳头上妆;后来也要为阿昭扑蕊添黄,呵花满鬟;更曾为年心兰更衣开脸……可是,水平都是差强人意。更何况,不知为何,临到自己的脸上,愈发好似手拙了一般,难以动手开妆。
过得久了,渐渐也就不再化妆了,清水洗一把脸,随手绾个髻髫,也就算是下床起身后的梳妆打扮了。
楚笑寒尴尬地一笑,讪讪地说道:“我,我是不太会,……也,也确实麻烦。”
“……得空,教你。”
喉头血冲,只想喷一口血出来,嗫嚅半天,才敢问:“四爷,您……您还会这种手艺?”
大约是实在是被惊到了,一时不察就唤了四爷了。
伏压在身上的男子一派无谓的态度,淡淡地说道:“虽没试过,但,这样简单的事情,看都会了。实在不解,你缘何不会。”
看他一脸鄙夷的神情,实在是令人扼腕,正恨得牙痒痒间,蓦地又想起前尘往事来,瞬间心头一阵一阵的热流涌过,酸涩之感一直抵达手指尖,立刻别转了头,不想再看这烦心的人。
胤禛哪有不察之理,立又拧了眉头,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说道:“戊子年二哥头一次被废之后,皇阿玛所受打击甚巨,虽二哥之事,众人俱知,但……他竟会做出逼宫之事,实所难料……臣工中但有问安的,却也不过虚应故事,更有甚者,胁迫建储,步步紧逼,摧残皇阿玛身体。我同三哥唯有劝请就医,冒死求代为择医拣药,调治许久,这才稍有所复好转。你当知我确实无心储位,也为诸兄弟陈奏说情,更为二哥求说,复立册宝,无非求个富贵闲人之身,或可兑现当年许你之诺。但二哥心已灰,又知皇阿玛早不属意于他,复立不过是定国之临暂策略,故此更加肆意妄为,丝毫不以帝位社稷为重,到辛卯年多项罪事爆发,皇阿玛再不能容忍,便命三哥、我、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内务府马齐等会同宗人府察审,以及八弟他们亦都参与会审,……而后你的那桩祸事,不过是他们刻意嫁祸而已。我估摸着大约是九弟生怕你扰了他的好八哥的主意,故此……加上又有那么多人有心把弄,差些儿我也以为你过不了这一关去呢。不曾想,皇阿玛倒是对你好得很……只是,经过此次,我算是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抢是不成的了。否则,怕是难成……再废二哥后,皇阿玛是心思用尽,容颜清减。他又对我寄予厚望,可我却是让他继二哥之后,再度失望了……而今值此运际,万国何所依赖?我总想着,既是如此,这事情,我也该努力一些,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他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一个意思,就是说,他也打算争储了……楚笑寒愣愣地想了一想,再看向胤禛,心说只是此事与我何干呢?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只要当了皇帝,就能把握命运吗?
但是,他若肯去争储,那么这皇位落到他头上的可能性,总是比较大一些吧?毕竟后世的各种史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他是雍正皇帝来着。那么,历史不作变动,倒也万幸。
正想着,却听耳边他慢悠悠地还在说话:“我记得,你当日曾说过,早在初来便知二哥必废,那个……乃是我的囊中之物,你还说你来历神怪,知道我必登大宝。”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楚笑寒只觉额头又开始落汗。
只听他并不质询,一径自个儿说下去:“你失去记忆后,有日我来看你,你正在做香囊,当时,我问了你一句,这香囊可是送给八爷的,而后,我记得你说:‘回王爷的话,八爷,八爷虽然也是主子爷,可他很和气,大家都唤他是贤王哪,对下人也和蔼。他若不嫌弃,奴婢倒也是敢送的。不过,这些,不是做给八爷的’……,你是这样说的,对不对?可是,八弟,目前不过一个多罗贝勒,尚未封王,你怎么会说,他是贤王?还大家都唤?这个大家,我怎从未听过呢?有谁会这样唤?我实在是很好奇,倘若我问出来,你会怎样同我解说一番……”
“……”
“至为有趣的是,胤祥也曾同我提过一件事儿,他说,你曾惊呼,十三爷,你没有被圈禁;而且他也说,他清楚记得,当年在坤宁宫,你曾大笑着说:‘大阿哥,直郡王爷,我是疯女人,你呢,你囚禁终身,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还不如我早早地死了,早早地投胎,逍遥快活!’……嗯,这话我也得闻,清晰深刻……你是如何会说十三弟会被圈禁呢?而你又是如何推断到大哥会被革爵夺禄,拘禁终身呢?”
“……”
“这两日,你同胤祥在一起,却又说多了几句,你说:‘十三爷,听说您得了骨核之症,当年不听我的话,现下吃苦了吧?湿气入了关节,化作黄水,导不出来,只能忍痛,若是在我家乡,倒是可以抽取黄水,则病将大好……可惜路途幻渺,终难得成。但你若能去我家乡,却是再难回返,便是病好了却又如何?岂非英雄无用武之地?’……这又该何解呢?我知道你素有急智,说话小心至极,分寸把握甚佳,令人真假莫辨……可是,我自忖也并非蠢人,况且,我比十三弟,可是远远知你为详,你且思度一下,如何说明,方能令我满意。最好,莫要敷衍撒谎才好。”
胤禛说完,闭了嘴,再不开口,只定定地看住身下的女子,看得出此刻她心神大乱,不知所措。
等得良久,楚笑寒只不说话。
胤禛不耐,终于慢慢地附了身子下去,紧紧贴住了她,在她耳边极轻极微地说道:“我寻思琢磨了许久,惟想出一个可能:莫非,你来自,后世?”
听得此语,楚笑寒终于极度地张皇错乱起来,浑身剧抖,脸色苍白,只恨自己不能立时晕死过去,不用经此难耐难熬之状态。
“记得见那仓央嘉措之时,我本不信,怎知观看一阵,见他果如察罕丹津贝勒所言莫名腿折,又是当时救你之人,加之他身上的所佩挂的右旋白螺、弘法觉众印被我瞥见,终是明了他便是那六世佛王。”
对,当年,起初他和自己两人俱都疑窦丛生,不肯全部信了仓央嘉措的话,总在半信半疑之间徘徊,但是猝然间他便改称,令自己颇觉莫名,但是心里也曾猜到大概他多半依然确信认证了。只是,他怎会突然提起仓央嘉措?还有,此人心思,实在仔细慎密,凡事处处留心,不经意间便被他捉了痕迹……
蓦地,又听他续说道:“你在自己的寝屋内瞧见他之时,问过一句话,说道是:那歌儿是我……我家乡的人编唱的,我原没想到你也能唱。”
对,没错儿。
胤禛慢慢地继续说:“而后,仓央嘉措回答你说,那歌儿,一身化千百身,……前劫后缘,会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的是,前劫后缘……前劫后缘。”
前劫后缘,前生后世!
他忽地抬起头,双眸深深盯住楚笑寒,说道:“前劫后缘,说得俗道儿一点,是不是前生后世啊?”
“……”
“你是不是说不出话来了?我本没想过这样许多,可是御道行营那晚,你提起了周世显和长平公主,却是终让我起了疑心。前后串了起来一琢磨,这才顿悟……”
——“你的家乡,也有周世显和长平公主?”他淡淡地笑问道。奇了,他如何会这般问?说得来好像是……好像是……很奇怪一样……
难怪,那天他淡淡笑问,总令人觉得有几分怪异奇样。
楚笑寒终于惨然笑了起来,说道:“四爷……四爷,为何……您不能稍微糊涂着些儿呢?您这样的日表英奇,天资粹美,随随便便一点小节,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可知我会怎样思道于您?”
“……”
“若四爷您假装不清醒些,假装当我是寻常女子一般,我总会感激您一个王子阿哥,如此青眼有加于我一个普通女孩儿……便是此间风俗与我家乡大为不同,可眼里看的是大家一般的行事,时日久了,总也能理解宽怀,自己劝着自己去安安宁宁、一门心思地跟了您。可是……您样样这般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怪不得我要忖,从始至终,四爷您,会否,就当我一个稀奇物事来瞧。”
“……你,当然真如此之想?”他沉声问道。
“确实,没有办法,不这样想。”楚笑寒凝目望着他,不闪也不避,坦陈心中所想,“无论王爷做什么事,对我多么好,总难免会想,我这样的怪物,毕竟稀奇,为了一个稀罕物事,这般努力,倒也确实符合您的性子。您不是说凡事必尽全力,以求物全?这样一解释,不就全部通了了吗?可是,四爷您学贯古今,难道就不知道玩物丧志这四个字吗?”
“你当真如此之想?”他复又问了一句,声音更沉,目色更加阴郁。
“就是如此,半点不假。”楚笑寒斩钉截铁地说道,“一直这样想,没有办法遏止地这样想。总觉得王爷,绝不会是真心喜欢我。只是当成新奇的西洋小玩意儿,消闲解闷的物事……因着实在太少见,世上无有,故此才能这般上心,同有没有情意牵挂在我身上是真真的没有一点儿关系。”
“那么薄情也罢,厚意也好,你既如此思道于我……就尽心伺候,以报我一心全放在你身上的恩宠罢……”
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隐怒难压的男子终是加足了气劲,以几乎要揉碎她一般的力道扑压过来,楚笑寒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完全笼住,再难喘过气来。
……
第78章 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我哪里知道啊。王爷都数日不曾出来了,这种事情,我也不太弄得明白呢……那个,你既过来,莫不是,格格也在内间?”
“自然是……的。”